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到了?”苻庆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杜博士你糊弄鬼呢?”
“薛贵妃患头风病多年,若是早认识什么民间的神医,必然早就请进宫看过了,怎么会等到今天?而你此前一直在宫中生活,也不可能突然有机会认识什么民间的大夫,因此只有一个可能。”
“精彩啊,杜博士,原先我怎么没瞧出你有当府尹的潜质。”
杜至善只当苻庆这是夸奖自己,低下头微微一笑。
“所以呢,杜博士问这些究竟想要说什么?”
杜至善仰起头,一双眼睛含着笑看向苻庆,“我想告诉公主,不必在意我。”
“什么?”
“公主去请这位顾神医再为贵妃娘娘瞧瞧吧,只要娘娘病能够好,其余的都不重要。”
苻庆两步冲到杜至善跟前,“杜至善,你到底是怎么了?不是指着我鼻子问程怜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了?”
杜至善无奈地摇头,笑着站起身。
“公主,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件事侥幸翻篇了,便最好不要再轻易提起。”
苻庆也意识到自己嘴太快了,抿住嘴唇不再说话。
“原先我只是听闻贵妃娘娘与公主情同母女,今日得见才知道这话并没有骗人。”杜至善认真看着苻庆的眼睛,甚至能从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公主,我知道你只在意贵妃娘娘,既然我想着要你高兴,那为什么不能接受你做这件事情呢?”
看着杜至善一脸坦然的样子,苻庆第一次有种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什么的感觉。毕竟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苻庆既不知道杜至善这段突如其来的话是从何说起,更不知道对方这话是为何而说。
“至于其他的,公主不必在意,因为我也不在意。”杜至善的声音很沉稳,“既然公主说起来了,那我正好对公主解释清楚。还要多谢公主的那杯酒,那天回去后我便想通了,既然如今你我已经成婚,那我我便应当扮演好我的角色。至于从前种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如何。”
“以后,我想要公主高高兴兴的,与我共谋大业。”
“杜至善,你不去做府尹还真是屈才了。”苻庆眯起眼睛,“刚才你这段发言,我仿佛都能看见你升堂断案的样子了。”
杜至善不在意苻庆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向苻庆伸出手,“劳烦公主,我也想要一杯茶。”
苻庆并不动弹,“不过既然杜博士都这么讲了,我也不能辜负杜博士一番好意,这几日我便着人去拜访顾仙人。”
杜至善手还保持着伸出的动作,“若有能得着我的地方,公主随时开口。”
苻庆没再说话,二人静静对视着,杜至善的手仍然举在半空中。苻庆没什么表情,而杜至善却是微笑着。
半晌,苻庆嘴角一勾,噗嗤笑出声来,“怎么?若我不给你倒这杯茶,杜博士要在这举着胳膊站一下午吗?”
杜至善的嘴角也翘着,“公主大可以试一试。”
“我可没这个闲工夫。”苻庆转身倒了一杯茶,干脆利索地放到杜至善手中。“喝完茶快走吧,我还有旁的事要忙。”
“什么事?”
苻庆瞥了杜至善一眼,“看书。”说完,苻庆拿起放在一旁的《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在杜至善眼前晃了晃。
“怎么想起来看庞山校订这版?”杜至善的眼神跟着苻庆的手上下晃动,看上去有些好笑,“虽说他在勘误方面确实下了些功夫,但到底还是比不上宋版。”
“谁不知道宋版好,问题是现在又能去哪里找呢?”苻庆没好气,“你喝完茶了吗?喝完赶紧走吧。”
杜至善放下茶盏,“公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苻庆看向杜至善。
“若公主想看,揽晴轩的茶水也很不错。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从不赶客。”
苻庆听出杜至善是在揶揄自己,但她并不在意。
“杜至善,我看你是又忘了,这是我的公主府,所以客人是你才对。”
杜至善好像没听出苻庆话中带刺,仍然只是温柔地问道:“那公主是怎么想的,您去还是不去呢?”
理智上苻庆认为自己应当拒绝,因为现在这个局面来说杜至善已经掌握了太久主动权,从他的脸上便能看出他是做好了十足的把握才说出这句话的,杜至善大约早就想好了该如何缓和与自己的关系,而且他也确实猜对了。
“杜至善,我其实很不想在你脸上看到这么志在必得的表情。”苻庆呼出一口气,“但是我这人还有别的好处,那就是只要能达成我的目的,过程如何我都认为不重要。”
苻庆轻轻一推桌子,整个人轻盈地往前迈了两步。
“让决明备好茶,我丑话先说前头,茶不好我可是要掀桌子的。”
杜至善当然知道苻庆有这个好处,或者说正因为他知道苻庆有这个特点,才能够大胆地说出刚才那些话。
他明白,只要苻庆能够达成最终的目的,那么自己中间耍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把戏是可以被允许的。也正以为如此,他们两个才能够达成同盟。
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就是一类人。
看着苻庆从自己身前走过,她的外衫有些单薄,疾步走过时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杜至善低下头抚平衣角,接着跟了上去。
到达揽晴轩,苻庆这才发现杜至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改变了揽晴轩的摆设。原先由礼部摆放的博古架与各式各样的古董文玩都已经悉数撤去,屋子中看起来也不再那么拥挤。靠近窗户的位置重新摆放上了一张罗汉榻,外头的阳光终于又能够无所遮挡的直接照射进屋内。
“公主可还满意?”
