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时凝缓了缓,站起身开口道,“婆婆死时手中攥着的信,我看过。”
“你看过?”
温序一愣,他记得那封信应该是沈云归写给小玉的,当时已经被水浸透,字迹模糊难以辨认,只能看清下方的落笔是沈云归。
时凝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哀求道:“仙师,我什么都愿意说,只是你能不能放过我,若是让杨老板知道,我定然是要被送到官府去的,我杀了人,如果送去官府,肯定是死路一条啊!”
“我答应你,只要你照实全说,我定然可以保你性命无忧。”
“我都说,我都说,”时凝连忙开口,“我们阁里的人都知道沈公子是沐姐姐的心上人,而且他们二人早就私定了终身,直到有一天我在后院的一处假山石旁撞见了……”
时凝脸颊泛起了不自然的红晕,她抬手搓了搓脸,这才艰涩地继续说道:
“沈公子竟然和小玉姐姐在……在行苟且之事,我当时惊恐万分,正要喊人,却被沈公子一手捂住了口鼻拽进了山石后面。他们二人以我的性命威胁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还……还让我以后替他们送信。”
“我只好答应,但是他们往来的信件我都偷偷拆开过,”时凝说到这也自觉不妥,便连忙解释道,“我也是想看看这对狗男女到底在往来些什么,一开始无非都是些甜言蜜语的话,我也没太在意,直到后来,小玉姐姐在信件中说她有孕了。”
“……我将信件送给沈公子,那时沈公子正忙着进京赶考,只留下一句‘堕了吧’便离开了,小玉姐姐自然是不愿的,但她还是将孩子堕了,孩子没了,她又没处发泄,只好日日将怒火撒在我的身上。”
时凝说着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了布满新旧伤痕,触目惊心的手臂。
温序皱了皱眉:“你就任由小玉如此虐待你?”
“因为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时凊,她从小体弱多病,我一直将她安置在城外的表叔家。而我饱受小玉的虐待,原先我是想不顾一切将小玉姐姐和沈公子之事说出来的。可谁知我那表叔竟然将时凊给卖了,买主是京中的贵人,小玉姐姐告诉我是沈公子买走了时凊。”
“小玉姐姐说,只要我听话,时凊不会有事的,沈公子还会出钱救她,给她治病。”
温序:“你信了?”
“我只能相信!”时凝几乎是吼了出来,“仙师,我只能相信,我没有选择的……”
温序没有说话,等到时凝彻底平静了下来,温序才开口:“之后呢?”
时凝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后来,沈公子回来了,就是在沐姐姐出嫁的前一晚,我看见沈云归和小玉姐姐先后进了沐姐姐的房间,所以沐姐姐之死定然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但我不想多管闲事,那时我正欲离开,却看见云溪姐姐的房间还尚未熄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只说看见沐姐姐的房间里有男人的身影,云溪姐姐一听自然是赶了过去。”
温序一听心中了然,想必是沈云溪看见了什么,想要以此为把柄,结果反被沈云归利用成了替死鬼。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继续替他们二人送信,信件我也没再敢打开过,直到那天小玉姐姐被害身亡了,我总觉得这事和沈公子脱不了干系,但是毕竟我妹妹还要仰仗沈公子,我便偷偷溜进小玉姐姐的房间,想要将那些信件都处理了。”
“……结果却发现阁中那些惨死的人竟然也与沈公子有关,信上只说什么玉佩,我也不大懂,后来婆婆便进来了,她看见信顿时便崩溃了,可能是不愿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吧。”
时凝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只是安慰了一番,结果第二日婆婆便自尽了。再后来,我便受沈公子的指使,杀了人,可我真的是被逼迫的,毕竟他手上捏着我妹妹的命啊!”
听到婆婆的事,温序心中一阵唏嘘,他收敛心神,继续问道:“那你杀了人之后呢,沈云归有没有给过你什么玉佩?”
“玉佩……”时凝眼神有些闪躲,下意识避开了温序的视线,“没……没有。”
“那信件呢?”
“除了婆婆拿走的那封,其余的我都烧了。”
“信件上可有提到过沐娘子?”温序追问。
时凝慌乱摇头:“我不清楚,那些信我并未看全,所以……”
温序冷笑一声:“时凝姑娘,到现在,你还要为那沈云归遮掩吗?”
“我真的不知道玉佩的事!”时凝矢口否认。
“我有说玉佩的事吗?”温序步步紧逼。
时凝垂眸,她确实保管着一枚玉佩,但如果现在拿出来,沈云归定然会知道是她告得密,这些无权无势的仙师真的能斗过沈云归吗,如果输了,那她的妹妹怎么办?
“时凝姑娘,”温序声音放缓,似是看穿了她的忧虑,“我有个师妹正住在沈云归的府邸中,她可从未听说过府上有位叫‘时凊’的病弱女子。”
“你什么意思?”
“我可以带你上京,让你亲眼确认,毕竟你也不想一直受制于人吧?”温序缓缓道,“只要你把玉佩交出来,放心,我自有万全之策,断不会让沈云归察觉。”
“这……”时凝一阵犹豫。
“噗——”
温序身形一颤,他猛地捂住心口,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星星点点,洒在时凝的衣摆上。
“仙师,你怎么了?”时凝被吓了一跳,她连忙上前扶住温序。
“我没事。”温序利落地擦干嘴角,不顾身上的疼痛便要往外冲去。
定然是姜姑娘那边出事了。
他必须赶过去。
*
东方既白,晨露熹微,空气中还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红绡阁那边,我已经都处理妥当了,时凝我也安置好了,”温序看着姜明舒道,“修整了一夜,你的伤好些了吗?”
