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进速度不快,摇摇晃晃的很有节奏性。这次苻庆主动给杜至善说了话,今天二人都穿了素白色的衣服,杜至善不知道是不是还以为喝醉的事情难为情,反正直到上车都不说话。
“公主说的哪里话,既然是公主的父母,此时便也是我的父母。”
苻庆顿了顿,调整了下坐姿说道:“看来是酒醒了,又变回那个说话滴水不漏的杜博士了。”
杜至善没想到苻庆还要调侃自己,但面上并没有太大变化,说话的语调很平常。
“公主焉知此次不是我又装醉呢?”
苻庆一笑,也不再说话,车厢中重新归于沉默。
永福殿的钟声阵阵,木鱼的声音回荡在有些空旷的大殿之中。听着大师的诵经,苻庆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向牌位。
苻庆总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父母的灵魂,哪怕只是一眼,爹娘不能对自己说话,也是好的。毕竟距离苻庆离开锦西城已经六年了,虽说苻庆总是提醒自己,但人的记忆力还是会随着时间遗忘掉哪怕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像是父母的脸,其实在苻庆的脑海中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有时候苻庆甚至会怀疑现在留存在自己脑海中的还是不是爹娘的样子,亦或者只是自己想象中的父母的样子。
想到这,苻庆悄悄叹了口气。
知道自己能够再见爹娘一面应该是不可能了,苻庆决定换个愿望。
闭上眼睛,苻庆在心中悄悄说道:“爹娘,如果你们觉得我们两个真的可以夺回锦西城、达成我们的愿望的话,一会便冒一缕青烟给我看吧。”
伴随着两声钟声,苻庆与杜至善向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苻庆站起身的时候不出意外又腿麻了,松醪刚准备走上前搀扶,苻庆的胳膊已经被杜至善自然地牵了过去。
“小心。”
苻庆只感觉不只是腿,就连胳膊也变得僵硬了。杜至善神色如常,轻轻扶着苻庆站起身。
“恭喜公主,恭喜驸马,今日这柱香烟气自然散开,如同一朵莲花,实在是大吉之兆。想必这是将军与将军夫人也替公主与驸马高兴呢,公主与驸马定能恩爱白头、平安终老。”
苻庆一怔,目光随着大师的手看向牌位下燃着的香。烟雾缭绕,确实如同花瓣般一层层绽开,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大师口中所说的状如莲花。
苻庆还在发呆,杜至善已经率先向大师回了个礼。“多谢大师。”
今日杜至善倒是话多,苻庆在心中暗暗想着,眼睛却还是死死盯着燃烧的香烛。
她并不知道这与她刚才同爹娘说的话有没有关系,一边因为爹娘可能确实听到了自己所说的话而欣喜,一边又因为爹娘居然听到是自己问这个问题而觉得有些好笑。毕竟之前苻庆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与爹娘说话,却只有今天看到了一点回应。
也许爹娘来看自己一趟也不容易,所以选在了今天。苻庆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也不知道父母在看过自己之后是什么想法,对自己现在的样子满不满意。
这些年没见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是不是爹娘眼中的好女儿。
“公主。”
杜至善的声音忽然传来,苻庆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个位置站了太久。深呼出一口气,苻庆扭回头。
“走吧,姨母还在晏呢殿等着我们呢。”
其实今日本也是不该去晏呢殿的,按照规矩苻庆到永福殿上过香后便应该直接去紫宸殿陪着陛下用膳。没想到陛下前日瞧着还好好的,今日竟然说因为身子不适不想见人,连早朝都没有去上。
苻庆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做样子去紫宸殿探望一下,没想到汪公公直接告诉苻庆不必客套,已经通知过晏呢殿代陛下接待他们夫妻二人。
既然能去探望姨母,那谁还想去紫宸殿装模作样呢?因此苻庆也没有继续坚持,痛快地谢过了皇上。
而薛贵妃此时正在晏呢殿等待着苻庆和杜至善,她昨晚才得知今日苻庆能够借回门的时机到晏呢殿来,因此一大早便起身要小厨房准备好苻庆爱吃的点心。
苻庆到的时候,薛贵妃正站在院子中翘首以盼。苻庆没想到薛贵妃又站在外面等,不等行礼便赶紧走了过去。
“姨母,怎么又到院子里等?”
薛贵妃拉住苻庆的手,用眼神示意苻庆。苻庆这才发现自己甩开了杜至善太远,不过杜至善看起来倒是并不在意,稳稳地走到薛贵妃面前,拱手对薛贵妃行礼。
“下官见过贵妃娘娘。”
薛贵妃伸手扶起杜至善,语气很温柔。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称呼我为贵妃娘娘吗?”
