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军部的住所，伊森脱下军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终端显示有数条未读信息——来自外祖母的提醒、副官马克斯的例行汇报，还有几条无关紧要的社交宴会邀请。

    他正准备倒一杯水，终端再次震动，这次是皇太子亚历山大发来的通讯请求。

    “殿下。”

    全息影像中的亚历山大穿着深蓝色便服，背景是他的书房。

    “伊森，希望没有打扰你休息。”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温和，但眉宇间凝重的神色挥之不去。

    “无妨。殿下深夜联系，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是关于罗德尼公爵今天在议会上正式提出的，那份关于调整明年军队军费分配的议案。他这次显然做了充分准备，成功争取到了几位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关键中间派议员的支持，势头不小。”

    伊森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理由是什么？”

    “明面上的理由是‘优化帝国资源配置，提高军费使用效率，将资金更精准地投入到该用的地方’。”亚历山大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他们声称这是为了进一步改善前线将士的福利待遇，而某些‘耗资异常巨大且远期前景尚不明确’的顶尖科研项目，占用了过多本可用于一线的预算份额。”

    伊森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二皇子丹尼尔·冯·瓦尔德，其母族掌控着帝国近五分之一的金融与重型工业命脉，与罗德尼公爵所代表的传统旧贵族势力利益盘根错节，关系深厚。这位皇子本人野心勃勃，从不掩饰对兄长亚历山大继承顺位的不满，以及对帝国军权赤裸裸的渴望。

    “但我们都很清楚，”亚历山大叹了口气，“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这次让他们得逞，下一步就是直接干预能源核心项目的人事安排，甚至以‘节约开支’为由暂停项目推进。”

    “表决时间定在什么时候？”

    “下周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伊森微微颔首，冰蓝色的眼眸中锐光一闪：“我会尽力周旋，争取在表决前扭转局面。但殿下，恕我直言，面对罗德尼和丹尼尔这样的对手，仅仅是被动防守、见招拆招，恐怕远远不够。”

    亚历山大露出一丝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眼下议会内的力量对比非常微妙，几个关键派系的态度摇摆不定。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确保这项明显带有针对性的议案无法获得通过。罗德尼公爵在议会经营多年，其影响力不容小觑。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必然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这件事交给我。必要的时候……我会采取非常手段。”

    “一切小心。”

    伊森结束了与皇太子的通讯，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一片冷冽。罗德尼公爵和丹尼尔王子的联合发难，比他预想的还要快。他唤来副官艾特，迅速下达了几条指令。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微微亮了。

    ——

    苏瑾以“身体不适，被感染病毒”为由，向项目组申请了三天的病假。

    此刻，她独自待在公寓里，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灰色薄毯。窗帘紧闭，只留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她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因为隐忍而略显急促。

    身体内部，一阵阵熟悉的、令人厌恶的燥热和空虚感如同潮水涌来，每一次涌动都伴随着轻微的眩晕和肌肉的隐隐酸痛。她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将这些生理性的不适压下，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形印痕。

    她厌恶这种失去控制的感觉，这总会勾起一些久远的、并不愉快的记忆。

    终端发出轻微的嗡鸣，是洛洛的通讯请求。

    苏瑾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略显紊乱的呼吸，才伸手接通了通讯。

    洛洛的全息影显示出来，背景依旧是那个杂乱的工作室，但她今天似乎没在忙活机械。工作台一角摆着几个造型奇特的金属花瓶，里面插着一些颜色暗沉、形态扭曲的干枯植物。

    “还活着？”洛洛瞥了她一眼，手上动作没停，正试图将一根带着尖刺的黑色枝条固定在花瓶里。

    “嗯。”苏瑾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

    “听你这声音就知道没好利索。”洛洛嗤笑一声，放弃了和那根枝条的斗争，拿起旁边一块沾满油污的布擦了擦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种玩意儿不能常用。身体是自己的，搞垮了可没地方修。”

    苏瑾没接这个话题，目光落在那些“花”上：“你什么时候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了？”

    “哦，这个啊，黑市上新来的货，说是从某个废弃生态穹顶里挖出来的变异品种，据说花粉有轻微的致幻效果，不过晒干了就没了。我觉得样子挺别致，弄回来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提取点有意思的成分。”

    她拿起一个花瓣呈锯齿状的暗红色干花，对着灯光看了看，“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几朵摆着？让你那冷冰冰的屋子有点生气。”

    “不用，谢谢。”苏瑾毫不犹豫地拒绝。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洛洛不以为意地放下花，“说起来，最近听到点有趣的消息，是关于地下信息网络的。”

    苏瑾抬了抬眼，示意她继续说。

    “有几个边缘星系的独立情报贩子在打听信息素转化的事，”洛洛歪着头，回忆着信息，“我记得这是你们科研院曾经研究过的项目。”

    苏瑾的心微微一动。大约十年前，她刚进入帝国最高科研院时，院内确实有一个极少数人参与的、高度保密的研究团队在探索这个方向。当时，由于帝国Alpha和Omega的总体人口出生率呈现持续缓慢下降的趋势，某些激进派系便寄希望于通过生物技术手段，将庞大的Beta群体中的一部分，定向诱导转化成Alpha或Omega，以维持所谓的‘优质基因库’比例和社会结构的‘稳定’。

