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这铁块的时候,虞朝就想过要交给顾望津,却被沈易打断了,再之后,忙着应付晏青时,加上觉得一块早就生锈的破铁块能有什么用处,于是就一直拖到现在,没想到这铁块居然是阿宁的东西。
虞朝安慰无力蹲坐在地上痛哭的虞灼华:“你先冷静一下,仔细想想,这铁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虞灼华抽噎道:“当初母亲七个月就生下了我,我幼时贪玩又从冰面下坠入寒潭,先天不足、后天失调,极难怀孕,后得上天垂怜,赐我阿宁,但还是被大夫说这一胎恐难保住。”
虞灼华说着说着眼泪就不受控制起来,她喉咙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缓了半天才继续道:“我便去道观祈福,道长说阿宁八字太重,压不住,便给了我一铁块,告知阿宁若能出世,定要贱养,二十方可赐姓,三十才能穿金。”
虞灼华摩挲了一下铁块:“我记着道长的话,日日带着这铁块,吃食上也不敢用太金贵的,后来阿宁果然平安在我肚子里呆了八个月,可惜最后还是早产,我在见到阿宁的那一刻,记着道长的话,便将枕头下的铁块塞进了阿宁的襁褓之中。”
虞朝见到铁块的时候,觉得它雕工粗糙、材质寻常,只当是什么穷苦人家给孩子求的保平安的挂件,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是自己亲侄儿的,这世间之事,还真是玄妙。
虞朝不敢将真相告知虞灼华,怕她失控,于是问道:“姐姐可信我?”
虞灼华本想问为什么要问这个,可她对上虞朝那坚定的目光,突然转了口,用力点头道:“我信!”
虞灼华虽在虞朝的安慰下勉强躺着,但虞朝整晚都能听到身侧之人翻身和轻声抽泣的声音,猜测虞灼华定是一夜未睡。
第二日一早,虞灼华果然双眼肿胀、眼眶发红,虞朝担心虞夫人忧虑,便让清荷去和虞夫人说一声两人相约出门了,同时,她又派芙蕖去六儿巷找程寿,告诉他去约顾望津一个时辰后,登仙楼见。
等到清荷回来,虞朝让她帮着看好虞灼华,便要出门,清荷却有些不放心:“芙蕖也不在小姐身边,小姐一人出门我不大放心?”
“我已告知芙蕖先去登仙楼等我,等我到了,她应当已经在等着了,”虞朝安慰道,“况且大姐姐这样,把她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清荷看了一眼床上还在熟睡的虞灼华,妥协道:“我一定会照看好大小姐的,小姐万事小心。”
交代好清荷,虞朝也没带家丁,自己一个人骑着马就出了门,刚到登仙楼附近,就看见程寿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等的有些焦急的芙蕖。
“姑娘,你可算来了,”程寿笑嘻嘻的,“侯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
虞朝翻身下马,有些意外,说实话她派芙蕖去让程寿约顾望津的时候,没想过程寿真的能叫来顾望津,只是想看看程寿的能力。
她本以为程寿最多能打探到顾望津究竟在何处,没成想顾望津当真来赴约了。
怪不得前世沈易这样高傲的人会收一个市井泼皮做下属,这个程寿果然有些本事!
虞朝看程寿的眼神有些变了,她问道:“做得不错,不过你是如何让侯爷来赴约的?”
程寿脸上闪过一丝心虚,然后岔开话题:“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侯爷还在里面等小姐你呢!”
虞朝看着有些古怪的程寿,心底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不过她此时惦记着阿宁的事,也没再多问,眼瞅着天要下雪,骑马多有不便,她又让芙蕖去驾辆马车过来,这才转身进了登仙楼。
和上次不同,知道虞朝是来找顾望津的,店小二那叫一个谄媚,一路弓着腰就将虞朝请到了雅间。
崔宁见虞朝进来,脸上浮上一抹绯红,神色不自然冲顾望津道:“属下去门外候着。”
虞朝看着有些别扭的崔宁,跟见了鬼一样,诧异地盯着崔宁离开,这才在顾望津对面坐下。
顾望津给虞朝倒了杯水:“虞六小姐请。”
虞朝道了声谢,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听见顾望津道:“薄情官临安风流一夜,俏娘子津州千里寻夫,六小姐可曾听过这折戏?”
虞朝被水呛着了,咳得满脸绯红,问道:“侯爷什么时候听这种风流韵事了?”
顾望津意味深长地看了虞朝一眼,缓缓道:“本也不感兴趣,只是本侯不知道怎么成了这戏本里的薄情官,所以不得不多听了会,对了,六小姐可知道这俏娘子是谁?”
虞朝看着顾望津这表情哪里还有什么猜不到的?更何况对方还刻意加重了“临安”二字,只是她不敢承认,只能装傻:“是谁?”
“我也不知道,”顾望津跟着装傻,“只是今日一泼皮无赖突然拦住侯府的马车,斥本侯在临安搞大了一女子的肚子,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现如今那女子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只为见本侯一面,六小姐说本侯能不来吗?”
