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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洒祠,花酒慵

    南渊的土地种不出粮食,唯一的生存希望就是湖里的鱼,湖不知为何出了问题,鱼类大量减少,再这样下去,南渊千户人家也就成了千户饿死鬼。

    “休听那妖女胡说,那座湖坐享风水佳位,保我南渊风调雨顺,”拐杖用力敲着地砖,颈带羊骨的老者似是想到其他事,面色沉生愤慨,说道:“你初来不懂事,上个月允初妹妹在芦笙场上也是这么说的,闹得人心惶惶,结果一个月过去,啥事也没有,我看就是玩蛊玩魔怔了。”

    魔怔?黎程皱眉,那位少女诚恳跪在他面前,为全寨人讨活法的模样哪是什么魔怔?心里略微盘算了下,千初这蛊师应是受祖上支援中原失败而受牵连,现在也只能落户远处,就和北栅城那只狐儿一样,不受人待见。

    “唉,孩子,你若执意要走,我们也不拦你,”那妇人惋惜说道:“只是你走后别和外人说起南渊,族中没落,也别让人再打扰了。”

    “这个侠士碑总得是要立的吧,”羊骨老者叹了口气道:“年轻人留不住啊,余延,这那妖女的话你就当玩笑听吧,你呀,始终都是南渊的贵客。”

    白胡子老者眯眼笑了笑:“既是客,设一道宴接接风洗洗尘,该是要的吧,正好让大家也聚聚,这些天大家都忙,都好好放松放松。”

    “老三说的有理,”老妇人也赞同道:“正巧也看看有没有相中的姑娘。”

    “孩子,你回去吧,中午少吃点,晚上大家在一起乐乐。”羊骨老者拍了拍黎程肩膀说道。

    黎程应了一声,向先前允初的样子退出了殿堂,他本就不喜言语,长辈的话有理无理都只是听着,稍加思索也不难看出,白胡子老人和妇人应是族中长老,羊骨老者则是一族之长,只是可惜,三个人都不知寨中要亡的征兆,千初是聪明人,但被世人眼光拌住了手脚。

    雨愈下愈大,整个苗寨都蒙上了一层大雾。

    殿堂屋檐下悬着一只风铃,纵风挑逗而叮叮作响,楼下空阔的圆形广场,便是苗族传承数代的芦笙场,排开成排的吊脚楼叠峰成嶂,守着一山之苍。

    这个点还下着雨,大多人都已回了家,燃上明灯烧上稻饭等着雨停。

    黎程略略偏头,瞥了一眼殿内还在商议事的三位长者,确认周身没有眼杂,轻身绕到了殿后。

    先前那位羊骨老者用拐杖往地上一敲,他就注意到了,砖下有回音,说明地下某个区域是空心的,待客之处建地房乃大忌,而身为一族之长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要么是有意为之,要么是被迷惑而无所察觉。

    殿后是一小处空旷的院子,南角栽着一棵歪脖子树,若按照一般的建筑风格的话,院子旁便是一间耳室。

    四下寻了一圈,小花杂草不说,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颗歪脖子树干上,系上了一只与殿堂檐角下一模一样的风铃,两段红丝绸缠在铃身上,悠悠扬扬飘在空中。

    黎程走向前心会取下风铃,铜铃摇曳,声声清脆。

    “吱—吱一”

    觅声望去,只见耳室墙角突然爬出来了一只老鼠,嘴里嚼着米粒,似被这风铃声吸引,粉嫩的前肢扑腾了几下,米都没吃完,吐出来就往一个方向跑了。

    黎程看了一眼手中的风铃,这明显是被人有意挂上去的,似乎就走专门等人取下来,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料定有人会来,收了风铃,黎程果断地跟上这只老鼠的行迹前行。

    是一口干涸的枯井藏在栽种着密林的殿后侧院,那只老鼠跳上了井口,回头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黎程在外面听着声盘算了下,井口离地并不高,而且地下回声空荡,也应证了先前的猜想,黑衣飒飒,也利落跳了下去。

    落脚处附近的地方铺上了一层稻草,那只老鼠就坐在草上啃着草磨牙,见人来了很灵性地招了招爪子,又朝着一个狭长的通道去了。

    这条道路是人专程挖造的,不过挖的潦草,没有被石砖铺盖起来的地方露出了长着草的土,两侧墙上断断续续燃着几只烛,薄弱的光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那只老鼠走到一扇门前就不动了,两只黑瞳看了看门又看了看人,似在暗示。

    门半掩着,估摸着有人高,两扇门页分别贴着兽皮,红色的血珠凝结在皮毛上,分明是活生生剥下来的。

    一手轻推,门内也不过是一殿左右的面积,但所置之景却是匪夷所思。

    一排排的灵碑供奉在四四方方的墙上,灵碑虽无名,但底坐处各有一只小蜡烧着,也看得出信奉人的虔诚。

    一盏半人高的长明灯有规有矩地立在西南角,黎程知道,这是一路上看过来的第三盏。

    西角角除了这盏灯,还设了一张书案,案上书卷字墨,文房四宝,只见一个人披着麻衣,手拿龟壳借着火光,正把铜钱往口处装。

    此处和灵堂相比,只少了一口棺材;和祠堂相比,只多了一盏长明灯。

    “来了,坐。”