    后来不知为何，这项研究的内容被意外泄露，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巨大争议和伦理抨击，在强大的舆论压力和复杂的政治因素干预下，帝国高层最终下令永久终止了该项目，所有相关实验数据、研究报告被列为最高机密封存，参与项目的主要研究人员也被强制调离原岗位或签署了终身保密协议。

    “有具体线索吗？”

    “正在查。那帮家伙狡猾得很，根本不用帝国的星际公共网络，沟通方式古老又麻烦，追踪起来很费劲。等有眉目了告诉你，老规矩，信息费折算成技术图纸或者稀有材料。”

    “可以。”苏瑾点头。

    “行了，看你那样子也没力气多聊。”洛洛摆摆手，“自己注意点，别硬撑。实在不行……找个Alpha标记一下一了百了，虽然我觉得没哪个Alpha受得了你这性子。”她语速极快地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不等苏瑾反应就切断了通讯。

    房间里重新恢复安静。苏瑾靠在床头，缓缓呼出一口气，抵抗着体内又一波翻涌的不适。

    ——

    帝国议会大厦，穹顶高耸，庄严肃穆。环形议事厅内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旁听席也挤满了各方势力的代表和媒体记者。

    罗德尼公爵，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贵族礼服的中年Alpha，他正在发言，声音洪亮而富有煽动性：“……我们提出此项议案，绝非不支持帝国的军队建设！恰恰相反，我们正是出于对前线将士最深切的关怀，才不得不提出此优化建议！将部分资源，从那些耗资巨大、周期漫长且远期回报存在不确定性的长期科研项目中，适度调整出来，更加精准地投入到改善一线士兵的生活待遇、更新单兵装备、提升战场医疗保障水平上，这才是真正务实、真正有利于帝国国防事业的选择！”

    支持他的议员们纷纷点头附和。

    轮到军方代表发言时，一位头发花白、胸前挂满勋章的老将军激动地反驳：“荒谬！‘普罗米修斯’项目是帝国未来的战略保障！现在削减投入，无疑是彻头彻尾的自杀行为！”

    保守派立刻有人阴阳怪气地回应：“把帝国的未来寄托在一个Beta研究员提出的概念上，是不是太冒险了，甚至可以说，是对帝国安全的不负责任？”

    议事厅内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伊森·雷恩缓缓从军方席位中站起身。

    “首先，我代表帝国军方，对罗德尼公爵阁下对前线将士的‘关怀’之意，表示感谢。但是，公爵阁下，以及支持此议案的诸位，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依靠现有的能源技术，我们的星舰跃迁距离、火力持续性、防护罩强度，已经接近理论极限！而我们的对手，却在未知的星域可能取得了突破！‘普罗米修斯’项目，正是为了打破这个极限，为了确保帝国在未来可能爆发的冲突中，能够掌握绝对的优势！”

    他目光如炬，直视着罗德尼公爵：“请问，没有新一代的能源核心，我们拿什么去对抗可能的威胁？依我看，你们今天提出的这个议案，才是是对帝国安全、对前线士兵生命最大的不负责！”

    罗德尼公爵脸色瞬间难看，他猛地站起身：“雷恩元帅，你这是在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伊森冷笑一声，“那么，在此，我也想问公爵阁下几个问题。请您向全体议员解释一下，您名下掌控的‘星辉慈善基金会’，在最近三个月内，为何向几个在境外的科研机构，异常流动了数笔巨额资金？而这些机构的活跃区域，恰好与黑市情报网络上，近期突然出现的关于‘星火’项目核心数据的巨额悬赏令的发布源头，存在着高度重合？这二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罗德尼公爵身上。

    罗德尼公爵又惊又怒，指着伊森：“你！你这是污蔑！是毫无根据的指控！我要控告你诽谤！”

    “是否属于污蔑或陷害，并非由您我个人判定。相关的资金流向线索、机构关联性分析报告等初步证据，我已经正式提交议会监督委员会及帝国最高监察院备案，并申请启动联合调查程序。我相信，法律和事实会给出公正的裁决。”

    “必须严查！如果证据确凿，这就是叛国行为！”

    “怪不得处心积虑要削减项目经费，原来是想内外勾结！”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单凭这些间接线索不能作为定罪证据！”

    “这分明是转移视线，企图污蔑公爵阁下清誉的卑劣手段！”

    议事厅内瞬间乱成一团，支持与反对的双方议员情绪激动地争吵起来，主席不得不连连敲击议事槌维持秩序。

    在一片混乱中，伊森·雷恩再次开口，“帝国的安全，不容交易！前线士兵的生命，不容辜负！能源核心项目，更不容有失！任何试图阻碍项目进展、损害帝国根本利益的行为，无论其背后站着的是谁，拥有多大的权势，帝国军方都将协同执法部门，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说完，微微向主席台的方向颔首示意，随即从容坐下，整个过程没有再看向罗德尼公爵一眼。

    这场辩论的结果，在这一刻，已经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