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诈

    阿吉再次走进醉仙居时,正是黄昏最喧嚣的时刻。大堂里人声鼎沸,酒气蒸腾,杯盘碰撞声、划拳行令声、跑堂吆喝声交织成一片。他瘦小的身影灵活地穿过几张挤满人的桌子,带着一身汗味和尘土,直奔柜台。

    柳如眉正低头核对一叠酒水单子,金算盘搁在一边。

    “柳掌柜!”阿吉的声音带着跑动后的喘息和压不住的兴奋。

    柳如眉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应对八方来客的浅笑,眼神却骤然沉了下来:“阿吉?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她顺手从柜台下摸出一块刚切好的、裹着油纸的酱牛肉,推了过去。

    阿吉眼睛发亮,一把抓过牛肉塞进怀里,他凑近柜台,踮起脚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道:“找着了!城隍庙后巷往西,第三条岔道进去,走到头,那个塌了半边、阴森森的土地庙!那‘灰桩子’就窝在里头!我趴墙头远远瞅见的,错不了!他好像……在等人?”

    “等人?”柳如眉眉梢一挑。

    “嗯!”阿吉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缩在神像后面,鬼头鬼脑的,时不时探头往外看!”

    “好,阿吉,做得好极了。”柳如眉唇角勾起一个真心的弧度,又摸出比上次更多的铜钱塞进他手里,“拿着,这几天别去那边晃了,找个暖和地儿待着,管饱。”

    “谢谢掌柜!”阿吉攥紧铜钱,笑得见牙不见眼,转身又像泥鳅一样钻进了人堆里。

    阿吉一走,柳如眉转身,脚步无声却迅疾地穿过喧嚣的大堂,走向后院深处自己那间安静的小屋。

    她把阿吉带来的消息告诉了江寂。

    “听见了?”

    “……嗯。”江寂“看”向柳如眉的方向,布巾下的脸似乎在无声地祈求着什么。

    “想去?”

    江寂的呼吸猛地一窒,随即变得粗重起来。

    就在这时,前堂通往内院的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伴随着孙账房略显急促的阻拦声:“哎哟,胡三爷!您怎么亲自到后头来了?我们掌柜正处理要紧事呢!您还是前堂雅间歇着,我给您上壶好茶……”

    门帘一挑,胡三爷那富态的身影已然走了进来。脸上堆着惯有的、精明的笑容,目光扫过石桌旁的柳如眉和正在弹琴的江寂。

    “哎哟,柳掌柜,没扰了你的雅兴吧?”胡三爷笑呵呵地走近,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刚得了两匣子江南新到的桂花糖蒸酥酪,想着柳掌柜必定喜欢,这不,巴巴地亲自给你送来了,就怕伙计们毛手毛脚糟蹋了。”

    柳如眉脸上的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胡三爷费心了,总是惦记着如眉。”

    胡三爷向前凑近一步,带着一股酒气和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如眉啊,不是三爷多嘴。这京城的水啊,深着呢。”他伸出手,似乎想搭上柳如眉的肩膀,“三爷听说……”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冰冷、尖锐、带着杀气的琴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胡三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柳如眉看着额头渗出冷汗的胡三爷,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胡三爷?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胡三爷猛地回过神来,缩回僵在半空的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惊魂未定地瞥了一眼江寂。

    “没……没事!”胡三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许是刚才喝急了,风一吹,有点上头。柳掌柜那酥酪你慢用,我突然想起还有点急事,先告辞了。”

    “三爷慢走,孙伯,好生送送三爷。”

    两人离去,柳如眉脸上的笑容缓缓敛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听清楚,我要那个暗桩消失,干干净净,明白吗?”

    “……明白!”江寂低声应道。

    “很好,去吧。”

    子时将至,乌云遮蔽了残月,城隍庙后巷深处,塌了半边的土地庙像一只蹲伏的巨兽,在夜风中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庙内,神像后的阴影里,灰鸽蜷缩着,裹紧身上的灰布袍子,眼睛警惕地盯着庙外泥泞的小路。他在等一个接头人,传递最新的监视信息。

    庙外,一片死寂。

    灰鸽莫名感到一阵心悸,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匕,身体绷紧,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什么也没有,只有风穿过破窗的呜咽。

    突然,一阵极其微弱的气流拂过他后颈的汗毛。

    灰鸽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转身,短匕闪电般刺向身后。

    刺空了!

