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再唤他,夭之偏头,正见千初拿着木壶往一只碗里倒水,手腕上的银链碰撞作响,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年轻姑娘。
夭之化了人形,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点头示礼:“千姑娘你好。”
“你竟是一只会化人形的灵狐,我以前只在话本上看到过,想不到真的有。”千初明朗的眼睛不停打量夭之,一面说着,一面将水递给地:“听余阿哥说你叫夭之,对吗?”
夭之点头,接过水碗道了谢,张望四周问道:“姑娘,黎……余延去哪儿,他好像不在这里。”
“噢,我哥带他去见族长了,半个时辰前才走,”千初说道:“余阿哥看上去冷冷的,似乎不太喜欢和人交流,你和他是朋友吗?瞧上去关系挺好。”
“嗯,算是吧。”夭之轻轻笑了笑,不作多回答,忽又道:“敢问姑娘,扎格寺索是什么人,为何要称余延为贵客?”
千初闻言眸光一沉,简单将这件事叙述了一下。
原来,自古起,苗族就是一个十分神秘的种族之一,称得上是不为人知的失落族,其中呢又分散成三脉人各掌其地,边域伊吾,腹中摩盘,南驻尉尔闻烛。而千初这帮人所属伊吾一脉,扎格寺索便是这一脉的族长,三家平起平坐,互衬帮托。
忽有一日,扎格寺索不知为何召集了千初祖上的巫蛊术土连夜去了中原,不过数月,中原战败,原时一行人也只回了扎格一人。因族中势力遭到削弱,且将巫蛊之术带上了战场,摩盘和尉尔闻迟按祖训暂封了伊吾地界,扎格寺索便带看族人四处奔走,而后落户安居于南渊。
虽说地处偏避,可到也安静,族人照样还是能安康乐居,只要思过五年,他们还能归家伊吾,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扎格之后又去了中原一次,一去,便是半年。
转折就在这里,半年之后扎格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拿活人炼蛊不说,还选小孩造建婴儿塔祭神,就连掳去的女人也不知所踪。
族人想过反抗,可他们一般的兵矛却连扎格的身都近不到,有人传言扎格是只鬼,又传被鬼迷了心窍,因为他身后有一个白色影子。
起先白影是看不见的,可随着死的人多了,那道影子就越明显,慢慢地,就成了白衣女人的模样,漂亮妖丽,却有着和死人一样的苍白皮肤。
族人战兢兢地活着,若是有人敢跑,便会直接抓回去,无人知下场,这样的日子过了小半年,直到冬至,黎程来到了这避世的南渊。
无人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族人推开扎格居住的大门,就见黎程擦拭着弯刀上的血渍,而地上则是扎格寺索的尸体,等族中的长老赶来,黎程已经走了。
他戴着斗笠,所以不知他相貌,只是黎程手中的那把弯刀,饮过了扎格的血,同为苗人,所以允初能感知刀上血的呼应,这才认出了黎程。
扎格一死,虽觉苗寨有些像囚笼,可也总归不用再像从前那样活得死丧,对于伊吾来说,黎程挽回了所有人的命,理应受到尊重。
“余阿哥能再来我们寨子,大家指不定有多高兴,”千初眉目舒展开来,眼是藏着喜悦,道:“长老们瞧见他,估计又得劝酒了。”
夭之看着碗里平稳的水,依着千初的话默默在心中盘算。
这是三年前的世界,三年之后此地被狐族盘据,一切变故想必也就是这三年之中,若是参考来时巫陵观中的石墙壁画,去过中原,巫蛊制敌,扎格寺索或许就是巫陵王。
那他身后的白影女人,莫不是兰晏?要果真如此,第三面石墙的故事,怕已经开始了。
是谁造的观,又是谁能熟知当年之事并为此作画?
兰晏究竟是谁?为何第四面石墙是她出嫁的模样?
这回溯幻境……定是有人幕后作鬼,此人到底有什么用意?
