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应该死去的记忆又开始“诈尸”,引我看向那段爱恨交织的来路。
我握着手机,没有回答班长的问题。
这种问题是万万不能回答的。
万一他是孟飞派来套我话的?
什么狗屁“追妻火葬场”……
孟飞要是真把我当成妻子,我们之间就不会有这一年多的空隙。
更不会有如今的陌生。
天知道我有多努力,才走出那段伤痛。
我依约来到滨江路附近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这里皆是卡座设计,意式轻奢装潢,顶上是一盏盏水晶轻旋吊灯,四面墙上挂满了调色浓郁的油画,大有文艺复兴的味道。
我坐下听了一会儿萨克斯风音乐,陈思随后就到。
“等很久了?”陈思放下黑色的手提包包,拨弄过耳侧的长发,露出了眼下的“美人痣”。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说的大概是陈思这种类型。她的骨相很好,中庭饱满,鼻直而挺,不属于“第一眼美人”,但十分耐看。
唯世道不公,偏爱什么萌系少女,妖娆御姐,瞧不上这种正剧的大女主脸。
“刚到而已。”我喝了第一口柠檬水。
“那就好,忙死了,我还怕来晚了。”陈思擦了擦额上的微汗,外头秋意正浓,应当和“热”沾不上边,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蓬松棉绒裙,估计只是跑急了而已。
她大学是学财务的,听说之前靠亲戚的“关系”找到一份不错的对口工作,我当时没有细问。
“不是亲戚介绍的公司?”我带着疑惑。
“远房亲戚而已,事儿太多了,幸亏只是实习,过几个月就撂挑子不干了。”她显然不想再谈论这些烦心事,主动换了话题,“对了,你微信里说,有个新同事想追你?快展开说说。”
“其实人家也没明说……我就是,就是有那种感觉。”我扶着杯子,柠檬片在杯中折射出一种透亮的明黄。
我往日是迟钝些,但和谁经历了十多年的拉扯,什么都通透了。
我接着说:“他单独给我买早餐,请我吃午饭,还有……孟飞来找我的时候,他说他不介意假扮我男朋友。”
“咳咳咳!什么?孟飞来找你了?”怪我没留意她在喝水,把她呛个精准,“他要跟你复合?”
“可能有这个意思吧,但他什么也没说,我也没法拒绝呀!”
“那你打算选谁?”
“你觉得我该选谁?”
她倾向我,我也倾向她,彼此都明白,这实际上是一个假命题。
爱情哪有“应该”?
感情的天秤,从未公允。
都说“天降打败竹马”,这竹马未免也太强了些。
“哎,不提他了,点餐点餐。”我扫了桌角的点餐二维码,把我们喜欢吃的都加进了餐单里。
陈思不像宁宁,感觉至上,真爱无敌,也不像姚萤,对“吃回头草”一事深恶痛绝。
她作为旁观者,客观又清醒。“宝渝,你和孟飞,当初的确分得有些不明不白,我建议你问清楚,再做打算。如果他有苦衷,你不妨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回答不上来,我觉得你可以断了这份心思,去看看别人。毕竟,你将来还是要嫁人的,就算你想一个人过,叔叔阿姨也不会同意。”
将来……嫁人……
陈思的话,让我想起了爸爸,小姨给我张罗了相亲局,他只是觉得我年纪小才拒了。
一年后,两年后……他总有不拒的时候。
对父母而言,我爱谁不重要,找一个安稳可靠的归宿度过余生,才是最要紧的。
他们那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也……理应如此。
但我无法接受那样的婚姻。
陈思的话让我意识到“问清楚”的重要性,女孩子“花期”太短,不合适就该赶紧“换人”,才不会耽误自己的大好青春。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大概率,会绝于我们这无情的一代吧。
我爱孟飞,更怜惜自己。
这天晚上,我们聊得很愉快,那个到店必点的玛格丽特披萨也相当好吃,尽管我俩饱得不行,但最终还是“清盘”了。
我和陈思离店时,她嘱咐我说:“问清楚,没什么好犹豫的,否则你很难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嗯。”我与她挥手道别,一个人前去坐地铁,顺便消消食。
路上,我打开手机,班长的信息依然被我“晾”在那里。
多年前智能手机还没普及,我和孟飞只能用电脑聊天,我还不至于像现在一样从路上开始纠结。
很难说科技的进步带给人的,是幸福还是烦恼。
我纠结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怎么问出口。突然来一句“你当初跟我分手是不是有苦衷”是不是太唐突了?
这时候,我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到了班长身上。班长是个大嘴巴,也知道孟飞许多事情,不如就“将错就错,曲线救国”?
我走进地铁站,坐上了列车,一直埋头看手机,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为什么要和一个抛弃我的男人和好?”我编辑好信息,良久才按下了发送键。
这算是对“你和选手和好了”那一问的回应,顺道看看,能不能以这种“激进”的方式从他嘴里套出什么。
“天地良心,是你说的分手。”班长的回复让我不齿。
果然,他是知情者,而且无条件站在孟飞那边。
呸!好兄弟。
“是,是我提的分手,他几个月不肯露面,电话不通,消息不回,你让我怎么想?如果你是他的女朋友,你会怎么想?除了根本不爱我,不在意我,我想不到别的答案。”
“这事他没给你解释?”看到这里,我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他应该给我“解释”……所以这事真的有隐情?
