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依旧缠绵,但忘忧居的后院却比往年添了更多鲜亮的颜色。
婚期定在七月初七,乞巧节。
吴婆子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帮佣丫头,将红绸灯笼高高挂起,从廊下一直延伸到院门口的老梅树。她手里也没闲着,正用红丝线仔细地串着饱满的桂圆和红枣,嘴里念叨着:“早生贵子,团团圆圆……”
孙伯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对崭新的龙凤烛台,那是他特意跑遍了城里最好的铺子才寻来的。
他听着吴婆子的念叨,笑着插话:“急什么?他俩的日子还长着呢。倒是这烛台,得擦亮点,洞房里亮堂堂才好。”
苏娘子抱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未到声先至:“柳姐姐!快来看!”
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流光溢彩的嫁衣。正红的云锦上用金线银线盘绣着繁复华丽的花纹,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熬了三个通宵,可算没耽误时间!”
柳如眉正坐在廊下,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礼单簿子,张妈在一旁低声报着宾客名单和回礼数目。闻声,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片耀眼的红上,难得地怔了一下。
“辛苦你了,半夏。”
“跟我还客气!”苏娘子小心地抖开嫁衣,“快试试合不合身?腰线这里我特意放宽了一点点,坐着舒服。江小哥呢?”
正说着,江寂走了过来。他今日穿了件崭新的靛青色长衫,衬得身姿越发挺拔。
“苏娘子。”他微微颔首。
“哎呀,新郎官来了!”苏娘子眼睛一亮,促狭地上下打量他,“啧啧,这身板,这气度,江小哥,你的喜服也好了,在我铺子里,待会儿让人送来!”
“多谢。”
“难得,江小哥这声谢,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苏娘子打趣道。
柳如眉笑着对苏娘子道:“半夏费心了,回头让孙伯把衣料和工钱一并给你送去。”
“又提钱!”苏娘子嗔怪,“这算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不许推辞!”她又转向江寂,语气真切,“江小哥,成婚是大喜事,柳姐姐可是难得的好姑娘,你呀,可是有福气了!”
江寂低低地“嗯”了一声。
吴婆子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苏娘子说得对!江小哥,以后可得好好疼我们东家!”
孙伯也放下烛台,笑眯眯地附和:“就是就是,成了家,就更要互相扶持了。”
江寂的头垂得更低了。
柳如眉放下礼单簿子,笑着道:“好了,都别围着了。半夏,衣先放屋里。吴妈,你去看看厨房的莲子羹熬好没有。孙伯,酒窖里那坛女儿红,记得启出来醒着。张妈,礼单上的几处再核对一下。”
她三言两语将众人打发开去,目光落在身边那个几乎要缩起来的人身上。
“很紧张?”
江寂沉默片刻,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看不见满院的红绸,但那些喧闹的声响,以及众人毫不掩饰的祝福和打趣,都像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包裹,带着甜蜜的窒息感。尤其想到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心底更是翻腾着难以言喻的羞赧与悸动。
柳如眉拿起桌上的凉茶,倒了一杯,推到他手边。
“喝口水。”
江寂摸索着端起茶杯,温凉的茶水似乎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燥热。柳如眉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指,眼底掠过一丝的笑意。
——
七月初七,乞巧夜。忘忧居的喧闹终于散去,只留下满院红烛摇曳的光晕和淡淡的酒香。
新房里,红烛高烧。龙凤烛台上的火苗跳跃着,将满室映照得温暖而朦胧。铺着大红锦被的喜床上,撒满了寓意吉祥的干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馨香,是孙伯特意熏的合欢香。
柳如眉已经换下了沉重的嫁衣,穿着一身柔软的正红寝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更添了几分慵懒。她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用玉梳梳理着长发。
江寂坐在床沿,依旧穿着他那身簇新的喜服,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布巾下的脸庞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仿佛要冲破胸腔。
“还穿着喜服?”柳如眉放下玉梳,转过身,看向床沿那个几乎要凝固的身影。
江寂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
“……主人。”他下意识地回应,声音有些干涩。
柳如眉站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红色的寝衣衬得她肌肤胜雪,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寂能感觉到她带来的细微气流变化,以及属于她的、混合了合欢香的清冽气息将他笼罩。
“不热?”柳如眉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紧接着,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喜服挺括的领口边缘。
“热……”他几乎是屏着气吐出这个字。
“那便脱了。”柳如眉的语气平淡,如同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她的手指顺着那精致的盘扣,灵活地解开了第一颗。
江寂像个失却了提线的偶人,任由她的指尖在他襟前游移,一颗、两颗,盘扣被逐一解开。
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江寂的耳朵里被无限放大。他紧紧攥着膝上的衣料,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布巾下的脸颊滚烫,连耳根都烧灼起来。
当最后一颗盘扣解开,柳如眉的手轻轻一拨,将喜服褪下他的肩膀。里面是同样红色的中衣。她的指尖划过他紧绷的肩膀线条,感受到那层薄薄衣料下肌肉的僵硬和微微的战栗。
“抬手。”
江寂几乎是本能地服从,顺从地抬起手臂。柳如眉利落地将喜服从他身上剥下,随手搭在旁边的衣架上。只剩下单薄中衣的江寂,身形轮廓在烛光下清晰可见。
柳如眉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她俯下身,靠近他。温热的气息拂过江寂的耳廓,带着淡淡的酒香。
“江寂,”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蛊惑的沙哑,“你在怕什么?”
