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妹，快去洗澡！我想起来楼下贴了公告，11点以后停水修管道呢！”妈妈的话，把我的追忆掐断在高三后的暑假。

    “知道了。”我回应一声，眼前是一叠真实的信件，它们就这样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多年来悄无声息。

    通信那些日子已经太遥远了，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如果说青春是一场不计后果的追逐，那我该庆幸自己完满地走过了这一段，从此学会了计较得失。

    女人的青春，从来都耗不起。

    我把信件叠整齐了一些，发觉箱子里头还有一件“异物”——大一那年，陈思去了日本旅游，在富士山下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我随手把它也放进箱子里了。

    本是无心一看，两者对比，我才发现了端倪：陈思寄来的明信片是有邮票和邮戳的，而孟飞“寄”来的信，只有旧得发黄的邮票——像是从上个世纪留下来的，没有邮戳。

    现代人极少通过书信联系，我完全没有发现这个“漏洞”。

    “妈，没有邮戳，信能寄出去吗？”我高声问房门外的妈妈，她那一代人，应当对书信比较了解。

    “傻孩子，寄信怎么可能没有邮戳？”妈妈的回答令我恍然大悟。

    所以，当年孟飞的信，根本不是通过邮局投递的……

    什么可怜可怜快失业的邮差叔叔……骗子……他就是个骗子！

    怪不得“邮差叔叔”每周都投递得那么“准时”，而且风雨不改。好家伙，原来他自己就是那个“邮差叔叔”。

    我得知了这个“真相”，也不算知道了多了不得的秘密，充其量，是一种他从未对我诚实的佐证。

    无所谓了。

    这个周六，我铁了心要问清楚分手的理由，以及他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如果我们注定没有未来，那我会干脆地放手，而且永不回头。

    我合上了宝物箱，也把装着大兔子的箱子拖回到柜里去，然后洗澡睡觉。

    这事不能再想了，越想越焦躁。

    *

    我一整周都吃不下睡不好，终于熬到了周六。

    这是个大阴天，秋凉转寒，没有太阳的深秋比严冬还要折磨人。我穿了白毛衣，外加卡其色的绒外套，还是觉得冷。

    冷得手心都冒冷汗了。

    当我意识到这一切源于我的紧张时，我便不再添衣。

    我实在不敢面对，又不得不胡思乱想。班长发的那个视频分明在告诉我，孟飞对我用情至深……

    对于“抛弃我”这件事，他会给出怎样的解释？

    我简单地往脸上抹了一层BB霜，穿了长靴下楼。怎么看，今天的我都算得上容颜精致，着装得体。

    我提前了十分钟下楼，来到了约定的“老地方”——我家楼下的石凳。

    孟飞早已坐在那儿了。

    今天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怎么说，没有之前那么憔悴了，恢复了一点小伙子该有的朝气，但并不会像孔雀开屏一样招展。

    他一身黑坐在石凳上，在白天看来，肌肤确比女孩子还要白皙。

    他见我时，目光没有挪开一寸，没有不好意思，这样直勾勾地看人，还真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不冷？”我走过去，率先开了口。

    “不冷。”他开口便勾住了我的魂，我时常在想，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够把我迷得团团转，“坐着还是走走？”

    “都可以。”适逢周末，我还是担心父母下楼会遇见，一改口风，“那就走走吧。”

    我们默契地往街心花园走去，小区里有小年轻在打羽毛球，也有老人家在跳舞健身，热闹非凡。

    可我的心思不在“眼”，全在“嘴”上了。

    该怎么问？

    “孟飞。”我停住了脚步，向梁静茹借了“勇气”，呼吸明显加重了，“当初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我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就像蝴蝶破茧的一瞬让人激动！

    他的反应不像我想象中诧异，就像一切在他意料之中。“脑子进水了呗。”他的回答敷衍且随意，令我的失望在愤怒中叠加。

    “所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对不对？”我已经在帮他找借口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果你有什么苦衷，请务必说出来！

    可他还是没有抓住机会。

    他的犹豫不决，他的模棱两可，都是刺向我心脏最锋利的刀。“对。宝渝，如果重来一遍，我不会辜负你……其实很多事情是我做得不够好，你是个好女孩，是我不懂得珍惜……”

