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撑伞

    谢与灵醒来就看到拂衣靠在床边,神色疲惫,闭着眼睛正在休息。他慢慢坐起身,稍一运气,感觉真气已经得到压制,只是这股内力为什么这么熟悉?

    是拂衣!

    可拂衣的内力属阴寒一脉,但自己体内为何并没有感觉到寒气?反而觉得很受用。

    就在此时,拂衣睁开眼,正对上他的视线,忙问道:“感觉怎么样了?”

    谢与灵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拉过她的手腕,搭上脉,脉象平稳有力。

    拂衣打趣道:“刚醒来就忙着给我看病吗?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

    谢与灵始终没有松手,身子微微前倾,紧盯住她的眼睛,问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拂衣道:“内力充沛,脉象平和,我很好。”又凑近了几分,“那你呢?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谢与灵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别说抱歉。”拂衣打断道:“我是问你,感觉如何?”握紧了他的手。

    谢与灵一怔,道歉的话咽下,轻声道:“已经没事了。”

    拂衣心底总算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不过,既然没事了,那还有别的事要解决了。

    便在这时,一道脚步声停在门外,拂衣收回手,移开视线,“既然这样,那吃点东西吧。”站起身,“边青陌的手艺很不错,一起去尝尝吗?”语气十分平静,全不似方才满脸担忧的样子。

    谢与灵愣了一瞬,对眼下的情况很是不解,分明刚刚还在担心自己,在虞山的时候分明说很想喝自己做的汤,为何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还有边青陌那家伙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听拂衣的语气,她们两人反倒像是相识很久的朋友。

    看着拂衣转身离开,急忙伸手拉住她,“一起去。”

    拂衣侧过脸,轻轻勾起了嘴角,再转过身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如常。

    边青陌看着谢与灵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今日看起来好多了,你可不知道,昨天那样子可把我吓死了。”

    谢与灵歪着头看向他,投去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这是什么眼神?”边青陌向旁边退了一步,“不会是伤到脑子了吧?”转头看向拂衣,见她没有反驳,摇摇头,轻叹了口气,随即提高声音:“不管怎么样,都不能饿肚子,走吧!先吃饭!脑子的事待会儿问问济时姑娘。”双手搭上谢与灵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谢与灵打落他的手,站到拂衣身旁,“走吧。”

    雨停,院中落了满地的残花。

    春雨过后,天气转暖,万物复苏,连同心里的萌芽也开始快速生长。

    谢与灵看着拂衣左右两边都没了位置,只得坐在她的对面。虽然饭菜色香味俱全,但他却完全没有心思品尝,总觉得拂衣的态度突然变得琢磨不透,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吃过饭,拂衣起身收拾碗筷,谢与灵想要上手帮忙,却被一句“你需要好好休息”拦住了。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胸口烦闷不安,远比真气反噬还要痛苦难熬,很想要追过去问个清楚,可又怕拂衣淡淡地敷衍几句就了事。

    边青陌从一旁走过来,站在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困惑?不解?满心疑问?是不是很想知道怎么回事啊?”

    谢与灵转头看着他,急忙问道:“你知道?”

    边青陌清了清嗓子,四下张望了几眼,确定没人,才终于在谢与灵耐心消耗殆尽的时候,压低声音开口:“我偷听到,拂衣姑娘似乎是要以身试药,不让济时姑娘告诉你呢。”

    “什么!试什么药?”

    谢与灵心下有了猜测,感到十分不安。

    “你好像很担心她?”边青陌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但我看她也很担心你啊,应该不想让你知道。”

    谢与灵越来越慌,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难道是因为担心所以选择隐瞒吗?可她们不是同行之人吗?这种蒙在鼓里的感觉折磨得人快要崩溃,他不想要这种所谓的关心,他希望无论什么情况都能站在拂衣身旁。

    原本稍稍得到缓解的真气好像又开始在体内暴走,谢与灵右手按在胸口处,忍不住就要咳血。

    边青陌瞧他这幅样子倒是少见,甚至偷偷在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对嘛,难得看你也有这么着急的时候。不过,不能只有你瞒拂衣姑娘的份啊,人家不告诉你也是礼尚往来、情理之中。

