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她会喜欢吃干草吗，这时候很难找到新鲜树叶，水果怎么样，丽塔，你喜欢吃苹果吗……”卡洛琳停下敲玻璃罩的手，忍不住抬起头，“小天狼星，不要再盯着我看了。”

    小天狼星站在她办公桌对面，双手撑着桌边，垂着眼睛看她用一根细长的草叶隔着玻璃逗弄气急败坏的知名记者。

    “我只是觉得这很有趣。”他说。

    “什么？”

    “你劝我不要私下杀掉彼得·佩蒂鲁，一个背叛挚友造成无可挽回后果的叛徒，你自己却非法囚禁了一个在你工作时捣乱的人。”

    “首先，想想她对波特先生做了什么，不用谢。”卡洛琳玩够了，把玻璃罩推到一边，和她桌上的其他摆件放在一起，“其次，当时我们还不熟。”

    “那么现在呢？”

    “我会希望他先被抓住，无论被谁。”卡洛琳说。

    丽塔·斯基特，记者，阿尼马格斯，现在只是一只甲虫，还在她的囚笼中挣扎。甲虫尖锐气恼的鸣叫声穿过玻璃罩之后变得非常微弱，她显然不习惯自己的声量突然变得如此小，但确实是这样，被叫来打扫残局的家养小精灵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忙着把封闭的玻璃罩抬起，仔细地清洁着玻璃罩下的桌面——她被命令要对今天在斯宾塞教授这里见到的一切都守口如瓶。

    “咪咪打扫好了！”家养小精灵细声细气地说。

    向她下令的人抬起灰眼睛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家养小精灵便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她出现时那样。小天狼星转过身，想到了一些关于家养小精灵的话题，他正想与卡洛琳分享，却发现卡洛琳靠在高背椅上，姿态散漫，而眼睛紧盯着他，手上正慢条斯理地折叠着那张来自查理的，由珀西转达的信。

    “为什么你一眼就看出她是阿尼马格斯？”卡洛琳问。

    “房间里很热。”小天狼星没头没脑地说。

    卡洛琳一愣，随后感到不可置信，“你在我的办公室和住所里布置魔咒？”

    “首先，是我们的办公室和住所，其次，不是我。最后，是的，丽塔·斯基特与这个空间魔咒对抗时产生热量，让这里的温度上升。”

    “所以这是个专门用来制裁阿尼马格斯的咒语，因为彼得·佩蒂鲁？”

    小天狼星一顿。

    “……算是吧。”他说，“巫师以阿尼马格斯形态试图闯入会触发咒语，在这片区域里从人变成阿尼马格斯的巫师则会无法变回人形，也没法离开，如你所料——丽塔·斯基特听到我的告白后用开锁咒溜了进来，想在这儿挖点新闻，但你回来了，她想变成甲虫溜走，才发现已经晚了。”

    卡洛琳哦了一声，把看过的信收回原来的信封，放进抽屉，上锁。

    她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新朋友，起初她只是想抓住丽塔·斯基特的把柄，现在却抓住了比把柄更多的——一整个人，但这也算是如愿以偿，卡洛琳暂时也就懒得多想。她会给她的囚徒食物和水，如果丽塔需要，她也可以贡献出一只粉扑把它变成昆虫专用的席梦思。而小天狼星也和她达成了共识：无论如何，他们俩暂时不能放任这位记者展现她的创作才华了。

    现在有一件更值得期待的事。查理·韦斯莱在信上问，今晚要不要来看龙。

    当然要！

    卡洛琳两年前与这位驯龙师有了点短暂的交集，她在罗马尼亚调研时偶遇了几名巫师试图把一只幼龙带进罗马尼亚境内而避开审查，她帮他们把幼年龙混在一艘麻瓜动物园的船上，和一群爬行动物一起从麦吉迪亚港口登陆，查理因此答应了她的要求：带她去看活生生的龙。

    可惜的是，卡洛琳却因为工作不得不在驯龙师履行承诺前返回英国。但也很幸运地，查理还记得，他说他们今晚将会与龙一起到达霍格沃茨，如果她仍想来，请在晚上十一点半到达他标明的地点，随信附赠一张手绘的城堡外围地图，他会在那里等她。