    “所以你现在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我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我以为他有多么不得已。

    我以为他有多么在乎我。

    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

    如果他在意过我的感受，不会以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逼我分手，不会把这种“重逢”的痛苦强加在我身上，更不会提起分手的原因用这么随便的理由。

    为了捍卫我的自尊心，我言辞犀利地反击，不顾是否伤害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你告诉我你这一年来多么努力，拿了多少奖学金，得了多少专利，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特别好糊弄的女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得空了就逗一逗，没空了就放一边自生自灭，连宠物都不如！你哪儿来的自信我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然能看到他眼中的震惊与悲凉。

    “有时候，我觉得你特别自私，你明知道我放不下你，所以你用尽手段去拖着我，既不给我幸福，也不允许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怎么会有你这么残忍的男人，想方设法把我的人生判处死刑……”我抽泣着控诉，不卑不亢，“今天以后，我们别再见面了好吗？当我求你了。你只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觉得我知根知底比较合适，你昨天脑子进水可以甩了我，明天脑子进屎也可以甩了我，我玩不起！孟飞，承认吧，你根本不爱我——”

    “不，不是这样的……”他的沉默到这里终止，不知道是不敢承认这个“事实”，还是对这套说辞存有异议。

    我还以为他会为此狡辩一番，可他没有，他只是顺从地表达了他的歉意：“你可以这么认为，但这都不是事实……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感受，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追求自己的幸福……我答应你，从你的世界消失……”

    看着他的眼泪滚滚而下，如珍珠般滴落，我觉得他这番话要多违心有多违心。

    可他始终不为任何一件事去辩解，哪怕他骗我，骗我说他爱我至深，我仍会像个傻子一样跳进他挖好的坑里。

    “最后给我一个拥抱，可以吗？”他哭得节制，没有视频里那般失仪，但痛苦到达了某种地步，就一定会翻江倒海，刻在眉宇里。

    尽管我很难理解他的选择，但我能共情他的不舍。面对离别，至少在痛哭这方面，我有不逊色于他的表现。

    他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他不要我了。

    为什么他表现得像是我浇熄了他的希望一样？

    “好……”这一声应允，就当是彼此离别的礼物。

    那一刻，他将我珍视地搂在怀里，搂得好紧，好紧……仿佛一松手，幸福会消失，未来会消失，就连人生那一丁点奢望，也终成泡影。

    天色暗淡无光，小区里活动的人群也一成不变，街景怎么就变得如此灰暗？

    我感觉我的心在一点点碎掉，化为齑粉，随风消逝……

    再见了，孟飞。

    再见了，我苦涩的初恋。

    我终将要忘记这段旅程，将来相亲、嫁人、生子……时间会冲淡一切的，对吗？

    我们抱了很久才分开，谁也舍不得松手。眼泪打湿了彼此的肩膀，并不能成为再见的羁绊。

    “那……祝你幸福。”他挤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微颤的嘴唇在竭力掩饰悲伤。

    他一步步往后退，凝视我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方，随后优雅地转身，永远走出了我的世界。

    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对班长说“追妻火葬场”，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可能，我却为了那不值钱的自尊心，亲手埋葬了我的爱情。

    是不是我再委曲求全一些，就不会有这种伤别？我分明能够从他的眼泪中品读出爱意，但自我感动没有用，毫无底线的挽留又可以支撑我们走多远？

    我要的是确切的未来，而不是一时的放纵。

    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

    森林很大，我该去看看，哪一棵树才是我命中上吊的地方。

    孟飞允诺的那顿饭，我大概，这辈子也吃不上了。

    我在楼下逛了许久才回到家里，怕父母看出泪痕。

    中午时分，妈妈看见我开门回来，表情还挺惊讶的。“你不是说和朋友在外面吃吗？”

    “人家临时有事，不吃了，我吃泡面就行。”我开始去翻柜子找泡面，越找心越慌，越找人越躁！牛肉味，鸡肉味，番茄味，老坛酸菜味……就是没有我喜欢的海鲜味。

    人是不是，很难把最喜欢的东西吃到嘴？

    如果我少爱海鲜味一分，是不是吃起其他味道来，就不觉得这么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