    谢与灵当然不知道身旁的人正兴奋地幸灾乐祸,他早就已经沉溺在自己一发不可收拾的想象中了,甚至好像看见拂衣满身是血地站在面前,面色苍白、神情痛苦。

    可即便这样,仍是不愿意开口告诉他真相。

    一旁的边青陌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瞥见不远处的身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人来了。”转身离开。

    廊下,拂衣从遮挡身形的柱子后面缓缓走出,目光轻柔地落在谢与灵身上。

    雨中带伤奔波,又消耗内力疗伤,再加上近乎整夜未睡,长久的担心让她看上去有些疲惫。

    即便如此,在谢与灵看过来的那一瞬,她还是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朝他走去。

    只不过,一步还没有迈出,谢与灵已经奔到了她面前。

    那只颤抖的手几乎立刻就想要抓住她问个明白,可犹豫了半晌,还是僵在半空,最终收了回去。

    谢与灵觉得自己隐瞒毒血在先,眼下似乎没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开口。

    “我没有。”拂衣笑道:“谢与灵,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没有。没有以身试药,没有事情瞒着你,没有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将你蒙在鼓里。”一字一字,语气坚定,瞬间抚平了他所有不安焦躁的担忧。

    “所以,下次你不要再一个人行动了,可以吗?”朝他伸出手。

    仅仅一顿饭的时间,这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和担忧便已折磨得人心神难安,而这样的情绪,在他离开的那些天里,拂衣全都感同身受,一丝一毫都不少于他。

    拂衣或许不应该那么早地告诉他的,或许应该再等一等的,只不过,只是远远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

    谢与灵看了眼那只伸向他的手,走上前一步,抱住眼前的人,坚定地道:“我保证。”

    “一言为定。”

    “决不食言。”手臂微微收紧。

    云过月斜,这个花落的夜晚,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肆意生长。

    屋中,济时为谢与灵搭过脉后说道:“要想彻底去除这股真气,需要一位内力更为深厚的人才行,眼下我只能靠施针替他暂时压制,可是时间一久,只怕还是会控制不住。”

    拂衣喃喃道:“若是天心莲……”

    谢与灵打断她的话,朝她笑了笑,“没事,总会有办法的。”看着济时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济时姑娘,不妨有话直说。”

    “或许有一个办法。”

    “什么?”边青陌急道:“无论是需要什么奇珍药材,包在我身上。”

    济时摇摇头,“谢与灵的内力看似已经被吸走,但其实隐脉之中还留有最后一丝护体内力,否则他早已经脉尽断了,若是能……”犹豫了片刻没有说下去。

    “若是能利用这最后的内力,便有可能除去这股真气,对吗?”谢与灵问道。

    济时点点头,“但很有可能会伤及经脉,武功尽废,再也不能拔剑。”

    静夜之中,有人推开房门,走到谢与灵床边。

    “是谁?”

    “怎么?连义父也不认得了?”俞无涯戏谑的声音响起,在这黑夜之中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我的真气可还受用吗?”俞无涯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

    谢与灵想要起身,却感觉四肢都被什么东西捆住,动弹不得,一股真气顺着肩膀进入经脉,在四肢中游窜,所到之处,如刺骨般疼痛,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冷汗瞬间浸湿衣服,双手忍不住颤抖,却始终摆脱不了这股疼痛,仿佛有一块大石压在胸口,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怎么样?看你的表情应该感觉很不错吧。”俞无涯收回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反应可比谢无期有趣多了。”

    谢与灵颤抖着手想要抓住身旁的长剑,“当”的一声,脱手掉在地上。

    俞无涯笑道:“不想报仇吗?我就在这里啊。”俯身捡起剑,“哦,对了,她就在隔壁,怕她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吗?”又凑近了几分,“要我帮你告诉她吗?”

