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域的一切准备并非无迹可寻。
我只是没有心思去探究,尤其在得知孟飞“出事”以后。
快下班的时候,还在十一楼的佟经理突然发信息叫我送文件。
我听话地把文件送到了楼上的会议室,她又“贴心”地点评过我实习期的表现,滔滔不绝,看起来更像在拖延时间。
她虽忙碌,但这段时间确实教了我不少,出于礼貌,我还是郑重地向她致谢和道别,毕竟今日之后,相见无期。
她放我离开,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我回到办公室,只见四下无人,只剩一盏昏暗的黄灯。
姚萤和韩域那两个家伙呢?不是说好了一起吃“散伙饭”吗?
我疑心他们在楼下大堂等我,急忙拎起包包要离开。
我刚要离开办公室,边上的茶水间便“冒”出一个人来。
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办公室中戛然而止。
只见韩域手捧着一大束红玫瑰,一步一步,踏实地朝我走过来,就像迎接公主的王子,温柔帅气,高贵俊逸。
他和从泥泞中爬出来,内外不一的孟飞不同,他和我有着相似的气质,身上是一种没有历经过大风大浪的纯粹,或说是一种恬淡生活编织出来的简单。
喜欢就是喜欢,不加掩饰,不计后果。
我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这一天,终是要来的。
韩域站在我面前,距离并不压迫,双手将花束举到我面前,十分郑重地说:“宝渝,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这个“好”是既定要说的,为什么这么难以启齿?
我揽下了他送的花,以一种准备的姿态接纳他。
我可以的。
我一定可以向前走。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廊道外传来,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疯狂。
我没有理会。
基于现实而抉择,是对自己人生负责的表现。
“好,我答应你。”我的回复格外平静,很抱歉没能给他一个热烈的回应。
我就是这样一个不讨喜的女人。
他必须习惯。
有喘息声响起在办公室大门处,我的余光瞥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不像是姚萤,也不像来“看戏”的。
我忍不住回眸去看,瞳孔一震!
孟飞竟真真切切地站在我眼前!
不是幻觉,他就站在办公室门口,喘着大气,看我答应做别人的女朋友。
那一刻,我慌乱得如被“捉奸在床”,丢了魂魄。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我的印象中,他脏过,他乱过,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他头发凌乱,面有淤青,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衫,就像一个被遗弃的流浪汉。
他不是在学校那边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来做什么?
不愧是我幸福路上的“绊脚石”,连我答应做别人的女朋友,他都要亲眼“见证”。
可这痛彻心扉的眼神没有一点好,他通红的眼眶噙满了泪水,忍不住,藏不了,就像我亲手刺下他一刀,刺入他的胸膛,刺穿他的心脏。
是的,他不装了,满目深情无人与告,流露出隐忍多年的倾塌。
满面的泪痕都在诉说着“爱我”两个字!
我惶恐得快要哭出来,几乎捧不稳手里的鲜花。
为什么他偏偏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修罗场,我对不起孟飞,更对不起韩域,我这种作派的“渣女”,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欢。
我还在震惊当中,来不及收起愧疚,来不及假装优雅。孟飞突然一个箭步上前,不顾一切把我带走。
鲜花被突如其来的拉扯弄掉了,落在地上,散下几片花瓣。
他向来对我温柔,罕见这种粗暴。
他紧握着我的手腕,扯得生痛。
“孟飞,你干什么,放开我!”我的控诉,他恍若未闻,只将我“拖”到了廊道的尽头。
这里没有灯光,但并不暗淡,“通际”大楼的综控壁灯把这里折射得幽亮。
他将我的肩膀按在墙上,“咚”的一下,疼得我咬了牙。
他的大掌从我项上穿到耳后,犹如一条温血的蛇,将我的心紧紧缠绕。
我根本来不及反抗,他骤然吻下,热烈的,疯狂的,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止也止不住,缓缓地渗到唇上,让我在缠绵中吮出一种咸苦的味道。
十多年来的感情,好像在这一刻打开了闸门,奔流倾泻,无可阻挡。
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推开他,给他一个结实的巴掌。
可我做不到。
我还是醉在了他的深情之中,跟着他的节奏,一步步沉沦……
我们之间不曾吻得这般激烈,他似要生吞了我,把我的骨拆了,把我的筋抽了,来满足他多年的夙愿。
我梦都不梦,我们之间还有这样的一幕。
直至呼吸不过来,他才稍稍移开了唇。
他的额头贴在我额上,滚烫如高热。
不稳定的呼吸落在我的唇瓣上,吐出蚊呐般的哀求。“不要离开我……宝渝……不要……”他哭红了眼睛,一声声卑微的乞怜像是一种作践,不顾尊严,不顾脸面,“是我错了……我错了……”
他伸出满是伤痕的双手,想要好好地,认真地捧起我的脸。可他的手始终触不到,那种无形的隔阂自心底而起,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