“小狐狸?小狐狸?”千初纳闷道:“你走神了吗?”
水面起伏,夭之回过神来赔笑道:“抱歉,想到别的事去了,我认识余延也没有多久,但他一定不是坏人。”
千初抿了抿唇,没有告诉他先前自己与黎程的谈话,本想言说些什么,又听夭之问道:“千姑娘,敢问婴儿塔是何物?”
夭之想到扎格事出反常,既然千初提到了,不妨就从他身边发生的事开始找找线索。
“唉,这是从前腐败到牙的恶俗,”千初说着有些气愤:“抓去手脚能动的孩童扔到一处特别的笼子里,让他们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互相残杀,啃食对方的血肉,就像炼蛊那样,最后只能活下一个,剩下的孩童尸体则被捡走,围成一个方形作成地基,活下来的一个又与相同方式存活的孩童残杀竞争,就这样一圈圈堆积,一重重铺垫,就自然形成了塔的模样。”
“这种方式明明是祭巫神,早废除了,”千初狐疑:“扎格是怎么知道的?”
“祭恶神?是他身后的白影吗?”夭之琢磨,这种祭祀他也还是头一次见,本族传承下来的也只有“狐嫁”一种,想不到古时竟然流传着如此恶毒之术。
“没有人知道当时扎格究竟要做什么?……嗯?,外面好像下雨了。”千初耳尖,听到屋外的淅淅沥沥。
雨敲窗棂,千初起身又往火里加了一些柴,龙傲天把自己盘在角落,离火远远的睡得安稳,也不知它是何物种。
“千姑娘可知余延在何处?”夭之望着屋外问道:“突然下了雨,我想去看看他。”
“在芦笙场的正殿,过了风雨桥便是了。”千初在门口指了一条路:“拿把绸伞去,寨中的人很友好的,不懂路大胆问就好,我身份有些特殊,不能直接面人,就不同去了,路上小心。”
“多谢姑娘。”夭之接了伞,猜想千初是女孩可能害羞吧,道了谢便出了门。
炊烟袅袅,几点残灯藏在中高楼。
是一处庄重的殿堂,两座衍珠石狮端端正正立在殿外,殿内更是古老,贴墙的砖雕刻着古文或是绘上图腾,明晃晃的焰燃着,火苗和挂墙的缎带飘扬。
“两位长老,放长,人我带来了。”允初单膝跪在殿中,向面前之人示礼。
“有劳初儿,你退下吧。”说话的是位老者,白胡子蓬卷,笑起来也慈祥。
允初应了一声,看了眼身侧人,起身倒退两步,转头出了门。
雨打瓦砾,滴滴霖霏。
一位老者颈挂羊骨柱着拐杖,颤颤巍巍从木椅上站起来,上步走到黎程面前笑说道:“余……廷,今儿可算晓得你叫啥名了,回头给你立个侠土碑。”
“糟头,别整你那虚的,依我老身见,在寨里得给他媒个最能干的姑娘。”
“不中不中,老妹听我的,这小子年轻,给他封个好位置将来还能接我的班。”先前那位白胡子老人捻着白须,一脸向往冲苗裙妆相的妇人说道。
“你就想着成天偷懒,”那妇人不满道:“老哥你说句话啊,这小子是好苗子。”
被架住的老者无法,和气道:“余延啊,想必初儿也告诉你了,伊吾来者是客,你又是整个寨的恩人,说说看,孩子,你想要些什么?”
黎程作揖,向面前二位长者行礼,淡声说道:“前辈和贵寨的招待,余某感激不尽,不过余某并不打算在此久留,还请见谅。”
此话一出,殿中三位长者面面相觑。
“孩子,不是我打击你,”白胡子老人幽幽道:“这寨外终日毒瘴缠林,虽不晓得你是怎么进来的,但要出去,怕是难了。”
“老三说的有理,老身也觉得留下来安全。”那妇人缓缓点头,目光看向余延。
黎程垂下手,语里无一丝波阑:“湖里的鱼,撑不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