    谢与灵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一掌挥向眼前的人,那个身影大笑几声,消失在黑暗之中。

    谢与灵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借着月光,视线扫过寂静的屋子,松了口气。

    幸好,没有人。

    没有俞无涯,也没有拂衣。

    他穿好衣服,拿起剑,悄悄走出门。

    不知是第几日了,自从离开虞山,每晚他都会被噩梦惊醒,梦里的他一次次地被吸走内力,蚀骨的痛感一遍遍袭来,虽是梦境,却又痛得十分真实,以至于现在,光是想起来,手都会不自觉地微微打颤。

    梦里的无力和恐惧就像一个恶魔,附在他的心上,越是想要摆脱,越是会被扼紧喉咙。

    谢与灵走到谷外的河流旁,寻了一块月光能照到的地方,闭目调息。

    他凝神感受经脉中微弱的一股内息,竭力想要调动它,可是每次快要成功的时候,就会想起内力被吸走,真气在体内乱撞的场景,最终只是缓缓睁开眼,重重叹了口气。

    河水淙淙,谢与灵蓄力挥出一剑,水面却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他手腕圈转,挺剑刺向旁边的树,枝桠轻微晃动,却是因为这夜风。

    月下,河边,一道黑色的身影舞动自己手中的长剑,可是却没有半分潇洒自如之态,就连先前的杀气也褪去了锋芒,转而替代的是挥不尽的烦闷与窒滞。

    不知过了多久,谢与灵收剑入鞘,脸上满是汗水,重又坐在河边。

    十余丈的树后,拂衣的身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完了这段并不畅快的舞剑。

    许是心烦意乱,许是因为内力尽失,谢与灵并未察觉,在他每个被噩梦惊醒悄悄溜出的夜晚,后面总跟着另一道身影。

    河水始终未曾被剑气惊起波澜,可是有一人的心里却始终随着他的每一次挥剑而起伏。

    云层遮住月亮,雷声滚滚而来,大雨骤然而至。

    河边的人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拂衣看着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撑着伞走到他身边。

    轰然而落的雨水被什么东西阻隔,谢与灵抬头看着熟悉的面孔,有些惊讶。

    拂衣道:“怎么这么惊讶?我不能来吗?”

    谢与灵往旁边挪动了一些,把那块还没完全被雨淋湿的地方留给拂衣。

    拂衣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率先开口道:“雷声太大了,睡不着。”

    雨水砸在河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谢与灵自然地接过伞,向旁边侧了侧。

    拂衣将伞扶正,朝他旁边挪近了一些,“我们都不要淋湿。”

    不大的伞刚刚好遮住了两个人的身体,听着雨水“滴答滴答”落在伞面上,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眼前泛起涟漪的水面。

    半晌,谢与灵犹豫着开口,“拂衣,我可能……挥不出……从前那样的剑了。”

    陡然变大的雨势像要把一切吞没,可他那句声音越来越低的话却清清楚楚地落在拂衣耳中。

    拂衣转过脸,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朝他笑了笑。

    是对他袒露心声的安慰。

    谢与灵对上她的视线,愣在原地。

    他想过很多种拂衣的反应,或许会故作轻松地安慰他没关系,也可能会一脸认真地承诺定会找到办法,还有可能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她来保护自己,可结果都不是。

    拂衣的手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地搭在发间,让人舍不得她的离开。

    周围的雨声很大,可此刻谢与灵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忍不住想要蹭蹭她的手,他猜,拂衣肯定会一脸温柔地说“真乖”。

    伞不知不觉间慢慢倾斜,雨水落到他的脸上,谢与灵一个激灵,收摄心神,移开视线,胡乱擦了两下脸上的雨水,就听拂衣说道:“谢与灵,多谢你。因为你留下的那个瓷瓶,我才提前想到幻魂阵。因为你留下的那个‘俞’字,才第一时间意识到幕后黑手,识破俞无涯的布局。因为你提过的冷辛和咽蝉阁的事情,我才和迷方谷的人解开误会,达成同盟。所以,多谢你。”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在幻魂阵中,你第一眼就认出那个人不是我,对吗?”

    谢与灵点点头,“拂衣,我……”

    “你不是说初次见面便觉得我们有种许久不见的默契吗?很巧,我也这么认为。你是我的同行之人,无论是否能够拔剑,一直都是。”拂衣指了指伞柄,笑道:“你看,就算不握剑,还可以撑伞,不是吗?”

    谢与灵觉得经脉中有一丝暖流四处游走,如春风拂过,抚平所有的担忧与不安。

    雨渐停,日初升。

    “天快要亮了,不回去吗?”拂衣起身。

    谢与灵收好伞,点点头,“该吃早饭了。”朝她笑了笑,“今天我来准备。”

    “哦?”拂衣挑眉,“原来不仅能撑伞,还能煮饭。”

    初升的晨光映照在林间的两道身影上,伴着打趣声落进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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