“他有苦衷?”我直接就问了,不敢问本人,还不敢问好兄弟么?
“姑奶奶,这事你问他呀,我可不敢乱讲。”隔了一阵,他又发来了另一条信息,“别怪我多嘴,作为旁观者,我是真的希望你们能成。你可以怀疑地球不是圆的,但你不能怀疑他对你的真心,他比你想的,要更爱你。”
看完这话,我已经湿了眼眶。分手前,孟飞待我是那样的冷漠,令我觉得自己被嫌弃,被厌倦,令我觉得有些东西一旦得到了,就会变成“不过如此”而已。
原来,这不是他真实的心意……
回想起“重逢”那夜,他双眸通红,强忍泪水,“轻松”地讲述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一切,是不是也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我心潮澎湃,波涛不止。班长更“添乱”,突然发来一个视频,让我这一年来“走出阴霾”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们分手那天偷拍的,你管这叫‘不爱’?”
我想点开视频,看完这句,又有几分怯懦。
定格的画面是模糊不清的街景,班长到底给我发了什么,足以证明孟飞心里有我?
我迟疑着点开视频:那是一片旧街景,夜色昏暗,灯光不明,几乎看不见东西。班长蹲下来,镜头凑近,显现出地上许许多多的空酒罐。
班长在视频中低诉:“劝不住,他不想活了。”镜头投在孟飞身上,他醉靠在某条后楼梯,双手捂着脸,粗重的呼吸声像是一种强忍的低泣。
我大气不敢喘一下:他在……为我哭?
大约过了一分钟,视频中那双捂紧了脸的大掌终于松动了些,满手的泪水顺着腕部流去,打湿了衣袖。
那么压抑的情绪。
那么厚重的悲伤。
完全没有地方可以存放。
视频没有停止,一直录到他打开了那双遮羞的手掌。我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种真切的凄凉——那表情不能只用“伤心欲绝”去形容,更包含着一种承担苦果的自罚。
他黑亮的眸中已然没了光芒,只剩一种求死的醉意,恨不得醉死在那片街道上,恨不得醉死在那个黑夜里!
明明泪如雨下,他却没有呼天抢地,那种低泣忍耐到极限,生出了呜咽,他便死死地咬着指关节,不让自己哭出一点声音。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孟飞,吞声忍泪,肝肠寸断。
没什么能形容我看完这段视频后的震惊与难受,眼泪就像失了控一样在流。
分手那个晚上,我也在哭,我哭的是这份爱太短暂,哭得坦坦荡荡。
可他哭什么?
是他先疏远我,是他铁了心离开我,他有什么好哭的?他有什么资格哭?
越是这么想,我越是无法平静,内心像海啸一样被波涛覆盖,汹涌得淹没了理智。
我要问清楚真相。
我必须问清楚真相!
聊天软件一来一回都太慢了,我等不了,一刻也等不了!
我“勇”字当头,直接拨打了孟飞的电话号码!
他接起电话时,语气有些迟疑。“你……找我?”
这蠢货一定以为我拨错了电话,天知道我根本没有保存他的号码——早就删干净了。
这通电话是我一个一个数字敲进去的。
“对,我找你!”我的心快要蹦出胸膛了,手也在微微地抖动。
“找我什么事?”地铁穿过轨道时有种独特的嗡鸣声,有点碍耳,但并不尖锐,他似乎听出了这种声音,“你在地铁里?”
“对啊,我——完蛋!”我抬眸一看,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看手机,快到“西伯利亚”了。
“出什么事了?”他紧张一问,语气急促。
“坐过站了。”我苦笑一下,连忙下了地铁,赶到对面,坐上了回头的列车。
“不愧是你。”他松了一口气,轻笑出声。
“你怎么还骂人?”听出来了,听出来了,他在说我笨呢!
“孟飞,过来一下,这个焊接不上……”电话那头,远处有个男声在唤。
“我现在有点事,回头给你电话,最多半个小时,一定回电话,等我。”
“真相”那事,三言两语肯定说不清楚,这一打断,又不知从何说起。
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还真有一定的道理。
“不用回电话了。”我竭力压下这份焦躁,力图把事情解决得完满一些:我,不想再隔着网线或者电话线和他交流了。“周六见一面吧,哪儿都行。”
“好。”
他是知道怎么恶心我的。
明知道,我最听不得这个“好”字。
和他分手前的两句话,删除他好友前的两句话,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
——“你做这些不就是逼我说分手吗?好,我成全你,分手!”
——“好。”
隔着网线的“好”,将我们硬生生分隔了一年多。
如果他真的在乎我,他不该……
“十一点,老地方见,我请你吃饭。”他特地强调了吃饭的事,也许是上回我拒绝了他,令他格外没面子。
“行,你去忙吧。”我心虚地挂断了电话,告诉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当面谈他回避不了的问题,才最是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