苻庆知道杜至善已经看出自己正在观察揽晴轩的新陈设,索性没有挣扎。
“确实还挺喜欢的。”
“礼部的陈设固然是好,但端庄有余而雅致不足。”杜至善走到罗汉榻旁,伸出一只胳膊示意苻庆走过去坐下。
苻庆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却在坐下的时候发现眼前地面上赫然投射着窗外的树影。这个时节的树叶郁郁葱葱,让屋内的地面上好像长出了暗色的草地。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杜至善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苻庆,“公主,如此景色不好辜负吧?”
苻庆也不客套,拿过书往侧面一倒,撑着榻枕便开始读起书来。
不得不说宋版确实才是最好的校订版本,许多诗句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已经出现了误读。苻庆眼睛中看着那些诗句,身体却好像已经进入书中跟随东坡四处游历。
这也是苻庆来到京城中喜欢上读书的原因,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感受到曾经在锦西城中感受过的自由。
最后苻庆在揽晴轩中一直待到太阳西斜,杜至善端着烛台走进屋才如梦初醒。向杜至善道过谢后,苻庆浑身舒畅地回了翠华庭。
翠华庭中已经摆好了饭,松醪见苻庆回来很是平静,只是拿起筷子递给苻庆。
“公主尝尝,今日厨房准备了几道新菜。”
“晚饭还研究新菜?”苻庆看向桌子,确实看到好几道菜都是生面孔。
筷子在几道菜中轻巧点过,苻庆点点头,“味道不错,确实有点意思。”
“那对于揽晴轩的新人呢?”
苻庆嘴里还嚼着菜,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松醪。
“松醪!”
松醪却是微微一笑,一脸计谋得逞的得意样子。
“公主,我可是已经听到有下人背地里唤驸马姑爷了。”
苻庆自然知道这与自己对待杜至善的态度有关,眼见着二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府中的下人自然对于杜至善会产生不同的认知。
“松醪,你说我对杜至善是不是太善良了?”
松醪笑而不语,只是给苻庆夹了一筷子菜。
由于薛贵妃不许苻庆出门,苻庆便在府中认真看了几日书,多亏了杜至善这个国子监博士,许多孤本甚至都有所收藏,让苻庆这几日在府中都没有觉得太过于无聊。
而另一方面,松醪又带着茶叶去拜访了一次顾仙人。
顾仙人看到门外的华丽马车时都愣了一下,接着才想到这驾马车是从何而来。松醪的态度很是恭敬,带来的茶叶也让顾仙人十分满意。
“顾大夫莫怪,这几日公主实在不便外出,否则一定会亲自前来的。”
“无妨,公主到底是金枝玉叶,来这里还是会不适应的。”顾仙人已经猜到松醪的来意,“若我没猜错,姑娘是为了宫中那位贵人来的吧?”
“正是。您上次为贵妃娘娘开的方子已经吃完了,公主不放心,总想要顾大夫再去看过一次才好。”
“我知道公主担心什么。”顾仙人从一旁的博古架上取下来一根银针,“回去告诉公主,让娘娘用此银针刺破无名指放血,若是血液经过一炷香仍是鲜红色,便是毒已经解除了。”
松醪连忙接过银针,“多谢顾大夫。”
“一会我会再给你两颗药丸,但这药丸并不是治病的,而是染病的。”顾仙人拿出纸笔,“我知道娘娘深居内宫,诸多事情并不便宜。这个丸子吃下去后,娘娘便会表现出气血不调的脉象,但无须医治,几日便可自行痊愈。而到那时,宫中太医便可以继续为娘娘诊病了。”
松醪没想到顾仙人竟然为贵妃娘娘想到了这一步,毕竟现在薛贵妃仍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因此这几日晏呢殿都不敢请太医为其诊脉。而如此做完功夫,一切便可以隐瞒过去了。
“多谢顾仙人妙手回春。”松醪从袖中取出一袋钱。“我知道顾仙人对于金钱并不在意,但这是您应得的诊金。”
顾仙人并没有接过钱袋,反而开口问道:“姑娘,公主近日可好?”
松醪一愣,却又立刻反应过来。“多谢顾大夫关怀,公主近日一切都好。”
“那就好。”顾仙人从药箱中拿出两粒药丸,包好递给松醪,“若以后公主还有需要老身的时候,姑娘只管过来就是。”
松醪接过药,“顾大夫,恕我冒犯,程伶人近来怎么样?”
“小香香啊,也还不错。前段时间已经重新登台唱戏了,就连他师父都夸他唱得好,直说这之后和春班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如此甚好,那公主也能够放心了。”松醪将那袋钱放置在博古架上,微微欠身后走出了屋子。
松醪离开后,顾仙人将药箱重新盖好,半晌才问道:“怎么还不出来?你晕倒在里头了?”
接着,一个人影从博古架后的屏风后闪了出来。
“你才晕倒在里头了。”
顾仙人笑一笑,头也不回地指使道:“把那袋子钱给我拿过来。”
程怜香没什么好气,却还是乖乖照做。
“你怎么好意思收人家这么多钱?”
“我还想问你怎么好意思收人家公主这么多钱呢?”顾仙人夺过钱袋揣进怀中,“你师父可跟我说了,公主连你们和春班租住院子的房契都给你了。”
程怜香重重呼出一口气,找了张凳子坐下。
“我也是刚知道此事。”程怜香怎么也没想到苻庆会为自己花这么多钱,“若是早知道,我一定给她直接退回去。”
“那现下呢?”
程怜香气呼呼地抬头剜了顾仙人一眼,顾仙人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下巴上的白胡子也在轻轻颤抖。
程怜香自然是想要将那些东西还回去,可他更想要的是一点来自苻庆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