    说话的是个男人,他抬起干裂的手,指了指面前的空位。

    黎程动了动,但是没有依言坐在他面前,而是转手出刀,森森白刃直直架上此人脖颈,刀身映着火光,打在他那双死白的瞳孔上。

    “都过去这么多时日了,你怎么还是这脾气,得改改。”男人一边数落,一边用指尖轻轻推开刀刃。

    “你没走。”黎程眼色暗下来,沉声道。

    “我走了啊,但我走不出去,”男人无奈摊开双手,说道:“你看看我这个样子,还靠近出口,就废了。”

    借着稀弱的光,黎程看清了他左手掌上只有三根手指,他坐下来比寻常人矮半个头,只因双腿已经不复存在,唯剩空洞洞的管口。

    “这寨子跟个囚笼似的,我还好奇你怎么进来的。”男人说道:“朋友,带酒了没?”

    黎程没说话,只是拿开了刀。

    “罢了罢了,谅你也没有,”男人说着摇了摇头:“你下回来得记着点,拿最好的。”

    “到底怎么回事?”黎程淡道,连看着面前这副如枯朽一般的人。

    此人他认识,嗜血组织的一员,化名京其二,当年在苗寨的委脱就是两人一起去的,不过中间闹了矛盾便各走各路了,之后黎程离开苗寨也再无此人消息,原他以为死了,没想到还活着,可惜再见面时就成了这般光景。

    “说了又怎样?”京其二嗤笑一声,说道:“我说的话,你又能信多少?”

    “两个问题。”黎程朝他身后走去,打量墙内供奉的灵碑。

    “怎么出去?”京其二打趣,猜想是要问这个,结果一样物什扑过来,落在他胸口处,他看不见那是什么,只得用三根指头摩婆,昏黄的灯打在上面,是一只红色香囊。

    “人在哪?”黎程说道。

    “不知道。”京其二别过头,语气沉重,全然没有像之前那样打趣。

    “行。”黎程不多言说,抬手挑起蜡,汪汪白油淋倒在一处灵碑上,眼看着火焰就要碰上。

    “湖底,你放手!”京其二气极道:“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玩这套?”

    “你爱占卜,这些可都是你祖宗。”黎程收了手,东西放回了原位,又双手作揖,意为叨扰。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尸体就葬在湖底深处,这湖里的鱼啊,都是这祸害毒死的,”京其二说道,听不懂出什么情绪:“下一个问题,问完赶紧走。”

    黎程侧眸看着京其二削瘦的背影,道:“扎格没死。”

    “果然还是瞒不住你,”京其二叹道,像是早就料到般:“当年他没死透,找空让他给逃了,看来你也有失手的时候啊。”

    黎程不置可否,当年苗人闯进屋中看到的是具尸体没错,只不过那是一具无头尸,身上穿上了和扎格一样的衣服,做了替死鬼。

    “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真人在瘴谷,我找过他,代价就是两根手指。”京其二缓缓抬起手,点点光茫透过指节间的缝隙,稀疏漏在那张苍白的脸上。

    “你之后……打算如何?”黎程看着他的模样说道。

    “这是第三个问题,再问按规矩要收费,”京其二说道:“不过就算你有钱,我也不卖给你。”

    “还是要捉醒你一下,”京其二双手撑着地,艰难地从身下的薄垫上转过身,仰头望着黎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这的,这个地方消亡之后又重来,重来之后又消亡,你不可能凭空闯进来干扰这里的秩序,”

    京其二顿了顿,又接着道:“我猜是你身边的那只狐狸,狐狸这种妖,分有灵狐也有妖狐,灵狐的眼睛能看清子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别一种则是能带来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好巧不巧,你的那只,是这两种的结合体。”

    黎程蹙眉,目中厉色一闪,语里有些沉重:”你在监视我?”

    京其二笑了笑,说道:“是监视的话你早就发现了,就我这副模样不能说是监视,只能说是看见。”京其二说着摆了摆手,一只羽毛稀疏的秃骛从一堆杂物里扑腾出来,连飞带爬奔向主人,由着任其抚摸。

    “我老伙计了,有时候同用一只眼睛,也不是不行。”京其二说道,抬手将那只香襄甩给了黎程。

    黎程单手接过,一摸里面还塞了一只硬物。

    “里面有只镜盘,要是我这老鸟出去玩,你可以看到他的视角。”京其二义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吧,你事还多着。”

    “我自己己经把命算好了,你插手也没用,”京其二仰了仰头,满不在乎道:“你出去后也别闲着,一壶好酒,不,俩壶,甩我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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