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之的

    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拂衣和谢与灵为掩盖行踪,一路上都是择偏僻小路、荒郊野岭赶路,终于在日头将落之时,行至一个不大的镇子上。两人决定在此稍作歇息,并肩进镇。

    暖融融的余晖铺洒在长街之上,两旁的摊位渐渐收起准备回家,酒馆饭铺前的人多了起来。

    两人一路进镇,却迎上了不少打量戒备的目光。本以为此处算得上是偏僻,想来少有人江湖人来往,所以才打算在此略做休息,但看这些人的神情,想来事情比拂衣预料的还要遭一些。

    两人并未理会,寻了一家落座较少的饭铺,正准备进去,却见一名伙计忙不迭地奔至门口,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意思再明显不过——不招待二位。

    拂衣有些疑惑,见谢与灵皱着眉头,扯了扯他的手,“走吧,去前面看看。”

    一连走了七八家酒肆饭铺,皆是一般地不招待,见到两人靠近便急忙关门谢客。后来两人不信邪地走进衣铺药店等等各种各样的铺子,并无差别。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原本冒着人气的长街霎时变得冷清起来。残阳隐去,带着凉意的风吹过长街,卷起两人的衣袍。

    拂衣看向谢与灵,见他正不住摩挲着剑柄,打趣道:“大概是这镇子远离江湖,见到咱们的装扮有些不习惯吧。”指了指街角一点灯火,“你看,不是还有一家没关门嘛,走吧,去看看。”

    长街尽头,是一家不大的面馆,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正忙着收拾桌子,见两人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低下头继续擦桌子了。

    拂衣朝谢与灵笑笑,“进去吧。”

    两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见那老婆婆年事已高,也并未急着催促。

    半晌,桌子擦干净,那婆婆朝两人走过来,拂衣正准备开口点些吃的,却见她满脸愁容,琢磨了半晌,停在两人一丈外的地方,重重地叹了口气,“姑娘,不是我想故意为难你们,实在是我年纪大了,你们……还是走吧……我这小店……招待不起二位。”

    两人相视一眼,拂衣不愿难为她,立时站起身和谢与灵走出门口,身形一晃,消失在长街尽头。

    半晌,一家店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四下张望了几眼,不见二人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长街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地重新开门迎客。

    便在此时,两个江湖打扮的人走到一家酒肆前,“掌柜的,今日怎么回事啊?远远地看见你们全都关门歇业了呀,生意不做了吗?”

    掌柜的笑着迎上两人,“二位里边请啊。方才关门实在是无奈之举啊,倒不是冒犯二位大侠啊。”

    “无奈之举?出什么事了?难道是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不成?说来听听!我哥俩给你做主,看谁敢猖狂!”

    掌柜的满脸笑容地招呼伙计送上了好酒好菜,四下瞧了几眼,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我瞧见那个人了!”

    “谁?瞧见什么人了?你倒是说清楚点啊!”

    掌柜的俯下身,声音又低了几分,甚是谨慎,“叶拂衣,我方才看到叶拂衣了!”

    “什么!”一大汉拍桌而起,怒道:“你说真的!这家伙在哪儿!看我不把这邪魔外道……”

    另一人忙打断道:“小点声,着什么急!这么大嗓门早把人给吓跑了!”

    先前那大汉觉得有理,冷静了两分,又坐下问道:“你确定是她?没看错?”

    掌柜的说道:“和画像上一模一样,就算我看错了,整条街这么多人也不会看错的。对了,还有个男的和她一起。”

    “两人朝什么方向去了?”

    掌柜的摇摇头,“大概是向西去了吧,我门关得早,也没敢偷看。”

    两人摆摆手,掌柜的这才离开。

    “会是她吗?咱们要不要传消息?”

    另一人琢磨了片刻,“和她一起的十有八九就是谢与灵,谢与灵可是谢无期的儿子的,叶拂衣又是天水境弟子,二人联手,不可小觑。”

    话虽如此,但心下还是暗暗想到,若自己能胜过这两人,自是成就一番江湖英名,若是传消息让更多的人来此,到时群起而攻之,虽是铲除邪魔,但自己的英名可就大大缩减了。

    正犹豫间,便听身后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若再算我一个呢?”

    两人循声回头,正对上角落里一道凌厉的目光,那人缓缓站起,走上前来,“二位仁兄,若算上在下,咱们可有把握?”