江寂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却被柳如眉伸手按住了肩膀。
“没……没有……”他声音发颤,艰难地否认。
“撒谎。”柳如眉的指尖轻轻划过他滚烫的耳垂,引得他一阵细微的哆嗦。
“你的心跳,快得我都听见了。”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耳廓下滑,抚过他布巾下高挺的鼻梁线条,最终停留在他的唇上,轻轻摩挲。
江寂的呼吸彻底乱了,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他唇瓣的指尖上。
柳如眉看着他因紧张而微微翕动的鼻翼和紧抿的唇线,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她用指尖继续描绘着他唇部的轮廓,动作缓慢而充满耐心。
江寂紧绷的弦彻底断裂,他像是被那指尖点燃了全部的勇气,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主动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她的指尖上。
一个滚烫而颤抖的吻。
柳如眉的指尖顿住了。
下一秒,她抬手,解开了系在江寂脑后的布巾结扣。
柔软的布巾滑落。
江寂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不住骤然失去遮蔽的羞赧。
烛光毫无保留地照亮了他的脸。
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轮廓更加分明,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只是此刻,那白皙的皮肤上染满了动情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紧闭的眼睑下,能看到眼珠不安地转动。
柳如眉静静地注视着他。这张脸,因为那份毫不掩饰的羞怯和全然的交付,而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与诱惑。
她伸出手,指尖缓缓下滑,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停留在他的喉结上。那小小的凸起因为主人的紧张而上下滚动了一下。她的指腹轻轻按了上去,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
“睁眼。”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命令,也带着一丝沙哑。
江寂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如同挣扎的蝶翼。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仿佛克服了某种巨大的羞耻,缓缓地、一点点地掀开眼帘。
烛光映入他睁开的眼眸。那双极其漂亮的眸子,此刻却仿佛浸了水,蒙着一层迷茫的雾气。没有焦距,却清晰地映着柳如眉的模样。
柳如眉俯身,低头,落在他微张的、带着热气的唇上。
江寂笨热情地回应着,双手无措地抬起,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轻轻环住了柳如眉的腰。
唇齿相依,气息交融。红烛的火苗在纱帐上投下两人紧密相拥的剪影。
衣衫在无声的纠缠中滑落。微凉的空气触及皮肤,带来一阵战栗,但很快又被更滚烫的体温覆盖。
红烛燃尽,最后一点烛泪凝固在烛台上。晨曦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温柔地洒入新房,驱散了夜的浓稠。
江寂先醒了过来。
柳如眉还在沉睡,呼吸均匀绵长,几缕乌发散落在枕畔,也拂在他的颈侧,带来微微的痒意。
昨夜那强势又缠绵的触感瞬间在记忆中复苏,让他的脸颊再次发烫。
他悄悄地把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臂挪开一点点,试图不动声色地拉开一点距离。
细微的动作惊醒了柳如眉。她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初醒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朦胧。她先是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和试图逃离的动作,然后目光便对上了江寂那双瞬间写满慌乱羞赧、却无焦距的眼睛。
“醒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柳姐姐。”江寂下意识地别开脸。
柳如眉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他泛红的眼尾,动作自然。
“什么时辰?”
江寂凝神侧耳。吴婆子在厨房轻手轻脚准备早膳的细微声响,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
“卯…卯时二刻了。”他回答,声音很低。
“嗯。”柳如眉应了一声,目光在他布满红晕的脸上转了一圈,忽然道:“还叫‘姐姐’?”
江寂愣住了,布巾早已不在脸上,那茫然无措的表情一览无余。他张了张嘴,尝试了几次,那个最寻常又最亲密的称呼却像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脸颊反而更红了。
柳如眉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倒也没再逼他。她坐起身,拢了拢微散的寝衣。
“起身吧,时候不早了。”
她掀被下床。
江寂听着她的动静,心底那点羞涩慢慢被踏实温暖的归属感取代。他也跟着起身,摸索着找到散落在床边的中衣穿上。动作间,身体的不适让他微微蹙眉。
柳如眉已经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拿起玉梳。她透过铜镜,看到江寂有些笨拙地系着衣带,动作因为身体的酸软而显得有些迟缓。她放下梳子,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过来。”她命令道。
江寂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走近。
柳如眉伸出手,替他整理有些歪斜的衣领,又将他系得乱七八糟的衣带解开,重新利落地系好。
整理好衣襟,柳如眉的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颈间。她转身,从梳妆台上的一个小锦盒里取出一物,走回江寂面前。
“手。”
江寂伸出手。一个温润微凉、带着无比熟悉触感的东西被放在他掌心。
“戴上。”
江寂小心翼翼地将细绳套过脖颈。
柳如眉看着他戴好,指尖轻轻拂过那颗温润的红宝石,又掠过他微微凸起的喉结,最后停在他依旧泛着淡淡红晕的脸颊上。
“比起琴上的穗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慵懒和调侃,“如何?”
江寂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胸前那颗小小的红宝石,喉咙里堵得厉害。
“柳姐姐给的……都很好。”
晨曦的光线越来越明亮,透过窗纸,温柔地洒满整个房间。新房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合欢香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气息。
江寂静静地站在原地,指尖感受着胸前红宝石的温润,听着身后玉梳划过青丝的细微声响,感受着空气中属于她的、令他无比安心的气息。
窗外的院子里,吴婆子刻意压低的声音隐约传来:“……轻点声!别吵着新娘子新郎官歇息……”
孙伯似乎在摆弄花盆,带着笑意的嘀咕飘过:“……年轻人嘛……”
江寂的唇角,也在这片晨光与喧闹中向上弯起一个纯粹的、幸福的弧度。
忘忧居的新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