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无人上奏,王上不会知晓,抗旨不遵之事就会作罢。
偏偏不如他们所愿,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我要见父王!”
“殿下不可!”严总管抬手而拜,深深埋下脑袋,“殿下,王上国事繁忙,现下还不能召见。”
“让开!我见父王何时还要召见?”无心去用膳,夜色下溪欢一路闯,步子急得带风,踢走立秋之夜的一丝暑气。
若是她稍作细心,定能察觉总管埋下的笑意。
强风推开文华殿门,没走两步,即闻“扑通”一声落下,“父王我错了。”
惊得严总管边走边回头,看了好几眼,满眼疑惑似在言:这是原来的大王姬殿下?
王上怒气未消,凝神翻阅奏折,瞧都不瞧一眼。
原以为要继续僵持,跪下还不足半刻,溪欢一身凛冽起身,大步夺走奏折,竭力捏出略微撒娇的语气道:“父王!”
而王上不言,始终都在无视,拾起另一本奏折展开。
又遭人凭空抢了去,“啪”的一响,案上所有奏折全都抛掷在地。
严总管默念着果然,不愧是殿下之言,顺手阖上这一室的“父慈女孝”氛围。
“欢儿年已十四,再过三个月就满十五了!还不研习骑术,若何能夺下魁首?”
“魁首魁首!你眼里只有那狩猎礼,何曾有寡人这父王?!”
“起初寡人本就不愿你掺和,更不愿你耗费心力去跟她人争什么!”
“八岁那年允诺欢儿的,父王岂能言而无信!”溪欢瞪了一眼,不满反驳道:“更何况,这可是老宗主定下的狩猎礼,云津人人都要参加,父王怎可……”
他怒不可遏截断她的话。
“你当那狩猎礼是儿戏?管她是什么老宗主?寡人才是今时的国君,意欲如何就如何!”
他在狩猎礼时承受的锥心之痛,嵌入臂骨之中,还会在每个雨夜里隐隐作疼。当年以为她是一时兴起,遂随口应了她,任由她去,岂料她愈发认真起来。
溪欢颇为委屈低头,她才没有把这狩猎礼当成儿戏。
云津狩猎礼伴有荣光与凶险并存,纵然每年有仙君相护,仍会有人摔断双腿,疗愈后仍会落下病根。
一步迈向此生之辉煌,一步跌入此生之悔恨。
她怎会不懂?
意识到自己凶了些,王上又不禁放软语调:“你要什么,寡人都会给你,不要为此涉险!”
“我不要!我就要习骑术,参加狩猎礼!”
“你!”他望着疼爱的女儿,绝然不敢将狠话撂下,“欢儿,你今日还将国师之孙宋征牵扯进来,此事上你可得反省反省!”
“欢儿为何要反省?”
“明明是父王答应我的,竟说什么尚且年幼不许我骑马,还将我的画像传放给马场之人,不许我踏进马场半步!”
“要不是我逼宋征帮我,我何时才能进入马场?倘若父王敢找他麻烦,我就永远不搭理你!”
如此理直气壮,全然忘却是来马场老爷求情的。
念此,泪水染红了眼眶,“父王也不愿见欢儿念着这憾事,终日思量而夜不能寐罢?”
于是王上不忍般摆摆手。
“罢了罢了!你爱如何便如何!”
末了,急声补上一句交代:“习归习,争归争,千万不可伤着自己!”
“那是自然!”霎时笑得合不拢嘴,溪欢捡着地上的奏折,还殷勤地要帮忙研磨。
“父王,那马场老爷的通缉布告……”
“你父王是老了,又不是昏了,哪能独断通缉之事?”
溪欢连连点头,“也是,父王一代明君,定然不会犯糊涂事!”
这一刹,心下跃起一个困惑,那为何要让王军持着通缉布告找人?
“从马场回来,还没来得及用膳罢?”
此事已了,心念着要回府,话在嘴边刚要拒绝,忽而觉察王上眼底的幽怨。
“父王忙于国事也还未用膳?那我陪父王!”
