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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拐走殿下

    马车厢内有长厢嵌入,平日人族出行时会将行囊藏好,关上厢盖来坐着。

    方才,楚伊施法共驶两车,一车停在林子外,一车停在林子里。

    一心念着,怎么使宋征心甘情愿赠予记忆,根本没有料想有人敢藏进车内!

    “呼——”

    少女爬出长厢,一屁股坐在厢顶上。

    边大口呼气,边偷瞄楚伊的反应,见其久久不语,怯怯往旁侧挪动,空出大半位置。

    讨好似地扬起唇角,“楚姑娘,我使用仙君的号符来憋气,这才没让你发现。”

    憋气号符可助人族隐藏气息,躲避贼人时可不被发现。

    细察下,非人族是能察觉的,是楚伊大意了。

    身着素简裙袍,发髻松松垮垮,乌丝杂乱无章,脸颊略微沾上灰尘。

    纯良无害,并无华贵之感,眉眼盈笑,竟叫她忆起个人。

    她佯怒步上车子,身倚着木板叹气,轻手揉了揉脑侧,冷冷睨视过去。

    “你不该解释为何来此?云津的小殿下!”

    像是知道无法糊弄,溪悦沉吟片刻道:“我从未见过这般奇能,想跟楚姑娘一道游历天下!”

    此语甚是荒谬!

    莫名其妙!

    两面之缘,就想跟她游历天下?

    念及是溪欢的妹妹,楚伊怕言语伤她的心,只得继续耐着性子。

    “可曾告知你父王?”

    “……”溪悦心虚低下脑袋,“今日阿姊成亲,还未来得及。”

    “回去!”

    嗅到一息不对劲,凌厉气势聚涌,“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笃定我会带你走?莫给本姑娘生事!”

    “楚姑娘,求你带我走罢!”

    她扑通跪下,摇晃着楚伊的裙摆,几些泪水充溢在眼角。

    “只要姑娘带我走,我定会听你的话,绝不会招惹一件事端!”

    彷佛留在云津,将会遭遇她所不愿之事。

    下一瞬,楚伊恍然而悟,待生辰宴后,云津王上将给她指婚?

    如此想来,溪欢昨晚唐突此言,极有可能是在提醒她。

    但楚伊不敢答应。

    若换作普通人家之女,遭此乱点鸳鸯之罪,她还会考虑相助一把。

    而一国王姬,既已享尽荣华,便要肩负起其责,容不得她此番肆意妄为。

    她不想摊上麻烦,免得路上还要费力“伺候”妥善。

    “本姑娘是罪妖,你就不怕消殒在我手里?”

    “不怕!”溪悦不假思索,甚是坚定道来,“云津谁人不知,噬忆妖楚姑娘是好妖,是世间最好的妖!”

    “况且,楚姑娘与阿姊相识多年。”

    漾着诡异笑意,楚伊抬眼,“三千年前本姑娘被逐出妖界,五百年前因杀魔而获罪,小殿下你说——”

    一张脸蓦地煞白,眼神露出惊恐,怔然跌坐在板上。

    “咴咴”嘶吼,马驹受到惊吓,慌乱狂奔起来,溪悦毫无征兆后仰倾倒。

    紧急间,手腕上猛力拉扯,她裹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间。

    “本姑娘决不出去,你带来的祸事,自行解决。”

    语落,轿子骤停,溪悦端坐在几步之外,与外面只有一帘之隔。

    劲风荡起飘飘枯叶,三道仙气浩然而现。

    “罪妖楚伊,你背负命案五百年,竟还不知安分,今日还敢拐走云津的小殿下?!”

    楚伊恍若无事般,倚在厢板上紧闭双眼。

    不知是相信溪悦能解决,还是相信自己会无罪而逃。

    揣着惶惶不安之心,溪悦步出车厢外。

    “几位仙君阁下,是我私自出城,藏进了楚姑娘的轿子里,并非是她诱拐我。”

    “既无此事,方才多有冒犯。”一位仙君落地,正欲上去扶人,“小殿下就跟我们回去罢。”

    溪悦摇头,“我欲同楚姑娘游历天下,劳烦各位帮我转告王上,过些时日定会归返王城!”