    卡洛琳突然有一种冲动，与人无关。这种冲动令她想起她小时候第一次去马略卡岛度假出发前的那个晚上，她和安迪早早地吃了晚饭，没用塞缪尔强调你们应该吃光盘子里的蔬菜，她们提前穿好了旅行的新衣服，并排躺在小床上等待着第二天的出租车带着她们驶向机场。而这对长大后的她依然有效。她去礼堂吃了晚饭，没有拖延，回休息室选了一套便于夜行的深色上衣和长裤套装，搭配着同色系的长靴，最后，卡洛琳拿出一件黑色的长斗篷，抱着它坐在床上，等待夜晚的来临。

    十一点的钟声敲响时，卡洛琳迫不及待地起身，路过客厅她看见小天狼星卧室的门缝下透出的灯光，如同一条暖黄色的绸带散落在门边，绸带缠绕着她的思绪，几乎要使她敲响房门，但犹豫几秒之后，卡洛琳转身，脚步轻悄地离开了。

    她不是第一次走这条路，从霍格沃茨的城堡出来，向海格小屋的方向走，途径布斯巴顿那架华丽的马车，随后继续向前，向禁林去。卡洛琳脚步轻快，长靴靴底踩在融化后复而结冰的积雪上，带来一阵微弱清脆的回响，禁林仍像她记忆里那样，幽深森冷，弥漫着草本植物生发与糜烂的气息。但当她绕过禁林，走到驯龙师给她的地点，她仿佛已经闻到了一种血与火，腥膻与烧焦的气味。

    卡洛琳走上高地，向下看去——

    龙。

    龙在厚木板围成的临时场地里，一共有四条，每条的颜色，大小，模样都不一样，它们庞大的身躯盘踞着，似乎即将从沉睡中醒来，四条形态各异的长尾都在不安地甩动，随着鼻息吐纳，拳头大小的火花不断地从龙的嘴里蹦出来，其中一只银蓝色的，有着长长尖角的龙动得最厉害，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安眠剂要失效了！

    这声提醒拉开了序幕，那只银蓝色的龙倏地睁开了眼，卡洛琳只看见一只黄澄澄的，钟楼表盘那么大的眼睛睁开了，她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那只巨大的眼睛外的眼皮只是懒洋洋地开阖了一下，那一眼足以将卡洛琳，以及她所在的整片高地纳入眼底，卡洛琳只觉得眼前一闪，一声尖锐的龙鸣仿佛要穿透天际，其他龙紧跟着醒来，恼火，怨恨，叫声凄厉。

    驯龙师们像是随着龙从地底升起一样出现了，几十个巫师奋力抓着拴龙的链条，龙向漆黑的空中喷火，火焰烧灼天空，天空吞并火焰，只剩一些细密的火星落下来，驯龙师就沐浴在这样的火雨中——

    “卡洛琳！”其中一个驯龙师喊道。

    卡洛琳迅速后撤，一团火落在她刚刚歇脚的地方，把她身前的灌木烧成了火球，不一会儿就熄灭了，留下一地灰烬。

    查理没空理她，这算是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卡洛琳来之前至少以为她将会见到一些精美的，安静的龙，像是动物园里翻开肚皮晒太阳的老虎。但龙并不因为出现在一所满是未成年人的学校里而更改脾气，它们暴戾，躁动，庞大而充满野性，她想象中的站在夜幕下静静欣赏月光照在龙鳞上的场景被龙焰烧得一点不剩。

    卡洛琳毫不犹豫朝着更空旷的坡下跑去，两个高大得反常的人影站在那里，火焰的热量让他们的身形有种波浪般的波动。

    “快跑——不是你，海格，待在那里别动！”查理紧拽着链条喊道，于是卡洛琳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对的，尤其当海格伸出手捞了她一把，或者说把她提起来又放下，防止她因为刹不住车而摔在地上啃泥巴时，卡洛琳瞬间原谅了开学以来那些因为坐在他旁边而被撞下椅子，打翻餐盘的各种瞬间。