    身后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墙壁和剥落的彩绘。

    错觉?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瞪大眼睛,心脏狂跳,在黑暗中徒劳地搜寻。庙内空间狭窄,一览无遗,除了残破的神像和满地瓦砾,根本藏不住人。

    就在这时,他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他下意识低头看去——

    噗!

    灰鸽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瞳孔骤然放大,视野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手中的短匕“当啷”一声掉落在瓦砾上。

    土地庙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风穿过破窗的呜咽。

    神像后方的阴影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灰鸽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睡着了一般,只是姿势有些扭曲。

    庙外泥泞的小路上,依旧空无一人。

    ——

    醉仙居后院,柳如眉坐在书案后,金算盘放在手边。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已过。

    门外,再次响起那熟悉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没有叩门。

    柳如眉的指尖,落在金算盘上,轻轻拨动。

    “嗒。”

    清脆的珠响。

    门被推开,江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

    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没有靠近书案,站在几步之外。

    柳如眉没有起身,也没有问话,她的目光在落在他身上,如同实质。

    江寂对着柳如眉的方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无声的信号。

    “风”吹过了,“灰尘”消失了。

    柳如眉的心底,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灰鸽的消失,为他们争取到了些许喘息和布局的宝贵时间。

    “去休息。”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过几日还有事需要你去办。”

    江寂点点头,隐去身影。

    柳如眉摸着算珠,思绪起伏,下一步……该去找胡三爷了。那个老狐狸,手里不仅有药材,或许还有她需要的、离开京城的路子。只是,这代价……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清晨,醉仙居刚开门洒扫。胡三爷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这次他身后跟着两个精壮的汉子,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大堂。他脸上没了往日的油滑笑容,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柳掌柜,早啊。”

    柳如眉正在柜台后清点银钱,闻声抬头,“胡三爷?您这是……”

    “哼!”胡三爷冷哼一声,大步走近柜台,“柳老板好手段!”

    柳如眉笑容不变,“孙伯,给三爷看茶。”

    “不必了!”胡三爷抬手阻止,“柳如眉,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也别绕弯子了!我那批压箱底的‘老山参’,你到底还要不要?价钱,可是按咱们之前说死的,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柳如眉放下手中的银钱,直视胡三爷:“三爷,生意讲究诚信。那批参的成色,前日您带来的样品,似乎与之前所言不符。这价钱……”

    “不符?”胡三爷冷笑一声,身体前倾,几乎压到柜台上,“这京城,能弄到这种年份老参的,除了我胡三,你还能找谁?柳掌柜,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风声紧,货难弄,涨价是规矩!你若不想要……”他拖长了调子,“有的是人等着要!”

    柳如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三爷这是在威胁我?”

    “不敢!只是提醒柳掌柜,这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胡三爷皮笑肉不笑,“你这醉仙居,还有你后院里养着的那个……玩意儿,可经不起太多风浪。我胡三在道上,多少还有点薄面,能帮你挡挡。但这面子,也是要真金白银来换的!”

    柳如眉静静地看着胡三爷那张因贪婪和威胁而扭曲的脸,沉默了几息:“三爷的面子,自然值钱。只是这价钱……”

    “没得商量!”胡三爷的语气坚决,“就这个数!现银!今天日落前,送到我城东的铺子!否则……”他冷哼一声,没再说下去,转身带着两个手下大步离开。

    柳如眉看着胡三爷的背影消失,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孙伯。”

    “在,掌柜的。”孙账房连忙从角落过来,脸色发白。

    “把现银清点一下。日落前,按胡三爷开的数,送去。”

    “老板!那数目太大了!而且他那批参根本……”孙账房急了。

    “照我说的做。”柳如眉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孙账房张了张嘴,最终颓然低头:“……是。”

    柳如眉不再看他,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需要那批参,更需要胡三爷的“路子”。她掂量着手中的金算盘,眼神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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