    “我何时允你同行?小殿下?”身后幽幽传来这话。

    她欣喜如花,张扬着掀开帘子,一改几息前的惧怕之色。

    楚伊不解,她为何这般开怀?

    “我在天下钱庄有金子。”压低声音引诱着,顿然又强调道:“很多,是我毕生积蓄。”

    “……”楚伊稍作沉默,她看起来缺财?

    也是,身上毫无值钱之物,唯一的五钱碎银还给了白芷。

    似是怕她拒绝,溪悦急言补充道:“平日开支算我账上,待我游历结束,再赠你五百两金子如何?”

    “不怕死在我手里?”

    “仙君当前,若我此行消陨,若钱庄金子有损,天下皆知这罪魁祸首是你。”

    “真是聪慧呢,小殿下。”

    在仙君眼皮子下做交易,既是抹去拐走小殿下的罪名,还是宣告此行之后,她有一丝一毫损伤都会与她相关。

    该如何是好?金子,她是要的。

    粲然而笑,楚伊摆出一副勉强之态,“既然小殿下如此哀求,就看在云津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应允了罢。”

    以此来掩饰她眸中对金子的期盼。

    “多谢楚姑娘!”溪悦心满意足,转身面对仙君,“仙君,我已跟楚姑娘达成交易,往后会将随她游历天下!”

    “我们本就为拐人之事前来,鉴于是小殿下心甘情愿,此事上仙族无权干涉,这就回去转告云津王上。”

    “至于他会如何处理此事,我们不能为之作保。”

    “就此别过!”

    “仙君且慢——”

    狂息冷戾激涌,妖气笼去最后那抹天光,一袭明锐身影降临于半空。

    “楚伊是罪妖,将会为之抵命赔罪,无法带殿下离开。”

    “殿下就随你们回王城,我来收拾这穷凶极恶的罪妖!”

    啧,这狼鼻子真行,甩都甩不掉!

    或是人族以为她拐走小殿下,消息传遍王城之际,有妖将其下落告发给平奎?

    楚伊依旧稳坐,半点都没有挪动步子。

    不以为然朝外扬声道:“平奎,本姑娘能逃五百年,再逃个几百年,会是什么顶天的难事?”

    大不了她扔下溪悦,这五百两金子不要也罢。

    尚未动手施法,就闻车外的溪悦大喊,“我不回去,绝不回去!”

    “你个妖族判官,何以能干涉我的决定?”

    “……”平奎哽住,脸色稍稍缓和,“我无权僭越,只是劝告殿下深思。”

    “你要杀楚姑娘,就连我一并杀了!”

    溪悦道完,直接钻进帘后,巧而对上楚伊的眼神,有几分不自然低头。

    声细近乎不可闻。

    “你若是死了,就没人会带我离开云津了。”

    “你就这么想离开云津?”

    她瞥了一眼又迅速低下,连连颔首,犹是打算隐藏她的秘密。

    半空上,三位仙君无言相视,明白对方之意。

    “判官姑娘,眼下情形是殿下愿意,我等已不可插手。”

    纷纷告辞后,几仙随之离去,独留平奎不甘心,冷然凝望这顶轿子。

    她身为妖界判官,断然没有放罪妖逃走之理。

    目光流转,缰绳急剧尽裂,马驹重获自由,轿顶轰然化作碎屑,轿内直接无处遁形。

    “我不杀她,我要抓她!”

    先抓后杀又不是不行。

    耳侧嗡嗡作响,溪悦松开捂耳的手,惊悸扫视着眼前,不料原地上空无一影。

    一个抬眼,半空上正爆发狠厉之战。

    砰!

    砰砰!

    两道力量飘浮,狠狠撞向对方,撕裂此间气息,几条天雷滚滚劈下,转瞬又各置一方。

    利落避开天雷后,楚伊止息望向雷云,暗骂一句麻烦。

    雷光叫嚣,似鸣不满。

    这天雷是帮平奎的。

    只因她手上沾染无辜人命,是为一命抵一命,天道时不时就会降下天惩。

    无冤无仇,她毫无记忆之事,真要为此偿命?