王上没有复言,冷哼自顾自起身,任由她在一旁牵着。
“当年你为搬出宫,自言每旬回宫住几日,后来又道每月回宫住几日,近来反倒就成无事不回宫了!”
原来如此,未有盖印落定,那张张通缉是假的,做不得数,引她来王宫才是真的。
“欢儿知错了!就罚欢儿留在宫里,多陪陪父王几日如何?”
“几日?寡人要罚你留宫中一个月!”
“那可不行!今日在东郊马场,我择到一匹良驹,名唤赤云,我得要它早日顺服于我,领我去夺魁首之名!”
“眼里净只有夺魁,丝毫不念亲人,真不知你这性子像谁!”
“我还能像谁?父王年少登基,听闻夺魁的那一日,是求名正言顺封母后为王后。”
云津长达三千年的狩猎礼,他是第一位拿下狩猎礼魁首的王上。
“寡人只愿欢儿安好。”
父女俩步入另一座宫殿,案桌上一盘盘热气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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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时节,齐聚狩猎礼。
猎场深入万亩林,场外之人窥不见分毫,一个个跑向高台上翘首以盼,只望能瞻睹第一位步出林子的优胜者风采。
“宋征!”
步下王族客席,快步穿过一片空地,溪欢奔上高台,奔向那个直立人群之中的黑影。
人影晃动间,宋征迎着声音之源,目光犹有片刻沉思,而步子停不住,逆着几些人潮而下,终是止步在石阶上。
“见过殿下,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吩咐?溪欢脚下一顿,恍然彼此不过是陌生之人。
踏步往上,与之视线平行,欲探他眸中漠然的情愫,欲探他破天荒穿一袭玄衣之缘由。
可惜她始终看不透。
“父王强留我在宫里,我叫昭儿给你传信,让你寻个借口带我出来,你怎不听我的呀?害我在宫里白白荒废一个半月!”
见他不言不语。
“可是怕父王罚你?”
“你尽管放心,父王只是觉得我事不急,暂不许我出宫,若你来说事态紧急,他定会放我走的。”
我听了。这三个字,宋征恍若无声咽下,生怕提及什么一般。
“府中有事繁忙,宋征抽不开身,还望殿下恕罪。”
“你有事?罢了罢了!”溪欢挥手。
“先前我两个月未回宫,父王心生怨气,我没有底气跟他闹一闹,就怕父王收回府邸,让我搬回宫中去。”
“宋征,这回我就原谅你了!”
“多谢殿下。”
他曾答应听她的话。
言语间,她朝某处递了个眼神,“我们去那儿!”
方才宋征所站之地,不是最高处,只是刚巧有人走开,视野也算是不错。
语毕即跑了两步,迟迟不闻身后步履声,又回走几步拉上他。
“宋征,现下过去几时了?”
“申时正三刻。”
刚落步,有人接了话,是玄笙的声音。
这般突然,不知她是从何处钻出的,仅见她定定站在溪欢的旁侧。
“多日不见,殿下这是不打算参加狩猎礼了?”
讽刺她多日不习骑射,原以为她将要驯马骑马呢,结果就没有了声息。
“养精蓄锐罢了,改明就延续骑射之技,玄笙你莫要得意!”
“那玄笙期待与殿下一试。”
玄笙抬眼瞥向某个木头,仍有几分恼气,“宋征,殿下不习骑射,你就不来教我骑术……”
“来了来了!”
“快看,有人出来了!”
顺着几道仙气凌空,一声又盖过一声,所言皆淹没在欢呼声之中。
“宋征,玄笙,你们快看!”
溪欢跃腾起来,一手拽着一个人,目光熠熠凝聚在马上之人。
此时此刻,玄笙只得作罢,余下想说的不过就是:偏心也要个度,别叫人察觉了去!
随第一人出,接着又出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一干参与者聚在台下,或一脸疲惫,或臂弯缠着伤,抑或是神采奕奕。
“铛——”锣鼓而鸣,宣告结束狩猎,只待最终的结果,方才激动吼叫的台上人齐齐静默屏息。
按律,女子或男子中第一位步出猎场,且猎物最多者分别当为魁首。
“女子魁首,萤屿城郑安。”
“男子魁首,木昭城许鸣”
身侧不知谁叹了声,“今年王城又是颗粒无收,果真是日子安逸不思进取!”
