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眼。
姜明舒猛然睁开眼，眼睛被太阳光刺得微微收缩，她下意识抬手遮挡，另一只手撑着坐起身。
身下已不再是冰冷的山石，而是湿软的泥土。
她微微怔住。
远处是茫茫的江面，雾气朦胧。
这里分明是她初登岛时的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昨夜是在山洞遇见了死而复生的方黎，她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助温序挥剑，随后便彻底昏倒了过去。
姜明舒迅速站起身，四周空无一人，一片寂静，只有江水拍案的声音久久环绕。
顿时，一种突兀的隔绝感攫住了她。
“姜姑娘。”一道平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姜明舒转身，是温序，只见他手中提着剑，神色如常地缓步而来。
“现在是怎么回事？”姜明舒皱着眉，“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方黎呢？”
温序走到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投向那浩渺的江面。
“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姜明舒心中有诸多疑虑，她总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昨夜你遭受怨气反噬，晕了过去，我便自行去了齐王府，取了沈云归的头颅，将血滴落在你的判官令上。”
闻言，姜明舒下意识低头看向腰间，那枚青玉令牌正隐隐散发着幽光。
任务……完成了？
“所以，”她抬眼，压下心头那点怪异的不安，“我们现在是要前往下一座岛了？”
温序点点头，视线再次投向江心：“是啊，喏，你看，船来了。”
姜明舒转身望去，江雾迷蒙中，一叶小舟正悄无声息地飘来。
待到小船稍近些，她这才看清，那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像样的小船，而是一艘极为简陋狭窄的独木舟，甚至无法坐下，只能容一人勉强站立其上。
“怎么会只有一只船？”姜明舒诧异道，这与她们来时所乘的乌篷小船大不相同。
话音刚落。
“噗嗤——”
利剑穿过皮肉。
姜明舒身形猛地一颤，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一截染血的剑尖从她胸前冒了出来。
而温序站在她身后，握着剑柄，他猛地将剑抽出，喷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颊。
姜明舒踉跄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温序那张此刻显得无比陌生的脸：“你……”
“姜姑娘，只有一艘船，我只能这样了。”
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语气平淡，“长冥之境中，是不会有永恒的盟友的。”
说罢，温序不再看她，收剑入鞘，抬脚便要向那艘已然靠岸的独木舟走去。
然而，下一瞬，姜明舒强提着最后一口气，指尖捏诀，金光乍现，命剑凭空唤出，直劈向温序。
温序反应极快，察觉到身后剑气袭来，立即转身用剑鞘格挡。
“铛——”
剑身相撞，火光四射。
而温序连退数步，就在这时，姜明舒手腕猛地一送，霜明精准地刺入温序的心口。
温序身体一僵，他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胸膛的霜明剑，眼中满是震惊，仿佛从未想过这一剑会来自于她。
“是我错了，”姜明舒的胸口还在汩汩冒血，她声音虚弱，“我确实不该，轻信于你。”
姜明舒抬眸看着温序，这才惊觉温序脸上的杀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乎破碎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温序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般，只是死死地盯着姜明舒：“姜姑娘……”
他开口，声音微弱，眼中满是困惑：“你为何要杀我？我们不是……盟友吗？”
姜明舒一怔。
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了异样，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原本被温序一剑刺穿的血窟窿，已经不知在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衣袍上的破损和血迹也全都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怎么会这样？
刚刚是……幻觉吗……
巨大的错愕让姜明舒呆愣在原地。
而温序脸上的血色正快速褪去，他踉跄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直接跪倒在地，一手捂着还在不断渗血的心口。
他抬起头，望着她，眼中满是失望，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姜姑娘，现在只有一支独木舟，可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争夺，”温序笑着，“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没有一丝犹豫就选择杀我……”
“这么多日子的相处，生死与共，竟没有让你对我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吗？”
温序眼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是我错了，竟然妄想你我之间，或许会有一丝不同于他人的情义。”
“不，不是这样的！”姜明舒猛地后退，脑中一片混乱，“是你，是你想要杀我！”
“我……何时……想要杀过你？”温序举起自己的剑鞘，将其拔出半尺，剑身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迹。
“也难怪，”温序的声音越来越弱，“在长冥之境中，所有人心底的恶都会被无限放大，为了欲望，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姜姑娘，你也是如此。”
姜明舒无力地辩解：“不，我不是，我没有！”