这话前面说得粗俗至极,一听就不是顾望津的风格,虞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形象,觉得这些话从那泼皮嘴里说出来毫无违和感,不用想,也知道这件事是他的杰作。
程寿!虞朝气得咬牙切齿,手中的杯盏都险些捏碎。
顾望津笑了笑,然后又道:“不过这事本侯已经压下去了,本侯是无所谓,反正名声也不能更坏了,但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就不好了,虞六小姐觉得呢?”
虞朝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她尴尬笑笑:“想来是手下人一时蠢笨,闹出了笑话。”
顾望津这次选的是临街的包厢,他透过窗子看向下面正在乞讨的程寿,道:“这种泼皮整日里走街串巷,什么随处可见的乞丐、大户人家倒恭桶的下人又或是夜里巡逻的打更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消息之灵通恐怕比本侯的飞龙卫也差不了,但程寿这人,太过极端,是一把没有把手的利刃,六小姐若执意用此人,还得小心些才是。”
“人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在我看来,只要能伤敌,自损又如何?更何况,这不是还赚了二百吗?”虞朝终于缓过神来,道,“京中鱼龙混杂,虞家如今如行于春冰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尽深渊,阴谋也好阳谋也罢,怕不是我能拘于小节的时候。”
顾望津既非虞朝老师,亦非虞朝兄长,看着忠臣良将之后,生出些恻隐之心,提点几句也就算了,但往深里细究也是没什么道理的,故而虞朝执意如此,他也没什么再置喙的。
他岔开话题,问道:“不知六小姐今日找本侯何事?不妨先说说看。”
见说起正事,虞朝脸上也有了几分认真,她用手指点了点桌子:“侯爷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的时候?飞龙卫从院子里抬出五具童尸?”
顾望津是何等人?天子近臣,浸淫官场数年,察言观色的能力不说无人能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因此,虞朝还未说完,他就已经猜了大半。
“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他脸色瞬间变了,“本侯劝六小姐莫要多管闲事。”
顾望津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津州最大的酒楼出了这档子事,酒楼没有被官府封掉,只是换了一个老板,连生意都没受什么影响,若说这背后没有更大的势力、利益牵扯,谁会相信呢?
现如今看顾望津拒绝的如此果断,恐怕这件事幕后之人势力之大,连顾望津都不能与之抗衡,虞朝一时有些心死,但又不得不继续往下说。
她叹了口气:“若与我无关,我怎会管它?只是这死去的孩童恐我认识,所以不得不管?”
顾望津明显不信:“本侯记得六小姐近一个月才回的京城吧?怎么会认识那些孩子,还是穷苦人家的?”
虞朝从怀里取出铁块放到桌上:“这是那日从尸体上掉下来的东西,我本想交给侯爷,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
顾望津拿起铁块,没能看出什么:“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
“但我知道这是谁的,”虞朝情绪有些激动,“我来之前也打听了一下,登仙楼童尸一事,到现在为止还没什么进展,不如侯爷同我合作,我告知侯爷此铁块的主人是谁,侯爷将案情真相告知与我如何?”
“这铁块和虞大小姐有关?”见虞朝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顾望津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道,“这铁块你已得到多时,却从未将它放在心上,一直留在身边,昨日虞大小姐刚回虞府,今日六小姐就来找本侯,只有可能是昨日虞大小姐跟你说了些什么。”
果然是飞龙卫,津州城里的事情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虞朝能作为交换的条件没有了,她有些没了底气。
“这件事已经被刑部接手了过去,”就在虞朝以为顾望津不会告诉自己调查结果的时候,顾望津却开口了,“本侯可以告诉六小姐的是,飞龙卫刚查到了一个名字,刑部就将人犯、证物都接手了过去,明显是有人不想让这个案子查下去。”
虞朝激将道:“侯爷就甘心让刑部抢了案子?”
顾望津看向虞朝,似笑非笑道:“你用不着激本侯,查这案子对本侯来说没有什么好处。”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虞朝奉承道:“侯爷可是百年不遇的好官,怎么忍心看着有人含恨而死,放着凶手不管呢?”
“这天下冤案何其多?本侯哪里能管得了桩桩件件?”顾望津神色有些复杂,“六小姐不要太高看了本侯,本侯有本侯想做的事,为了这些事,即便是牺牲一些无辜之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本侯如此说,六小姐明白了吗?”
虞朝一时哑然,过了半晌才道:“我也是,所以这件事我非管不可,侯爷只需告诉我飞龙卫查到的是什么,剩下的事我自会看着办,说实话,就算侯爷目前没有对那人动手的想法,但由我来将津州的水搅浑,对于侯爷而言,也没有坏处不是吗?”
见好言相劝无用,顾望津干脆道出真相。
“林平,”他忽而一笑,“当朝宰执、一品文官,如何,六小姐还要一试吗?小心整个虞家都跟着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