“好端端的,无忧无虑,谁愿去拼个你死我活呢?”
“嘘——你俩闭嘴!”
远远望去,身为魁首的二人步至王上面前,四周的人不觉伸长脖颈,有意去听他们所求为何事何物。
“萤屿湖素来游人多,多年来萤屿城百姓不堪其扰,城主曾派人管治未果。”
“众人皆知,萤屿城本是水乡,不便骑射,多年来堪称是举全城之力,就是为了今日的魁首,故此亦是我心之所愿,郑安求王上以律归还此间安宁!”
一片哗然,竟是要求王上编敕?但也合乎狩猎礼的规定。
“赏,拟敕。”
“云津上下,凡游至萤屿湖者,不得叨扰城中安宁,若有违背,视情形轻重按扰官严惩!”
另一位魁首继而开口。
“许鸣无郑安姑娘的胸怀,但求在木昭城中谋个任职,薪俸百来银便可。”
“赏,拟诏。”
“魁首许鸣即任木昭城主簿之职,掌城中史籍簿书,俸银二百两。”
“多谢王上!”二人同声道谢,随王上的离席,告今年狩猎礼之结束。
人有所愿,今有圆满,亦有遗憾。
此番氛围下,溪欢忍不住开口:“今时今日,宋征你可有所愿?”
“哼。”玄笙果断抽离手掌,久久不见宋征出声。
“宋征?”她侧脑催促,不知一刹之错,恰好错开他的目光。
听此问时,他眸里只容得下她的身影,脑中无数回忆闪过,而望她隔着衣袖紧握的腕节,原来今时心已有所求。
她所求姻缘自主,那他绝不能妄求。
宋征勉强一笑,“殿下忘了?宋征心无所求。”
“知道,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了呢。”
嘀咕了一声,见高台上人纷纷而下,众人围上两位魁首相贺,就松开手跟了上去。
“恭贺恭贺!”人群中,此声不绝。
“殿下,听闻那萤屿湖奇特,我们何时去赏玩?”
“双华,你耳聋了?”
“王上拟敕,又不是断绝游人往来,殿下怕什么?”
“怕你这破嘴吵人安宁!”
“殿下!你太伤人了!”
吵吵囔囔之际,溪岚落下最后一个石阶,余光不慎捕获众人中静立的清影,眉眼含笑遥望着吵闹的人群。
“殿下可要去贺喜,讨个好彩头?”
正要拒去,即见戴着魁首装束的郑安挤了出来。
“舒绘妹妹,久等了罢?”
“恭喜郑安姐姐!”
“郑安姑娘怎就要走啦?”不知谁人扬声而呼,众人迈开脚步欲追。
两人急忙转身而去,一袭荷香飘来鼻间,溪岚只看清了个侧颜,便是快步离去的背影。
“她也是萤屿城人?”
“殿下真是糊涂,郑安姑娘自然是萤屿城人。”
“……”溪岚沉默,不想和痴傻之人多言。
“失礼,我并非是有意的!”溪欢不经意撞到人,回首一望,是同父异母的溪岚,忙不迭轻唤了声二哥。
见之没有计较,仍沉浸在喜乐之中,雀跃着步子朝高台上招手。
“快下来!趁此大喜事,我们去西郊摘桂花!”
而高台上冷冷清清,只杵着两个意味不明的人影,凛然看着台下之熙熙攘攘。
“宋征,你心思腌臜,莫怪我不提醒你。”
“你配不上她!”
“玄姑娘何须多言?不过相识一场,你我各顾已身即可。”
听闻溪欢的叫嚷,两人前后抬步而下,未几闻有一声嗤笑,“看来有人先提醒你了。”
一步一个拉扯,玄衣下微渗着血水,后背如同沾水湿透般,此间疼痛唯有当事人知。
“多管闲事。”
“哼,你当我会告诉她?”
冷笑已然道明她意,既是将断之缘,趁早断个干净,日后才不会为此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