    “斯宾塞教授。”海格吃惊地看着她。

    “晚上好，海格教授……马克西姆夫人？”卡洛琳擦了擦汗，平静地说道，“真巧，你们也在夜跑呀。”

    马克西姆矜持地微笑着，对她胡扯的理由不发一语，反而是海格对这种坦诚而荒谬的谎言无所适从，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另一位驯龙师的声音打断了。紧接着，数不清的昏迷咒飞向高空又纷纷落下，落在厚实的龙鳞上时砸出了火星，那只凶狠的黑龙发出了一声不甘的，无声的长啸，在驯龙师们警惕地注视下，和它的同伴摇摇晃晃地挨个倒下了，带来一阵令人眩晕的巨响。

    查理站在栅栏边对他们点了点头，海格和马克西姆夫人先走了过去，卡洛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手背似乎有微风擦过，她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查理正在和海格寒暄，介绍四条龙的来历，以及表达他对马克西姆夫人的那一点不满：这位布斯巴顿的校长正沿着场地慢慢地兜圈子，久久地看着这几条昏迷的巨龙，卡洛琳和查理对视了一眼，他点了点头，卡洛琳缓慢地挪动步子，停在一只龙前。

    这和高处的视角完全不同，龙就在她眼前，反而看不见全貌，她看着那只据说来自中国的，鲜红色的喷火龙，它粗糙而耀眼的鳞片随着呼吸缓慢地翕动起伏。

    真是奇怪。卡洛琳心想，她等待着自己心里出现一些异样的情绪，比如恐惧，比如好奇，又或许是倍感渺小，或者是雄心壮志，但她等了又等，眼前因为长久地凝视着红龙鳞片上的纹路而出现了失焦，她心里依旧什么感觉都没有，龙只是龙，她看着龙，心里也只是想着，我看见了一条龙。

    “怎么样？”查理问，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卡洛琳身后。

    “很精彩。”卡洛琳说，“但对于勇士们来说太凶险，尤其是对那个更年轻的来说。”

    “我刚才还在和海格说这件事，我妈妈担心得要发疯了，还好她还没见过它们。”查理说，眉头紧皱，“我也不赞成这种设置，对人很危险，对龙也不好，她们都是母龙，在关键时期——”

    查理抬了抬下巴，卡洛琳顺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中国火球红色的大尾巴下环绕着一窝龙蛋。

    “换作是我，我一定会弃权的。”卡洛琳坚定地说。

    查理笑了，“你才不会，还记得我们在游乐场的约会吗，有个摊位的老板让我为你打下一束花……最后路过的小男孩看着你打□□赢来的玩偶直流口水。”

    “他真不该有刻板印象。”卡洛琳愉快地说。

    她转头看查理，从他眼中读出了同样的意思：幸好他们没有继续约会下去。

    勉强的浪漫关系总会搞砸一切，所以他们只尝试着约会过一次，之后便默契地没有继续——当然不是因为卡洛琳打枪准头太好伤到了他的自尊。单纯地，他们意识到和对方不太合拍，但还没到影响他们做朋友的程度，于是查理和卡洛琳自然而默契地接受了这种变化，而做朋友的好处就是，卡洛琳和查理静静地站在夜幕下，风吹过他们的鬓发，带走了一些龙焰炙烤过的燥热，他们看着沉睡的龙，并不会因为沉默而感到尴尬。

    直到查理出声结束了这种静谧的氛围。

    “你有没有觉得背后冷冷的？”查理问。

    卡洛琳向后看了一眼，“很正常。”她说，“你也知道禁林经常闹鬼。”

    “我没看见有幽灵啊。”查理茫然地说。

    “相信我。”卡洛琳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回去了，我会替你把幽灵带回城堡的。”

    查理摇了摇头，“晚安，嘉莉，还有……”

    “一切保密，查理。”卡洛琳说，“但你要知道——”