“不碍事,那个时凝……”姜明舒摇摇头,撑着床沿缓缓坐起身,“我们贸然带着她来到京城,真的不会引起怀疑吗,毕竟没人能一夜之间从清河县赶到京城。”
“我们是修仙者嘛,自然与常人不同,昨夜死的刀疤脸不也是?”
温序顿了顿,向前走了几步,在床榻前停下,眉头微蹙,声音中带着些后怕:“姜姑娘,你以后可不能再随意使用吐真符了,昨天找到你时,我都快吓死了。”
姜明舒低眸笑了笑,昨夜她体力不支,直接倒在了血泊中,她原想着缓一会再起身,结果温序直接从远处冲了过来,开始给她渡灵力。
“温公子,你怎么来了?”姜明舒缓缓睁开眼睛,推开了温序渡灵力的手,“我没事,别浪费灵力了。”
“还说没事,流了这么血,你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温序语气急切。
姜明舒扯出一抹笑:“这不是我的血,那位刀疤脸自爆了,是他的血,我只是累了……”
想到昨夜的情形,姜明舒忽然抬头,身体微微前倾,朝着床边的温序凑近了几分,她的眼中不再是以往的清冷,反而带着些狡黠:“温公子待我……总是这么关怀备至……”
她的声音很轻,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温序的衣袖:
“倒让我以为……温公子是有所求呢?”
“我这只是对盟友的关心罢了。”温序猛地别开脸,看向窗外微亮的天光,耳根处悄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薄红。
这时,姜明舒腰间的判官令又有了异动,不断地闪烁着。
温序转过头,和姜明舒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闪过一丝诧异,这分明是昨夜有人死亡的意思。
随即,判官令上亮起三个字——江知凡。
“这……”温序有些不敢置信,“昨夜又有魙物动手了,看来这个楚清还真的一点不想演了。”
“吱呀——”
“温公子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房门被推开,一身红衣的楚清走了进来,“我就知道,你们定然能在早上赶回齐王府。”
姜明舒下了床,看向楚清:“昨夜,江知凡死了,你可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
“昨夜就你和江兄在齐王府,你说你不知道?”温序上前一步,质问道。
“怎么,该不会以为是我杀的吧?”楚清伸手指向外面,“他的厢房就在那,趁着执事者还没来,温公子可以去查验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温序深深地看了楚清一眼,径直往外走去。
楚清却拦住了要跟上去的姜明舒:“姜姑娘,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姜明舒看了一眼温序,示意他先去查探,温序微微颔首,未再多言,转身离去,顺手将门也轻轻带上。
“楚姑娘想要说些什么?”
“姜姑娘,”楚清在屋内绕了一圈,随即施施然坐下,端起案上的一盏茶,啜饮了一口,“你和温公子……昨夜在一间房?”
“你来就是说这些的?”
楚清轻笑一声:“当然不是,我来是想问,姜姑娘有时候,分的清梦境和现实吗?”
姜明舒疑惑地看向楚清:“什么意思?”
“我只是前几天听到了一个比较有趣的术法,叫什么……哦,对,驭心术,”楚清声音很轻,带着些试探,“似乎是温公子的术法呢,姜姑娘和温公子在人间的相识,真的是如记忆中的那般吗?”
“驭心术?”姜明舒面露不解,“所以,你的意思是温序骗了我,他篡改了我的记忆?”
“我只是提醒一番,毕竟姜姑娘似乎因为这段记忆已经和温公子结盟了,若温公子的身份坦荡,他又何必动用驭心术呢?”
姜明舒陷入了沉思:“我说为什么最近我记起来的画面总是和他有关,定然是他篡改了我的记忆,否则我怎么单单只记得和他有关的画面?”
楚清看着姜明舒的反应,微微颔首。
“所以,我们当中除了方黎,还有一个魙,”姜明舒分析道,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是了,昨晚我和温序是分开的,他有大把的时间去杀死江公子。”
“吱呀——”
门被推开,是温序。
姜明舒一步上前,手中金光涌现,长剑毫无征兆地刺进了温序的心口。
温序毫无防备,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姜姑娘,你……”
鲜血瞬间喷洒,溅在了姜明舒的面颊上,她面无表情,利落地抽出了长剑,任由血珠沿着剑锋滑落。
温序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地跌倒在地。
一旁的楚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愣愣地后退了几步,僵在一旁不知所措。
姜明舒抬手,用指腹缓缓拭去脸上的血迹,她回头望向楚清,目光冰冷:“楚姑娘,既是魙物,杀了便是。”
楚清看着姜明舒果断离去的背影,一时有些看不清这位素来冷静自持的姜姑娘。她定了定神,快步上前,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温序的颈侧。
竟然真的死了。
一剑穿心,干净利落,绝无生还的可能。
楚清缓缓起身,目光只在温序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转身向外走去。
行至庭院中央,她脚步一顿,只见她抬起右手,指尖倏地窜起一簇火苗,她反手向后轻轻一弹。
“呼——”
熊熊大火顿时侵蚀了整个院落。
楚清回头看了一眼肆虐的火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映亮了楚清的脸庞,她满意地笑着:
“这样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