温序抬头：“姜姑娘，你没错，毕竟求生之举，没有对错。”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姜明舒感觉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入她的脑海，她捂住头，发出一声近乎崩溃的怒吼。
“我没有！”
姜明舒猛然睁眼，弹坐而起，额头上布满汗珠，呼吸急促。
她定了定神，眼前是山石洞壁，不远处的温序还在昏迷中。
原来是梦。
姜明舒松了一口气，她缓缓站起身，走至洞外，此时天光大亮，应当已是晌午时分。
她回想起方才梦中的情景仍是心有余悸，所幸一切都是梦。
“温序，温序。”姜明舒转身走至温序身旁，低声喊道。
对方显然是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应该也醒不过来，姜明舒施法为他渡了些灵力，便转身离开。
离开前，她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后留下一道留音符，并在洞口施了结界这才彻底离去。
*
京城
齐王府内白灯笼高挂，随处都透露着一股死寂。
姜明舒易了容，低眉顺眼地混在一群身着素衣，手捧祭品的婢女中，来到了灵堂前。
灵堂就设在前院，悲戚的哭声和诵经声隐隐传来，越靠近，人声越是嘈杂。
此时，灵堂外围满了人，王府的侍卫、前来吊唁的宾客皆伸长了脖子朝里张望，神情惶恐。
姜明舒站在人群边缘，拉着一个丫鬟，压低声音问道：“姐姐，发生何事了，怎么大家都围在这外面？”
那丫鬟回头，见是一个面生的下等婢女，也未在意，只低声道：“是二公子的灵柩，遭了贼了。”
“贼？”姜明舒心头一凛，“可是丢了什么贵重物品？”
“岂止是贵重，是二公子的头颅不见了，被人割了去，”丫鬟声音有些发颤，“也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人死了都不让安生。”
沈云归的头颅被窃走了？
姜明舒怔在原地，是谁抢先了一步？
正想着，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具棺椁，忽然她看见那里似乎有一道极淡的灵力波动。
那是一道留音符，寻常人根本瞧不见。
姜明舒不动声色地挪动位置，借着人群的掩护，指尖在袖中轻微的一弹，一丝灵力悄无声息地触及到那符文。
下一秒，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的识海中响起：“姜姑娘，头颅我先取走了，祝你好运，下一座岛再见！”
是方黎。
这方黎究竟是谁，竟然可以死而复生，来去无踪。
姜明舒明白，此人绝非寻常人，一连消失几日，在最后一日突然出现，抢先一步取走头颅，她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难不成这人有什么门路？或者说和执事者有什么交情不成？
这长冥之境中，竟然也会有关系户吗？
姜明舒不再去想，既然头颅已失，当下之急就是找到沈云归的尸身。
她悄然退出人群，来到了沈云归的院子。
大概是齐王府接连死了三人，仆从大都被调往前院帮忙，院子里空无一人。
沈云归会把自己的尸首藏在这吗？
姜明舒的目光缓缓扫过庭院，最终落在了那几块人形大小的假山石上。
沈云归此前对假山石异常在意，莫非……
姜明舒快步上前，掌心一翻，霜明骤然出现，随后金光一现，一剑劈下。
“轰——”
山石崩裂，显露出来的一具蜷缩着的青白尸身，正是失踪多时的沐彦。
姜明舒反手又是数剑，周围的假山石尽数被劈开。
直到最后一剑落下，最大的一块假山石裂开，一具穿着华服的无头尸赫然显现，旁边还滚落出了赵渊那双目圆睁的头颅。
果然在这！
姜明舒上前一步，剑尖轻挑，在无头尸身上划开一道血痕。
尽管血液已近乎凝固，但仍有几滴暗沉的血液渗出，她迅速将腰间的判官令迎上。
血珠落下，判官令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随后，光芒所及之处，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乃至整座岛屿，都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画卷，瞬间褪色、扭曲、崩解。
枝桠凋零化作灰烟，万家灯火烬灭。
再定睛时，姜明舒已孤身一人站在了初登岛时的那片土地上。
天色漆黑，唯有孤月高悬，洒下惨淡的清辉，江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冷。
“姜姑娘，又见面了。”
一个声音含笑着从身后传来。
方黎缓步走出：“你竟然真的找到了沈云归的尸首，我还以为我得等到今夜子时才能离岛呢，没想到竟然提前了。”
江面上，雾气翻滚，几艘乌篷小船的轮廓在月色下隐约浮现，正向岸边缓缓漂来。
方黎冲她笑了笑，不再多言，径直走向江边，跃上最先靠岸的一艘小船。
“后会有期了，姜姑娘。”声音刚落，那小船已载着她漂入浓雾深处，消失不见。
姜明舒没有回应，她望向身后，一片漆黑。
温序他毕竟是这座岛上的人，这长冥之境的规则，真的允许他离开吗？
“姜姑娘！”正在此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姜明舒循声望去，只见温序正从不远处快步跑来：“我听见了你的留音符，原本想立刻去找你，没想到你已经成功了。”
他跑到她面前停下，气息微喘，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她，“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姜明舒看着温序，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你呢？”
“我没事了，还得多谢姜姑娘为我输的灵力呢。”温序笑了笑。
姜明舒移开目光，看向江边：“走吧。”
岸边，还停泊着两艘乌篷小船，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跃了上去。
姜明舒踏上船板站稳。
月光如水，流淌在她素色的裙摆上，映出一层朦胧而又清冷的光辉。
温序站在另一艘船上，望向她，忽然开口，声音穿透薄雾：“姜姑娘，后会有期。”
姜明舒抬眸看向他。
幸好……梦中的事并未发生。
江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变得愈发浓重，迅速吞没了温序的身影，最后连轮廓也消失不见。
突然，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
姜明舒站立不稳，视线迅速变得模糊黑暗，最终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