“和我在一起,会很苦……我舍不得你受苦……我怎么能让你受苦呢……”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眼泪已经先流下,把我映在他黑瞳中影像,拆解得支离破碎。
那么压抑。
那么痛苦。
毋庸置疑,他推开我是有苦衷的。
方才和他热吻,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如今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有人,在落寞中远离。
韩域追出来,又独自无望地离开,他所期盼的一切,从来都不存在。
如果他看见,我没有反抗孟飞的吻,他就会明白:退场,是唯一的选项。
“韩域……”是,我的卑劣行径太伤人,这是赤裸裸的戏耍和愚弄,不配得到原谅。
我想追上前解释,被孟飞重新扣在了墙上,不能动弹。“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他的恐惧,我仿佛能看得见,摸得着,他害怕这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如同害怕生命中不再有光。
以前没发现,他占有欲那么强。
“这些年我喜欢谁,你不知道吗?是你一直把我往外推,你说‘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你暗示‘有的人,注定不同路’,我能怎么想?我死皮赖脸地缠着你有用吗?你给过我机会吗?你甚至都不愿意见我一面……”我的眼泪滚滚地落下来,如岩浆般烫出两道“深坑”,刺痛着我的脸颊,“孟飞,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玩具吗?喜欢过的玩具吗?”他不是爱凌虐我么,那我就把心剖出来给他看,看看碎成什么样子,他才肯善罢甘休。
“我从来没把你当玩具!”他断然否认,吼出了悲伤的哭腔,“我对你是认真的,不能更认真……可我家里一团糟,我舍不得把你拖进地狱里。申豪说得对,我不配……你那么好,是我不配……”他背负太多,就这么轻轻卸下一句,已经哭得像个丢了糖的孩子,撕心裂肺,顾不上什么形象,眼泪和鼻涕“齐飞”。
“你把我推开,我就好过了吗?”他怕我吃苦,却让我吃尽爱情的苦,这才是事实。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用命对你好……我只能做自己的主,别的,我什么都掌控不了……”他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对我的依赖既渴求,又畏怯,“宝渝,你来选好不好,最后再选一次……我不想将来后悔……”
从来没什么选项。
即便他伤我如斯,即便他害我至此,得知他有说不出口的苦衷,我的心还是义无反顾地奔向了他。
说我是受虐狂也不为过。
“我给你机会,你就能对我好吗?我给你机会,你就能保证之前那样的事不再发生吗?”一连串的问题,都是在逼他表态。
“我能!”他激动地抬起头来,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保证不了别人对你好,但我可以保证自己对你好……我不允许有人欺骗你的感情……”
“没人欺骗我的感情。”
“你怎么知道刚刚那家伙是不是真心的?万一他另有所图?”
“别把男生都想得那么坏。”
“事实就是这样!”他的口气含了恨意,仿佛经历过什么,无比笃定。“宝渝,不要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回到我身边……我发誓用命对你好……”
一双泪眼,一声哽咽,把十多年来感情串连在一起。
爱是自轻自贱。
爱是飞蛾扑火。
他害我遍体鳞伤,我却没有办法对他说出一个“不”字。
“要我原谅你也可以。”我伸手抹掉眼泪,颇有“骨气”地开出了我的条件,“除非你告诉我,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推开我。”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踌躇许久,极为虚弱地点了点头。
他藏着掖着的那一切,我有知情的权利。
姚萤预告的这个“终身难忘”的夜晚,终于落下了帷幕。
一切回到了“原点”。
孟飞冷静点以后,我们离开了“通际”。途中,我给韩域发了一条消息——“对不起。”
再多的借口,都是伤害。
我宁愿大方地承认“错误”。
韩域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没关系,祝你幸福。宝渝,你很幸运,我能看出来,他很爱你。”韩域的消息,温暖且感人,这种体贴加深了我的罪孽,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不应该由他来安慰我。
此刻,他大概能猜出来,我当初“无中生友”,与谁有关。
韩域是个好人,我对他,多少有些不舍,但我知道那不是爱情。
说好的“散伙饭”,遗憾再也吃不上了。
我还沉浸在对韩域的愧疚之中,姚萤已经发语音来骂我了。
“何宝渝,我让韩域跟你表白,你回头接受了孟飞?你脑子是不是有坑,要不要填上再谈恋爱?说了‘好马不吃回头草’,那是‘烂草’啊宝,喜欢一个人不会那样伤害她,忠言逆耳!”
幸亏我没有外放语音,转成文字看了,否则孟飞一定会恨上姚萤,她在背后那么蛐蛐他。
“怎么了?”孟飞和我并肩走在街上,见我读了信息“魂不守舍”,醋意又犯了,“又是刚刚那家伙对不对?”
“是我室友!女的!”我没好气地回答。
看他恨不得抢过我手机,又不敢多问的样子,我知道他并非不在乎。
他只是有顾虑。
和我一样,怕未来一碰就碎。
爱这种东西,从来没有相同的表现,只有相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