杜至善倒是乖觉,听了这话一刻也没有迟疑便改口说道:“儿臣给姨母请安。”
薛贵妃满意地笑了,拉过苻庆的手往屋内走去。
“这一路累坏了吧?早晨起来喝水了吗?”薛贵妃边走边轻轻地唠叨着,“我已经着人预备好了雪梨汤,一会先喝一碗。中午的时候也别着急了,在晏呢殿吃过饭再走。只是杜博士来的不巧,近来我殿内的饭菜一向是由光禄寺准备的,比不得尚膳监的菜精致。”
杜至善听到薛贵妃点到自己名字,赶紧走上前说道:“儿臣吃什么都可以。”
薛贵妃对杜至善的印象还算不错,此时只是笑着点点头。
苻庆却觉得薛贵妃太过于操劳,“姨母,你身子不好,好好养着才是要紧的。前几日我成婚已经够劳累你了,你这几天就应该好好休息。”
薛贵妃拉着苻庆的手坐下,“能够为你操劳,我心里高兴。”
“儿臣听陛下说,姨母前几日头风病又犯了?可要紧吗?”
苻庆与薛贵妃对视一眼,薛贵妃笑着回答道:“杜博士放心吧,是老毛病了不打紧。之前庆儿从外头为我请了个大夫瞧过,如今已经好些了。”
既然话说到这里了,苻庆趁机问道:“姨母,顾大夫的方子您喝了多久了?已经好些了吗?”
“好多了。”薛贵妃摩挲着苻庆的手,“你啊,就别总记挂着我了。”
“花露,药喝了多久了?”
花露被苻庆直接点名,赶紧走上前说道:“回长公主的话,还有最后一副药了。”
按照顾仙人的说法,此时毒应当已经解了才是。苻庆看向薛贵妃,姨母的脸色这段时间确实瞧着好了些,可毕竟是中毒这种事情,就这样了结总觉得不太放心。
“姨母,要不然我再请顾大夫来给您看看吧?”
“不必了。”薛贵妃用眼色示意苻庆不要再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好了庆儿,今日是好日子,不要总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苻庆明白薛贵妃是担心自己在杜至善面前提起程怜香,瞥了一眼杜至善,止住了到嘴边的话。
“可惜我昨晚才知道今日你要到晏呢殿来,否则一定给你准备最爱吃的糖蒸酥酪。”
苻庆却很高兴薛贵妃来不及为自己准备这些,“姨母,只要你能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我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反正宫里做的什么都不太好吃。苻庆咽下去了后半句话。
“不过,姨母可知道陛下忽然生病的事情了吗?这究竟是怎么了?前日我们入宫谢恩的时候瞧着陛下精神不错啊。”
薛贵妃听到这,不觉摇了摇头,话语里带着叹息。
“还不是为了宁国公府的事情,紫宸殿说陛下昨日知道后气坏了,当场摔了折子,今日连早朝都没有上。”
“宁国公府?”苻庆第一反应便觉得事情肯定与宁慈心成婚有关,“前日陛下跟我说宁慈心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可是与此事有关?”
薛贵妃轻轻点头。
“孔家将婚宴的名单递了上来,礼部与陛下都看过了,按说应当没什么事了才对。谁知宁国公府却是很不满意,话里话外透着说这婚宴太寒酸,配不上宁国公府的长公主,最后逼得孔家回家重新准备了。”
“竟是这样?”苻庆吃了一惊。从前她还以为宁国公对陛下颇为恭敬,此次赐婚宁国公也算是做的让外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却没想到一出手便是如此厉害。
“陛下本就将婚期定的很是着急,现下连婚宴都没有准备好,有些着急也是正常的。”
苻庆猛然想起宁慈心在马车上给自己展示过的白发,“姨母,宁国公府也真是奇怪。接下赐婚的时候倒是很爽快,怎么如今要成婚了反而生出这些不满,此时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呢?”
薛贵妃的梨涡闪过,“想来宁国公与国公夫人也是不想让孔家轻视了自己的女儿,到底是终身大事,总不好草草走个过场吧?”
那现下的状况与草草走过场又有什么区别?苻庆不愿再说,端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雪梨汤是从冰鉴中取出来的,尝起来清甜可口,将苻庆心中涌起的那点苦味慢慢压了回去。
午饭吃的还算是愉快,没想到杜至善在皇帝面前话不多,对薛贵妃倒很是尊敬。苻庆能够瞧出薛贵妃确实是觉得杜至善还算不错,心里也很是高兴。对于苻庆来说,这段婚姻能够让薛贵妃高兴便已经足够。
吃过午饭薛贵妃一向是习惯要小憩一会,苻庆不想耽误薛贵妃午休,筷子刚放下便让松醪去备轿。
“庆儿,这么急做什么?”薛贵妃漱过口,慢悠悠地问道:“杜博士,吃得如何?”
“姨母宫中饭菜吃得清淡,倒还符合儿臣的胃口。”
苻庆回头瞥了杜至善一眼,没想到他竟是个清淡口味,那以后杜至善只怕要在公主府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