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浓,百花争相盛开,酒馆里也热闹得很。
“你听说了吗?”一个身穿粗衣的中年汉子四下张望了几眼,压低声音道:“鹿吴山上挖出金子了。”
坐在同一桌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凑近问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三舅姥爷家的表侄女婿的堂哥亲眼看见的,说是那人从鹿吴山上下来,找到好大一块金子,现在已经在镇上置办了新宅子了。”
“怪不得呢,我说最近怎么那么多人往那边去,感情是寻到了发财的路,还是你够意思,要不然咱们可要错过这机会了。”
那人拍拍他的肩,“有钱一起赚才是好兄弟,要我说,咱们也得赶紧,别让其他人抢在头里。”
“那赶明咱们就动身。”给那人和自己倒满了酒,端起酒杯,“兄弟发达了,绝忘不了你的恩情!”
“干!”
“伙计,把你们这儿的好酒好菜都给我们哥俩儿上齐了,今天高兴,不差银子!”
“好嘞!”酒肉鱼菜流水一样的端上。
角落里的拂衣戴上斗笠,结过账,走出店门。
鹿吴山上
一人着急忙慌地从山上跑下来,“救……救命啊!”
“嘭”的一声撞在一人的身上,那人好心地问道:“兄弟怎么了?”
先前那人指着后面的山上,“鬼啊!有鬼!赶紧跑!”
话音未落,几道白影晃到眼前,鬼面长舌,浑身带血,飞吹起长发,露出一双滴血的眼睛,正冲着那两人呲牙咧嘴。
两人吓得愣住一瞬,随即齐声大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拔腿往前跑去。
几道白影在后面穷追不舍,时不时绕到两人前面,用腐臭的长袖轻抚过两人的面颊。
那二人只吓得肝胆寸裂,眼泪口水横飞,撒开腿拼了命地往山下跑。
眼见二人去得远了,几道白影从半空中落下,摘掉斗笠,齐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柳梦这招真管用,这下看谁还敢上山。”
柳梦看着飞走的信鸽,舒了一口气,“搞定。”
江洵收到传信,立刻禀报俞无涯,“掌门,山上的事情已经解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人靠近了。”
俞无涯点点头,“让柳梦带人继续留在那里,以防万一。”
“是。”
“这几日我要闭关,没有要紧的事不要来打扰。”说完起身向后面走去。
推开窗户,外面是云峰雾绕的万丈深渊,天气虽已转暖,但崖间的狂风丝毫没有减弱,俞无涯跃出窗子,走入浓雾之中。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悬着一条极细的铁链,走在上面,就如在云间行走一样。俞无涯沿着铁链走到山崖的另一边,进入一个宽阔的石洞,那里是他平日里闭关打坐的地方。
俞无涯走到洞内深处,盘膝闭目,调息运气,只觉浑厚的内力在周身经脉中游走,说不出的舒适。谢与灵的内力精纯绵长,再加上天心莲的药性,正好可以替他压制体内燥热的狂气。
可随着体内真气运行越来越快,俞无涯却渐渐感到意识不受控制,内力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像要随时冲出身体,急忙吐纳导引,可是猛烈之气已然压制不住。
他忙向旁边挥出两掌,“嘭”的一声,山石碎裂,尘土飞溅。
紧接着猛地起身在洞内挥出数掌,打得泥土簌簌而落,仍是控制不住。
汹涌的真气像是要爆裂开来,狂怒之下,俞无涯“嘭”地一掌拍在自己胸口,吐出一口鲜血,这才勉强压制住。
他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服下,神情阴鸷,冷笑一声,“好啊,谢与灵,真是我的好儿子啊。”
石牢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仅凭声音就可以知道,来的人带着极大的怒气。
脚步声停在门前。
谢与灵强忍着刺骨的疼痛,慢慢抬起头,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怎么?这内力义父可还受用?”
俞无涯看着他衣服被汗水浸湿,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如果没有捆住手脚的锁链,只怕已经倒在地上不能起身了,收敛了神色,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受用得很,不过,谢与灵,你心甘情愿地将内力奉上,是想要义父也变成傀儡吗?”
谢与灵自毒性发作那日便已猜到是俞无涯下手,以他对俞无涯的了解,若是天心莲不得手,绝不会善罢甘休。后来又听济时提到那种解毒之法,虽说济时认为这世上没有几人会心甘情愿地将毒性渡到自己身上,可总还是有例外。
俞无涯当年修炼内功一个不慎,走火入魔,多年来每隔数月反噬便会发作,气息凌乱,真气暴走,压制不慎便会有毙命之祸,需得另吸他人内力已作缓解。
谢与灵早已发现端倪,心知他大概会对自己的内力动心起念,所以在离开百药谷的时候,曾带走了药房中的一些毒血,被带回虞山派的路上便已暗中服下。
此刻看着俞无涯面色苍白的样子,知他已经中毒,想来应该还受了严重的内伤,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义父,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吗?”