    海格和马克西姆夫人挽着手臂，在月光下散步。

    查理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卡洛琳和查理告别，独自向城堡走去。

    她猜哈利应该快回去了，毕竟海格似乎完全忘了他带来的另一个人——正如她所说，这位神奇动物保护课教授真诚热情，富有同理心，因此很适合与学生和动物打交道，但行骗就不是他的长处了。一想到白天在三把扫帚他急着支开她和哈利说话，以及刚在龙附近看到她时的心虚样，她就大概猜到了：除了两位混血巨人，还有一位勇士在他的隐形斗篷下目睹了刚才那场龙的动乱。

    但也有卡洛琳不完全猜到的一件事——

    她停住脚步。

    小天狼星站在黑湖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布莱克先生。”卡洛琳说，“你也在夜跑呀。”

    “我在等你。”小天狼星说。

    卡洛琳愣了愣。

    “不。”她笑着摇头，“你在陪你教子看龙的时候偶遇了我。”

    “我偶然遇见你和一位驯龙师在看龙。”小天狼星说，和她慢悠悠地沿着黑湖边散步，“所以你更喜欢古铜色，还是说我的肌肉太小了？”

    卡洛琳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

    “别这么酸溜溜的。”她不太乐意地嘟囔着，她以为她和小天狼星之间已经达成共识，一个激情的，一时兴起的吻，就应该留在那个一时兴起的晚上，现在又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来干什么，“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很了解……”

    “我是哪样的人？”小天狼星拧起眉毛，看上去很不解。

    卡洛琳不得不加快脚步，因为她有点想笑，面对着这张茫然而英俊的，花花公子的脸。

    “拜托，别开玩笑啦，你非常英俊，小天狼星，所以——”

    “谢谢你，这我知道。”小天狼星追上她，不依不饶地问，“所以呢？这和查理·韦斯莱又有什么关系？”

    “小天狼星·布莱克！”

    “你和查理约会过。”他执拗地说。

    “是的，一个星期。”

    “为什么结束，因为你的习惯吗？”

    “不，起初我觉得和一个身边都是龙的人约会会很酷。”卡洛琳无奈地回答，她裹紧斗篷，抱起双臂，一边顶着冷风一边向前走，“后来我发现不止他的身边，他的脑子里也都是龙，这就有点无聊了，而他也觉得我们合不来，就这样……你说习惯？那是什么意思？”

    卡洛琳转过身，风把她的衣摆吹向小天狼星，小天狼星被她落在后面，定定地看着她，面无表情，似乎在思考，一秒，两秒，他像是解开了一道算术占卜题那样，脸上露出了一个恍然的，自嘲的微笑。

    “你姐姐说的是真的。”

    “这和安迪又有什么关系？”

    “安迪让我不要有有太多期望。”他说，语速很慢，黑湖月色下的水光映在他脸上，明暗忽闪，“她说你和你的约会对象很少有下一步发展。起初我以为是她想让我这样的人离她妹妹远点，但现在我想，大概是因为你从来没把男人们当回事，有些人身上有吸引你的地方，所以你走近了，仔细看一看，看够了，厌倦了，就施舍一个吻离开——”

    “你是这样想的？”卡洛琳问。

    “没错，说实话，现在我轻松了很多，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的吻技太烂——”

    他那种故作轻快的自嘲，其实紧张得很明显的声音消失了。

    卡洛琳停下脚步。

    她走近了，站在他面前，距离就像他们那晚接吻前那么近，蜜棕色和黑色的发丝在风里交缠，她清晰地看到他喉结滚动，浓密的眼睫闪动飞快。

    “小天狼星。”她双手捧起他的脸，严肃地说

    “什，什么？”

    “你的吻技真的很烂。”

    小天狼星愣住。

    “就是你想的那样，你的吻技真的很烂，简直像从来没有和别人接过吻一样——”

    “的确如此。”小天狼星说。

    “什么？”

    卡洛琳想放下手，但已经来不及了，小天狼星的手覆了上来，将她被风吹得冰冷的手困在他脸颊和掌心的温度之间，都很烫。卡洛琳的手紧贴着他面容的起伏，隐约有胡茬刺在她手心。

    “我说，我没有和除了你以外的人接过吻。”

    小天狼星不容她回避，坦然而绝对地，紧盯着她双眼说道：

    “要我说的更清楚吗，那是我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