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飞帮我把巨型的“成人礼”搬上了六楼,纵是体力好,也不免扶腰独喘。
我见他累得大汗淋漓,有点心疼,提出:“进来喝杯水?”
“不了,这就走。”他说了“走”,脚步却没迈开,然后他特别郑重,特别严肃地喊了我的名字,“何宝渝。”
“嗯?”我站在家门口,抬眸与他对视。
“生日快乐。”他鲜少说话这么认真,把这四个字衬得格外有分量。
上大学之前,我并不打算去“追究”这种暧昧。
可我早晚,要把它弄清楚……
“谢谢啦!”我用手中的纸玫瑰轻敲他的肩膀,以展示“好哥儿们”般的义气。
他这才欢天喜地离开,像个傻子一样,迈着轻快的步伐,一下子跳了两三阶楼梯,把楼道震上一震。
我掏出钥匙开门,先把玫瑰搁在案上,随后将大箱子“拖”进了家里。
这时,妈妈上班未归,作为工厂先锋干部的老何同志已经在家里安排生日大餐了。
“这么大?同学送的?”爸爸挂着围裙从厨房迎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扎长葱。
“是啊!”我忙着拆开快递,没有回头。
“不会是上次来我们家那小子送的吧?”爸爸随口一探,正正猜中。
“不是!”我蓦然回头,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下意识否认了,“初中那帮人已经没什么联系了,这是高中同学送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反正,就是觉得这事承认不得。
老何同志的表情没有丝毫怀疑,大概是觉得我的生活轨迹不可能早恋——谁家孩子谈恋爱天天待在家里呢?
我怕露馅,回头默默地拆快递,以免“言多必失”。
不一会儿,快递箱被我拆干净了,拆出一只非常大的玩偶兔子:它毛色雪白,憨态可掬,抱着一根非常大的胡萝卜,满足得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我掏出手机,给孟飞发去信息:“为什么送我兔子?我又不属兔。”
“你不觉得它跟你特别像?我一看见它,就想起你了。”他是这么回复的。
我抬头再打量打量这只超大的玩偶兔子:它可爱是可爱,但笑得眼睛都眯没了,样子也太傻气了吧。
我疑心孟飞在“整蛊”我,不过看在他把兔子搬上六楼的份上,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
这只玩偶兔子实在太大,藏在哪儿都容易被发现,于是我干脆把兔子和玫瑰搁在边上“展览”,等父母“欣赏”够了再收起来。
妈妈今夜回家特别早,还给我捎上了生日蛋糕。“我的宝贝女儿,生日快乐。”妈妈刚进门就笑眯眯地举起蛋糕,柔和的轮廓,可爱的模样,和兔子玩偶如出一辙。“诶?这兔子是同学送的?”她扭头就和她的兔子姐妹“相认”了。
“啊,是……”我慌乱地回应。
“这玫瑰也是?”
我说妈妈,您眼神也太“毒”了吧,进门不到三秒就开始“审”了。
“嗯。”我硬着头皮应下。
“送玫瑰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妈妈的“八卦天线”好像不针对兔子,只针对玫瑰。
撒谎是个坏品质,重点是还得圆谎,太累了!本小姐都十八岁,就算被人追也正常,不如就大方承认这一件?
“是男生送的……”我的嘀咕没有逃过父母的耳朵,妈妈听后,兴奋得像中了彩票一样。
“那你拆了没有?”妈妈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
“拆什么?”我一脸不解。
“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女生,不都喜欢把表白的话写在什么星星纸上,彩纸上,然后折起来交给对方?”
还有这种玩法?!
果然每个妈妈心中都装着一个小女孩,比我还懂这些“门道”。
我开始去怀疑,这不是一枝单纯的纸玫瑰,孟飞该不会真的,把表白的话写在纸上了吧……他送玫瑰时,也没特地提醒我“好好欣赏”啊!
说“好奇心害死猫”的人是有大智慧的。
一旦认定了玫瑰里藏了字,我就无法以平常心去看待它,直至忍不住将它“煎皮拆骨”——尽管我知道拆了就折不回来。
我把玫瑰悄悄地带进了房间,做贼似的关上房门,将玫瑰一点一点地展开。
天知道,我有多期待这是一封告白信!
然而,当我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展开这一张红纸时,我才发现事实是:我妈想多了。
这里头啥也没有,没有啊!