    两两交手着,还没有几个来回,噬忆后尚未来得及恢复,仅剩的法术将要亏空。

    楚伊挪出一丝心痛,五百两金子真就不能要了。

    脑海中灵识闪动,几声嫌弃之骂微响,她嘴角还是不由上扬,阿铃已经赶到附近。

    平奎神色不改,仍是那般笃定,没有察觉阿铃来了?她那豺狼嗅觉,不早就熟记阿铃的气息?

    雷云消散,长空繁星浩渺,虚无飘来几些霜雪。

    瞬间明白平奎为何没有发现阿铃。

    另一道神息涌现,压迫感扑面袭来,瞬时凝化两股交锋的法术。

    “今日果真是热闹。”

    楚伊稳住步子,自叹气运极佳,她还能再逃!

    “韫洋神君?”

    瞧见来者,平奎凶相皲裂,略微恢复平静,“不知神君因何而来?可是寻到了阿衡的下落?”

    “……”韫洋发觉不妙,当即否认道:“不是。”

    余光而落,挽回不了半点,还是让楚伊听见了。

    “你们认识?”一腔轻笑而尽。

    还有那位阿衡。

    追杀她五百年的妖族判官,竟然跟韫洋相识?而她能否攀上这层关系,让平奎放弃追杀她?

    转息就打消这个念头。

    她对平奎不甚熟知,但能坚持五百年,日夜不休地步步紧追,靠一个相识的关系能让她放弃?

    “认识,你又如何?”平奎觉着稀奇,她这是什么口吻?

    楚伊不语,而使了个眼神。

    韫洋立时开口,“平奎姑娘。”

    “我闭关多年,不识世事变化,有一事想请教妖界判官。”

    “神君欲知何事?”平奎移开视线,只分些许留意楚伊的动向。

    “我竟不知妖界已然凌驾于神界之上?”

    分外惊讶,她百思不知其讥讽,会是因何事而起,“神君,这……”

    “嚯——”锐光迅猛飞来,平奎施展裂术迎上,逐一绞碎根根尖利,而待碎片迸散,眼前并一丝罪妖的气息。

    这楚伊竟敢偷袭?这般不讲武德!

    循气息追去,只见罪妖纵身跃入,身后裂痕继而紧紧闭合,捕捉到的最后一眼,是毫不掩饰耍诈得逞之笑。

    “楚姑娘!楚姑娘!”

    眼见弃之离去,溪悦惶急大喊,茫然小跑了几步。

    ---

    几日后,树荫下摇椅晃悠,有一下没一下,迎合着不远处的海浪声。

    甚是惬意。

    楚伊体内的法术已恢复,丝毫不怕平奎再追来。

    袍摆微响,神息飘进视线内,她眼也不抬,只是颇为埋怨出声。

    “神君闭关六百年,似乎神力没有半点长进?”

    逃走后,她在两国间的海域停留两日,韫洋今时才跟过来。

    “谁言闭关就是修炼神力?”

    “那你闭关做什么?”

    “……”韫洋顿默,贴近几步低头,“知你常去神界寻我,这并非是我不愿见你,而是我不在神界。”

    故意跳过她所问。

    楚伊无心追问,几许意味深长,“你去找阿衡了。”

    没有否认她的笃定,而是俯下身来,神息覆盖着无息,直勾勾对上慑止之眸。

    “相识一场,她下落不明,我自是要去寻她。”

    “那你为何不敢在我面前提她?”

    “你说是为何?”语尾上扬,韫洋含糊而道:“怕你多想。”

    其实韫洋没有底气。

    她怎会多想?颦笑间,一瞬又一瞬,噬忆之力流转,半点情愫不入她眼。

    “多想什么?你我故交三千年,你若寻回她,我自会为你高兴。”

    三千年前,楚伊遭魔兽重伤,恍惚逃走,脑中没有丝毫记忆,似是初次降生于世,又似是刚被逐出妖界。

    她昏迷在湖畔时,韫洋为寻阿衡而来,就顺手救了她。

    初次睁眼于世,映入脑海的第一张面孔是他。

    那是此生的伊始。

    “你我故交?”韫洋轻声而笑,指尖撩拨她脸侧几绺发丝。

    良久没有多言。

    罢了。

    光天化日之下。

    他默然放弃念想,稍稍直起身子,拉开一步距离。

    “浮珏一事,我会设法揪出元凶。”

    “万一元凶就是我呢?”

