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伤

    大雨之中,一袭青衫站在树下,身形清癯,头戴斗笠,始终瞧着山下的方向,似是在等人。

    两道脚步声正从身后传来。

    那人心下一震,迈步想要离开,便在此时,平和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苏寻,数年不见,你还好吗?”

    那人正是天水境宗主苏寻,而来人则是百药谷谷主陆知还和夏云岫。

    苏寻脚步一顿,愣在原地,迟迟没有转身,这道熟悉的声音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了,虽然比印象中苍老了一些,但还是一下子就将他拉回到那个络缘还在身边的时候。

    陆知还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苏寻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喊出了那两个字,“爹,娘”。

    一旁的夏云岫一拳垂在他的胸口,哽咽道:“你小子,还记得我们啊,这么多年也不来看我们?”

    苏寻没有抬头看他,低声道:“络缘还没有回来。”语气带着几分愧疚和偏执。

    陆知还道:“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该放下了。当年的事,并不怪你,络缘会去北境,为的是她的医者仁心,你不需自责。她也不会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苏寻偏过头,没有回答。

    放下吗?哪有那么容易?如果自己当时再仔细一点,她就不会被混在其中困在清虚。

    是自己亲手设下的阵法,那就该由自己把她找回来。

    他难道没想过那封信是假的吗?或许络缘根本不在那里?或许清虚洞中什么也没有?他又为何不去证实?

    因为不重要了,只要有一丝消息,苏寻就会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绝不会放手。

    这样的念头成为一种执念,一种心魔,已经将他困住了十年。没有任何人能走近,也绝不允许自己走出。

    遗忘、放下,意味着对自己的宽恕,苏寻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云岫看着他的神情越发偏执,问道:“那你可知道,北境的傀儡早已是死人,根本没有办法恢复神智?无论是毒谷还是百药谷都无能为力。”

    苏寻道:“那就全部除掉,以绝后患。”

    “那拂衣呢?”陆知还问道:“那孩子何其无辜,也要把她牵扯其中吗?无论清虚能否重开,消息一旦传出,你可想过她会是什么样的境遇?”

    “她是天水境弟子。”

    所以,她当遵循师命。

    “可玄灵内功的修炼极讲究天资悟性,稍有不慎,便会反噬经脉,伤及自身,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废人。拂衣是你自小教养到大的徒弟,你难道忍心看她落此下场吗?”

    “不会的。”苏寻斩钉截铁地答道,却没有再多解释。

    “我知道是拂衣请你们来拦住我,我承诺今日让她离开。”

    陆知还轻叹了口气,“拂衣只是说,今日或许会下雨,她不想自己的师父一个人淋雨,所以拜托我们来看看你。”

    苏寻始终侧着头,没有去看两人的眼睛,斗笠遮盖下,没人看清他的神情,或许是雨势更大了,连视线也有些模糊。

    苏寻转过身背对两人,一字一字地道:“我一定会找回络缘。”话音刚落,人已消失在雨幕之中。

    不远处树后走出一人,喃喃道:“玄灵内功?那小姑娘果然没死。”缓缓勾起嘴角,心下有了计议,悄悄沿小径下山。正盘算着何处去寻她,突然眼前出现一道黑影,背上背着一把长刀,一步一步地踏碎雨水朝他走来。

    “任自其,去哪儿啊?”那人双手扫了扫衣襟,激起一阵雨水,直冲对方面门。

    任自其站在原地并未避开,右手衣袖一挥,迎面而来的雨水“哗”地落下,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水洼,神态自若地说道:“应远途,别来无恙。”

    背挂长刀的人正是成山派掌门应远途,江湖排名第二,仅次俞无涯。

    应远途打量他一眼,“没想到许久不见,你如今竟干起背后偷听的勾当了。”语气中满是讥讽。

    任自其压下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衣袖一抖,周围的雨水四处飞溅。

    “不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不远万里从沙漠赶到这里,总不是来淋雨的吧。”

    应远途仰头任雨水打在脸上,“那你呢?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虞山派的地盘上,不觉得有失一派掌门风范吗?还是说,你又发现了什么新榜,那怎么不拿出来先给我看看啊?”

