“外边闲逛三个月,哥,你还知道回来!”一声青涩的女声从屋内传来,迎面走出一位眉眼和允初很相像的女孩。
同样的雪青色打扮,颈上戴着一只银项圈,唇上映着淡淡胭脂,令人惊异的是,她羊毛似的卷发里竟还藏了两只角,就像羚羊的角尖,被松松垮垮的黑布缠着。
“说好的,你每次出远门都要跟我带礼物的,哥,这回是什么?”女孩笑道,走到允初身前。
“盼礼物还是盼你哥呀?”允初抬手,又曲起手指,很自然地弹了弹女孩头上的两只角,说道:“傲天,过来。"
女孩缩了缩脖子,赶忙捂住脑袋,也没有计较,转而向允初身后看去,果真见一条竖瞳白蟒爬了过来,但眼神看上去挺幽怨。
“好可爱的爬爬,扒了你鳞片喂虫,一定很补!”女孩像看见宝贝似的,一双眼睛贪婪的在龙傲天身上游走,也就在这时,看道了它身后两位“客人。”
一位一袭简约黑衣的男人,随意倚在门口旁,阖着眼,浑身透着股肃杀之气。
他身旁是一只身量很小的赤狐,正往允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位是?”女孩询问允初,目光停在黎程身上,似乎在做某种判断。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南渊的贵客,余延,”允初带着女孩往门口走去,道:“他杀了扎格。”
女孩闻言惊讶地看向允初,发现对方没开完笑,才战战兢兢地观察此人,看到男人身后的弯刀,心中了然,语气也敬畏起来:“您是余延吗?你好啊,我叫千初。”
千初,允初。
黎程抬眼,看向这位精神不错的姑娘,猜想两人可能是兄妹关系,淡淡“嗯”了一声,而后看向身旁正在捋毛的赤狐道:“他叫夭之。”
夭之朝千初作了个明朗的笑容,示意自己能听懂。
“好可爱的灵狐,”千初乐道,心里斟酌问:“那个…给摸吗?”
“好想扒了它的皮喂虫,看上去就很补!”千初心言,双手不听使唤地想摸上夭之主动凑过来的毛茸脑袋。
“不行。”黎程说道,伸手将前肢刚离地的夭之轻轻按了下去。
千初撤回了一条半空中摸东风的手。
“先进屋吧,外面风大,”允初跳出来插话道:“这天看样子保不准要下雨。”
和寨里建筑一样的拾级吊楼,下屋架空,和风的修竹掩映在门口。
屋里诚然是老旧的,裂痕爬上门窗,瞧得出有段历史了。
千初生了一盆炭火,火苗烧得啪啪作响,夭之把自己围成个圈,靠着这点温暖小酣。
这个世界的天气,似乎刚走进冬。
“余阿哥,你在看什么?”千初在四周看了一圈,发觉少了个人,几翻张望在□□栅栏看见了黎程衣角,走近了,却见那人看着山下,眸中宁静幽远,似在思索着事。
“湖,”黎程说道,语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嗯?”千初顺着黎程目光望去,是群山围绕下的一汪大湖,渔火倒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湖面又被渔夫撒下的网撕得破碎。
“这湖死了。”淡漠的声音响起,千初愣了一下。
“死”从字面上的意思是指一样生物失去了生命特征,这用来形容一座湖,怕是太过牵强,但千初或许甚至整个寨子里的人,都会觉得没错。
“对,”千初皱了皱眉,一丝担忧爬上眼底:“自从扎格死后,整个湖都不再有水流动,就像碗里的水,被某种东西圈起来了,以后用一点少一点,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湖里的鱼也越来越少,一般鱼饵已经不管用了,为了生计,所以才……”,千初语气沉重,手指着一船上的渔夫道。
那位渔夫咳嗽得弯了腰,吃力抗着一个粗包,打开看来,包里装的赫然是一个手脚畸形的婴儿,胸脯平稳,一动不动,竟是死了。
渔夫提着死婴后颈,毫无留恋地扔到渔网中心,诚然是个新鲜的鱼饵,渔夫周围还有好些船只,船上的人愁眉苦脸,各忙各的,似是早以习惯这种行为。
“你们想出去?”黎程忽然问道。
千初点了点头,又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寨里只有我哥能出去,也只有他不会受瘴气影响,但我们要是离开南渊一步,便会被瘴气灼伤……阿婆,就是例子。”
“哥哥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是不够养活整个寨子,南渊的土已经种不出粮食了,湖里的鱼一旦吃尽后,我们活不了久。”千初紧锁着眉,忧心忡忡地看着湖。
“有样东西,姑娘可曾认识?”黎程听完她的一番话,若有所思地取出先前那双作为指路的眼球,瞳孔的狸红已经消失,像是在休眠。
“这是眼儿媚,监督蛊虫用的。”千初脱口而出,明显是熟物:“余阿哥有所不知,蛊师炼制蛊虫时,为了防止虫儿在炼制过程中失控出现意外,便会用一双特殊的眼睛来时时刻刻监督蛊虫的状态,若是出事,眼瞳就会泛红以此来提醒蛊师,因嫣红惹眼才称名眼儿媚。”
千初啄磨片刻又疑惑道:“这眼儿媚只有蛊师才有,余阿哥是外人,想来也不应有此物,为何……”
“这眼球是鬼草婆身上的,她被蛊虫控制,死前给了我。”黎程回忆那老人姿态,不属于她的眼球在她眼眶里,如同行尸走肉般,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死……死了?”千初吸了口凉气,继而阖下眸子说道:“阿婆是好人,用草入药救了寨里不少人,要是能离开这儿,我定要为她收尸。”
黎程把弄手中的眼球,忽又问道:“寨里有蛊师?”
“嗯,说来不信,我就是巫蛊之术最后一班传人,”千初轻轻叹道:“我们家自祖上,生来就是给族里办事的,蛊师主外,暗杀敌仇;赶尸主内,抚灵归安。”
“不过这只眼儿媚并不是我的,”千初纳闷道:“它的淬炼手法都与我所学大不相同,可这寨里是找不到第二位蛊师的,怎么会……?”
“姑娘这苗寨,怕是混来了人。”黎程收回了眼儿媚,抬眼看向窗外远方丛林。
千初没有回答,良久,她弯膝跪地,双手叠腹指胸,这是她族中最诚恳的行礼方式。
千初眼中闪烁,说道:“余阿哥曾经已帮过我们,理应不再麻烦,可世事难料,千初恳求阿哥再相助一次,抓住扎格寺索的怨灵,我们真的坚持不住了。”
“人已死,不能作祟。”黎程淡道。
“前有瘟疫,后有虫灾,除了扎格寺索,我们想不到还有谁对寨子有敌了。”千初垂丧道,呆呆看着眼前的地板。
“姑娘先起来,此事另有隐情,”黎程手指轻敲窗棂:“我能再来这寨绝非偶然,或许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位。”
船舟上的渔夫们仍在忙碌,黑黄皲裂的手打捞起鱼网,沉重的鱼网藏起死婴鱼饵,几条指长的小鱼吸咐在身上,奄奄一息扑腾着尾。
火苗和风而舞,点点火星迸出而后又陷于柴灰。
莲松的毛鼓了鼓,夭之伸爪叩住椅子惬意伸了伸懒腰,这吊脚楼比他原时的草屋更加暖和,他不免有些贪睡。
“小狐狸,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