俞无涯看着他那副轻蔑的神情,更觉得气息不畅,胸口滞闷,一手抓在他的肩膀上,肩骨碎裂之声在昏暗的地下显得清晰又刺耳。
谢与灵只觉空荡荡的经脉之中突然之间充斥着一股强劲的真气,宛如游走的猛兽要把一寸寸经脉撞裂,嘴角鲜血直流,却仍是一声不吭。
俞无涯突然收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半晌,又恢复了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情,缓缓说道:“谢与灵,你心甘情愿地回来是为了和她撇清关系,是吗?”
谢与灵道:“萍水相逢,有何关系?”
俞无涯有些惊讶,当日他故意隐瞒被追杀路上遇到拂衣一事,他便有些疑惑,现在看来,江洵当时说的竟是对的。“说得对啊,萍水相逢又无故失踪,这样的人又有几人会在意呢?”
顿了片刻,缓缓说道:“你的内力的确受用得很,只不过缺了天心莲,总是美中不足。不知道那位叶姑娘能不能将其送来?”
谢与灵神色一凛,含混着一口鲜血说道:“你想干什么?”狠狠握紧了双手。
俞无涯笑道:“看你之前的反应,还以为你不在乎呢?你说,她若是知道你在这里,会不会来救你?来救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你?”
俞无涯看着他的视线不住颤动,心情很好地笑了声,“我很期待。”转身走进黑暗之中。
石牢中传来锁链哗哗作响的声音,谢与灵只觉胸口被重重击中一掌,筋断骨碎,气息窒滞,“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愤怒、惊惧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可是最让他觉得不齿的是,有一丝期待。哪怕在脑海中只闪过一瞬,可是依旧让他感到羞愧。
抱歉,拂衣。
你会来吗?
集市之上
“抓住他们!偷东西了,抓住那俩人!”路边一个卖包子的老板边跑边喊。
“哎呦”一声,前面的两个人被人群围住,不小心摔倒在地,手里的包子滚到路边,干净的包子皮上瞬间变得脏兮兮的,那两个人仍是争着上前去抢。
“我的!”
“是我的!”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人推开他,把包子放在手里吹了吹,赶紧咬上一大口。“要不是你骗我,我又怎么会败光积蓄,落到这个下场!”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喊道。
另一人抢上夺走他手里的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当日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又不是我求你相信的!难道还怪我吗!”
拂衣从两人身旁走过,心道:看来鹿吴山的事师父已经有了对策。
包子摊的老板赶到,看两人身无分文,实在穷得叮当响,朝地上啐了一口,“晦气!”往回走去。
人群却并未散开,围在墙边七嘴八舌地说着。
一人指着纸上的字说道:“我看呢,这是要以整座山为聘求娶这位姑娘。”
旁边一人摇摇头,不以为然,“不对,分明是害羞姑娘遇上难缠郎的佳话。”
“啧啧啧,你那叫死缠烂打,算哪门子佳话呀。”大妈瞥了那人一眼。
“说不定冤家寻仇呢,江湖上不也有这种逼人出现的事吗?”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说道。
“你懂什么!”胖乎乎的中年人将他挤到一旁,“虞山派掌门可是江湖第一,哪里还用的着这种办法寻仇。”
听闻“虞山派”三字,拂衣脚步一滞,身形一晃,挤进人群,便看到墙上的那张告示,偌大的纸张上只写了几个工整的大字:
虞山派以谢与灵为礼诚邀叶拂衣姑娘前来。
有人见她挤进,问道:“姑娘,你觉得呢?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这姑娘一看就是江湖人,你可知道这叶拂衣是谁吗?”
“对啊,姑娘你说说,她和虞山派有什么关系啊?”
拂衣上前一步,右手一抬,撕下那张告示,提气一跃,在房顶上站定。
那些人看着她很是不解,交头接耳地正议论着,就听上方传来一道清亮有力的声音:
“烦请各位传个消息,叶拂衣前来赴约了。”
虞山派
一人悄悄走近石牢,“师弟。”
谢与灵缓缓睁开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他的师兄张钧天。
“师兄,你怎么来了?”
看着他神情憔悴,面无血色,张钧天忍不住一阵难过,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自谢无期去世后不如从前亲近,但始终是同门师兄弟。虽不知他究竟犯了什么错,但总觉得掌门的惩罚有些太过严厉了。
他缓缓说道:“掌门要我告诉你,她来了。”
谢与灵抬起头,神色一亮,“什么?”
“那位名叫叶拂衣的姑娘,说她来赴约了。”
谢与灵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可是一低头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自嘲地笑笑,想起拂衣说过的那句话:“谢与灵,下次不要浑身是伤地见面了。”
抱歉啊,拂衣,还是要食言了。
他看着自己血污混杂的白衣,缓缓说道:“师兄,你能帮我个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