    任自其知她是在暗指多年前美人榜一事,虽心中不忿,但去年比武之中输给她,这一年来虽有进益,但眼下并没有十足的胜算。自己只身前来,本是从俞无涯处得知消息,想找苏寻较量,他虽已离开,可也有意外收获。那玄灵内功乃是当年祝卿安的独门内功心法,虽传闻阴邪,为人忌讳,但却是绝世功法,若能得到,那下一次的石榜第一定非自己莫属。当务之急是找到她,不必和眼前的人浪费时间。

    任自其刚想开口,山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大概有十来人,且为首的两人功力极为深厚。

    两人不约而同地躲在树后,看着来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是祁简和俞无涯等人。

    任自其此时已然明白,应远途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一定和祁简有关系,说不定就是特意听到风声来绊住自己的。朝她那边看了一眼,好巧不巧,正对上一个白眼。

    “想来是我在谷中太久,孤陋寡闻,竟不知鹿吴山什么时候成了虞山派的地方?”祁简问道。

    俞无涯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既然有人说是虞山派的人和贵谷的弟子起了冲突,那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也好解开误会。”

    祁简看他语气轻松,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一时倒也很疑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着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走远,应远途朝任自其使个眼色,示意他一起去凑个热闹。

    任自其担心若是不去,恐怕会被这个女人找麻烦,反正已经有了玄灵内功的消息,眼下且先去一趟鹿吴山看看情况。

    虞山脚下的树林中,一群人手执长剑,身穿黑衣,踏雨而来。

    “唰”的一声,白光闪过,溅起一道水幕拦住众人的去路,一名白衣女子手执长剑,在一行人前站定。

    “析木师姐。”实沈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惊讶。析木师姐本应在闭关之中,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实沈,好久不见。”析木目光扫过周围的人,问道:“带了这么多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奉师父之命,带回拂衣师姐。”

    析木走近一步,慢慢说道:“我受人之托,拦住你们。”

    “师命不可违,还请师姐让路。”

    “师父要拂衣回去所为何事,你可知道?事情发生,拂衣会面临什么处境,你可明白?最重要的是,拂衣的意愿如何,你可清楚?”

    析木剑尖指地,慢慢走近,“实沈,师父的话固然重要,可你有没有想过,拂衣是一个人,她该有自己的选择。我今日来,便是要让拂衣离开,师父那里,无论是何后果,我自会承担。但现在,你们谁也不能过去。”语气坚定,右手一挥,在地上划出一道数丈长的线,一人立在那里,任凭雨水打湿衣服,神色没有丝毫退步。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山路上,拂衣背着谢与灵快速奔下山。感受到背上的人气息越来越微弱,拂衣的脚步也越来越快。山脚下,远远望见马的影子。

    拂衣心下一喜,以为是自己的那匹黑马回来了。可随即意识到不对,微微皱眉,敛下神色,放慢脚步靠近。

    一枚石子从树上抛下,紧接着跳下一个人来。那人看了眼拂衣和背上的人,神色大惊,忙奔上前来。

    “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拂衣退后两步,并未拔剑,打量着眼前的人,试探性地问道:“骰子配酒?”

    那人一愣,“哎?你怎么知道?哦,是他告诉你的吧,说的正是我,边青陌。”

    拂衣曾听谢与灵提到过,他有一位擅赌又好酒的朋友,名叫边青陌,看来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边青陌牵过两匹马来,问道:“去哪?走吧?”

    拂衣点点头谢过,“百药谷。”拉着谢与灵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哎,等等我啊,我们一起。”

    这位姑娘就是那位喝春花酿的朋友了吧?

    边青陌看着瞬间远去的身影,急忙上马跟在后面。

    一路快马加鞭,昼夜不息地赶到百药谷,济时早已在谷口等候。看着两人身后渐渐靠近的身影,有些疑惑,拂衣忙道:“是朋友。”济时点点头,忙带着两人进去。

    一路颠簸,谢与灵的脸色已经惨白,真气的反噬更加严重。济时看着拂衣着急的神情,犹豫道:“我没有办法替他压制真气,只能暂时缓解。”

    拂衣心下一沉,随即道:“只要不死,总有办法。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察觉到济时看向自己肩膀处的伤口,摇摇头,“不碍事,你说吧。”

    “我可行针将体内乱窜的真气逼到丹田之中,这时候需要你注入内力将真气封在丹田内,可以暂时缓解他的疼痛,只不过你的内力属阴,和他体质相冲,若一次注入太多,恐怕会适得其反,你要小心。”

    拂衣点点头,“我明白。”化解体内的寒气是她自修炼内功以来便学会的,她最清楚如何使用这股内力。

    随后赶来的边青陌看着拂衣朝这边点点头,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守在外面以防万一,神色郑重地应道:“好。”关上房门守在檐下。