    六百年不见,她都没解释两句,他就信她没有杀浮珏。

    “那我陪你死。”

    她眉头紧蹙,未有半分悦色,正欲启齿驳之。

    “楚姑娘——!”

    这一嗓子,惊得楚伊直接坐起,韫洋侧身转步于旁,趁时握上她的手安抚。

    目迎神兽威风落地,来者骨碌爬下步步奔来,阿铃幻化人形,面无表情随后。

    “带她来做什么?”

    “她死活不肯走,说是你已应下这交易。”

    韫洋回道,“一国王姬,无法随意丢在郊外,只能让阿铃带她来,我顺道隐匿你的行踪。”

    未至跟前,未闻其声,楚伊瞧着阿铃那身气势,心里直发怵。

    果然——

    “楚伊,你还真是个麻烦。”

    “我、我就随口一应,谁知她当真了?”

    天不怕地不怕,她也不怕韫洋,偏偏最怕阿铃生气。

    不敢承认她因金子动过心。

    “楚姑娘,你不愿带我走了?”溪悦顿住脚步,迟疑没有再靠近。

    “空口白牙,你我之间没有立契。”

    甚是理直气壮,她站起指着奔腾之海道:“此地远离王城,你要离开云津,越过这海域便是伯绥。”

    “金……”溪悦刚要提及金子,被她硬生生打断,“今日天朗气清,是个不错的日子,那我就做件好事,顺便助你跨过海域。”

    “我们走罢!”

    直揽上她的腰身,一下子腾跃至高空,她险些失声惊叫,急忙紧紧埋在楚伊怀里。

    头顶上,一道热息穿透劲风而来,“尽量莫在阿铃面前提起金子。”

    “我没有食言。你若真想跟着我,待会就自己跟上,在此你不会有任何优待,受不来就自行离开!”

    不能提金子?溪悦没问理由,而是咧开笑脸,“多谢楚姑娘,我绝不给你添麻烦!”

    收到阿铃灵识方位时,楚伊就作下了打算,只是没有跟她们明说,欲测下她心意是否坚决,还是尊贵小殿下的一时兴起?

    听闻她死活不肯走,她还暗喜了一息。

    几刻后,一行人刚落定在岸边,楚伊当即松开手,溪悦连晃了几下,差点栽倒在地。

    她快步跟了上去,新奇地打量四周之地。

    妖族来来往往,驱使妖术助货物渡海,三两人族矗立,嘴上正说个不停。

    “妖界真没用!听闻前不久那罪妖,又拐走了云津的小殿下!”

    “前年迫使数千人沉睡,去年打砸毁过谷映一座城,还敢威逼谷映王上放弃计较?”

    “真是坑蒙拐骗齐全,不少势力正找她算账呢。”

    “……”

    罪行仍在细数着,溪悦不敢再听下去,怯怕乱瞟了身侧一眼。

    她究竟是跟什么妖孽达成了交易?

    本着流言不可信,自顾自地坚定,咽下嗓间的惧意而问,“……楚姑娘,他们所言可是真的?”

    “这是近些年的,百年前的人族死光了,除了杀魔之事,怕是没几个人族会记得。”

    听这语气,是些什么值得骄傲之事?溪悦未敢言,寄希望于另一侧齐肩而行的神君。

    “神君不拦着楚姑娘?”

    “我不会拦。”

    沉在唇角的笑意,恍如是无声昭告,如她有所需,他只会相助。

    犹豫再探一眼,那位稍慢几步的阿铃,神情依旧淡漠,渐露几许无奈自然,诚然还是会纵容她造孽。

    传言神族最为是非分明,偏是让她遇上愿意助纣为虐的了。

    复杂心绪交织,一个急火攻心,晃眼就失去所有意识。

    “哎——”楚伊眼疾手快扶上,稳住这副摇摇欲坠的身子。

    “这就晕了?”

    “就丁点儿胆量,怎敢离开云津呢。”

    “楚伊,六百年不见,你还真做了不少大事。”

    “……”她错了。

    不对。

    她何错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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