呜呜,我的玫瑰……
我哭笑不得,把这张纸摊开给妈妈看,妈妈还笑着狡辩:“哎呀,现在不流行这个了吗?不应该呀……”
玫瑰就这么被妈妈的“少女心”毁了。
我心里愧疚。
看这朵玫瑰的精致程度,一定是孟飞练习了许久才折下来的。
我拿到它第一天就把它给拆了。
实属不该。
我竟在犹豫该不该向孟飞坦白,这事他分明不知情,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
拆玫瑰的事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直接导致了一段完美的“错过”。
我的生日仅仅过去一天,隔天,孟飞又发信息来找我了。
高中阶段,我们的联系并不频繁,这让我更加心虚。
他莫不是在玫瑰上动了什么手脚,知道了我拆玫瑰的事了?不,哪有这么玄乎,他一定是找我有别的事……我在线上追问,未果,他只道是见一面再说。
我该明白,这天,他一反常态。
我该明白,这天,他心绪不平。
可我就是那么迟钝,夜里匆匆下楼来见他,心里还惦着拆毁玫瑰的事。
我们并肩走在街心花园。
天色暗淡,夜风微凉,昏黄的街灯将人影拉得很长,把他淡蓝色的校服照得更淡,把我橙红色的校服映得更鲜。
说到底,是我毁了他送的东西,“请个罪”也应该,反正口头道个歉,我也没什么损失嘛!
正想着,隐约听见他开口,紧张又生硬:“我今天收到一封情书,我告诉那个女孩,我心里有人了……”
我根本没在意听。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有些茫失,声音变得更大,但仍待我小心翼翼。
我被他“吼”回了神。“谁,你说谁?”
真是见鬼了,我竟然幻听出他说“心里有人”了。
“孟飞,那个,我弄坏了你送我的那朵花——”
“花不重要!”他突然打断了我的话,捧着我的肩膀,浑身激动得微颤,眼中极尽哀怜,如同天上的星辰碎满了一地,“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是吗?”
不是,我应该在乎什么?我什么也没听清。
完了完了,他这副表情,事情一定很重要。他不会真的来告诉我“心里有人了”,让我别妄想吧?
“我应该……在乎什么?”我轻声地探问,祈求他再说一遍,没想到他听完,肩膀垂下,眸中暗如死灰。我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自以为是地安慰道,“你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要不,信就别写了好不好?有事你可以线上找我,或者电话也行——”
“好,不写了……以后都不写了……”他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得很干净,我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可我分明能感觉到,他很难过。
我觉得我肯定做错了,可我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一夜,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我觉得初三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又回来了。它像石头一样压在我心上,影响思绪,影响心情,却不妨碍生存。
玫瑰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同时我也失去了收信的资格。
此后,我们一直保持着一种疏离的关系,偶尔线上闲聊几句,偶尔打打游戏。
敢情我们都是天生的“学习圣体”,感情不顺的时候,寄情于学习,发挥这种逃避情绪的最大功效。
高三这一年,我们都拼尽一种“失恋”的愁绪去学习,果然“天道酬勤”,我们都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学。
最终,我选择了市内的高等学府,好陪伴我年迈的双亲;他选择了远方的顶尖学府,乘坐高铁大约需要五六个小时。这意味着,今后,我们的物理距离更远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大概会在大学里交女朋友,然后工作、结婚、生子……
后面是我不敢想象的事情。
这段漫长又苦涩的暗恋,若即若离,柳暗花明,好些时候我觉得他喜欢的人分明是我,却被现实的一句“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打败。
跨越十多年的拉锯,眼看就要落下帷幕。
初二那年祈愿的未来,最终会被时间掩埋。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孟飞只在线上找过我一次,其余时间皆不见踪影。
“何宝渝,在不在?”暑假的某一天,他突然在线上寻我,貌似很急,还连名带姓地敲,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
“上了大学,我向你要一样东西。”他说得不明不白,没头没尾,我第一反应像是三国里王垕闻曹操“借汝头一用”。
“说人话,什么东西?”
“现在不能说,但你要记住这件事,一定要记住。”他说完,人就离线了。
我蒙了个圈,觉得他莫名其妙。
他神经兮兮不是第一回,以前我还有所期待,后来经历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他向我要什么东西,也不会是,想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