    拂衣将谢与灵扶起身,看着济时摊开一排银针,捻在手里,小心地刺入穴道。

    拂衣虽在谢与灵的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仅从他脸颊、脖颈间密密麻麻的汗水便可知道,行针的过程想来并不易熬。

    半晌,济时终于缓缓放下手,朝她点点头。

    就是现在。

    拂衣将内力运到右手,贴在他的后心,内力缓缓注入他的经脉,流至丹田。随后,自他的丹田中涌出一股寒气,沿着右手流回拂衣的身体。一来一回,循环往复。

    济时看着拂衣的脸色逐渐变紫,左手微微打颤,轻轻碰上,冰得她手腕一缩,这才明白,她是把内力注入谢与灵身体后,再把寒气逼回自己的身体,导至左手,这样一来,便不会伤及到他。

    济时低声道:“拂衣!”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拂衣低声道:“没事,我有分寸。”努力朝济时挤出一个笑容。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拂衣睫毛结了一层薄霜,脸色更加难看,这才缓缓收回手,舒了口气。

    济时忙掏出一粒药喂她服下,“他暂时不会有事了,现在有事的是你。”

    拂衣打趣道:“害你担心了,我可真不是个听话的病人。”虽是玩笑话,却已经有气无力。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济时拉起她的手,想把她带到旁边的屋子歇息。

    拂衣却未挪动,“我就待在这里,可以吗?”看了眼一旁的谢与灵,“等他醒过来。”

    济时叹了口气,“你想他醒来看到你是这个样子吗?”瞧了眼她肩膀处的伤口。

    拂衣道:“也对。”又看了一眼仍昏迷不醒的谢与灵,“走吧。”推开房门,看着外面的边青陌一脸担忧,轻声道:“暂时没事了,劳烦你照顾他一会儿。”随着济时去到隔壁的屋子处理伤口。

    撕开肩膀处的衣服,又有鲜血流出,由于一路淋雨,伤口已经红肿,济时轻轻擦干肩膀处的血迹,敷上伤药,包扎好后又找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让她换上。

    “济时,多谢。”

    “好好休息才是真的谢我,你现在需要赶快调息运气,清除寒气,否则很有可能会伤及经脉。谢与灵那边不用担心,有事情我一定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拂衣点点头,看着她关上门,闭目调息。不知是因为天心莲的药效还是近来功力有所进益,这次虽耗费了不少内力为谢与灵疗伤,但寒气并没有之前那么严重,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已经感觉恢复了八成气力。大概是由于一路太过劳累,倒在床上睡着了。即使是睡梦中,内息仍然在经脉中游走。

    拂衣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只感觉周身舒泰,已经全然恢复。忙奔出门口,去到隔壁房间,谢与灵仍然没有醒,但脸色已经好多了。

    济时去房间没有看到人,知她是在谢与灵这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进来,递给拂衣。

    拂衣见状,乖乖端起碗,一口喝干,还不忘给她看看干净的碗底。

    济时总算露出一个笑容,转身离开。

    边青陌想起一事,说道:“拂衣姑娘,那你先照顾他一会儿,我很快回来。”追着济时的身影而去。

    拂衣在床边坐下,搭上他的脉,真气暂时得到压制,也没有受到自己的寒气影响,替他掖好被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是边青陌。

    他指了指院中亭下的桌子,“饿了吧?饭已经做好了,要不要来尝尝?”

    树下的济时朝她招招手,“快来。”

    边青陌语气轻松地打趣道:“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他还没醒,你先要昏倒了。走吧?”

    拂衣笑了笑,“好,多谢。”

    虽只是几道家常菜,但看起来品相很不错,味道也很香。

    雨势依旧未减,院中落了满地的残花。

    饭后,济时去药房配药,拂衣和边青陌一起站在檐下,看着不远处房间的里亮起的灯火,一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对吗?”拂衣突然问道。

    边青陌笑了笑,就听她接着道:“那日街上,打落那杆长枪的有两枚石子,其中一枚就是你,对吗?”转头看向他。

    “路见不平,投石相助。那天心莲本就是你所得,他们以多欺少,实在不像话。”

    拂衣笑道:“多谢。”

    他摆了摆手,“不必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嘛。”

    朋友吗?两人今日才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便已经算作是朋友了吗?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随性恣意的人会和谢与灵成为朋友。

    拂衣转身看向屋内,“你早点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边青陌看了眼屋内的晃动的烛火,没有推脱,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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