    二人打量了几眼这持刀男子,身形健硕,行走如风,一看便知功力不凡,都是大为欢喜。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持刀男子摆摆手,“既是为江湖惩奸除恶,何必在乎自己的虚名?我方才亲眼所见,那二人正是叶拂衣和谢与灵。”

    “那阁下为何不曾出手?”

    “听闻她二人功力深厚,想来我一人绝非对手,这不正巧,等来了二位仁兄吗?”

    两人哈哈大笑,片刻,一人道:“功力深厚,也只是传闻,究竟如何,还尚未可知呢!”

    “谢无期虽曾是江湖前十高手,但也可惜早早去世,谢与灵也未必得到了什么真传。”

    “可他的义父俞无涯是如今的江湖第一高手啊!”

    “那又如何?俞无涯前两日不是刚宣称要大义灭亲吗?寒林寺一事他虽未现身,可也是同意了的。”

    “要我说,俞掌门终究还是以江湖大局为重,是非分明,没有徇私包庇,这才是值得尊敬的英雄豪杰呢!前段时间听说叶拂衣和谢与灵联手杀了迷方谷的弟子,俞掌门也是二话没说,便寻回了谢与灵查问真相,又引出了叶拂衣,虽然被这二人一不小心逃走了,但也看得出,俞掌门是个心中有大义的人,哪像那个天水境,都是一群什么不明是非的家伙!”

    话音刚落,他脚下凳子突然一歪,身形不稳,咚地摔倒地上,右手慌乱间打翻了桌上的酒碗,酒水撒了满身。

    那人破口大骂,撑着桌子站起身,“那个乌龟王八蛋竟敢暗算老子,有本事出来堂堂正正地较量,偷袭算什么本事!”四下打量一圈,也不见有人回应,倒是收获了不少侧目,灰溜溜地又坐下了。

    “要我说,指不定就是天水境的人在放冷箭呢!”

    “天水境的又如何,我难道还怕她们吗?也就是那日质问天水境我没去,否则定要这群人好看!”

    后来的持刀男子道:“去天水境那日吗?我倒是在场。”

    “那你快说说,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从最先讲起!”

    “大概一月前,几大掌门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说是鹿吴山上有人在研制傀儡,很像当年北境的那些,不知意欲何为。几人赶到鹿吴山一看,却并未发现什么傀儡,倒是在洞里看到了不少武功秘籍,有人猜测,天水境宗主苏寻这些年不涉江湖,便是在暗中潜心钻研功法,意在创出一套绝世功法。但也有人说,鹿吴山上确实有傀儡,背后之人便是想要借此修炼邪功,甚至重开清虚。但不管真相如何,鹿吴山已经有千万双眼睛在盯着了,一点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江湖人的眼睛。”

    一人急道:“这些事我们早就知道了,说说寒林寺还有天水境!”

    那人顿了片刻,慢悠悠地喝了口酒,这才在两人急切的目光中开口,“鹿吴山虽未见到傀儡,但总有人不信那是空穴来风,自那之后,便在怀疑傀儡一事或许和当年的清虚有关。但重开清虚何其困难,如何能同时说服当年的八人呢?这时终于有人想起了一事,当年的天下第一——祝卿安。她曾以一己之力封住清虚,支撑到各大高手赶来,若要重开,从她处着手或许更容易一些。祝卿安当年修习的玄灵内功属阴寒一脉,据说便是因为那些傀儡才功法大成,挑遍江湖。阴寒内功本就稀少,正巧有人记起叶拂衣闯上虞山派的那日,内力便是阴寒一脉。当日虞山派上百弟子和俞掌门都是亲眼所见,更有迷方谷祁谷主和她的几名弟子在旁,绝对不会有差错。”说到此处,又喝了碗酒。

    两人忙道:“然后呢?”

    那持刀男子续道:“种种巧合,实难不让人疑心北境之事将要重现。当年可谓是尸山血海,不知死了多少人,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它重来一次?所以众多江湖同道才决定同上寒林寺商议此事。当年北境一事中,法净大师带同寒林寺的众位大师救下了许多人,深得江湖的敬重,前去寒林寺商讨此事,再合适不过了。起先法净大师还有些犹豫,似乎还觉得那叶拂衣尚有回头希望。”

    “犹豫什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哪天叶拂衣狂性大发,丧心病狂起来,谁能保证当年的事不会再发生,不如早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仁兄说得是。当日许多江湖同道也是这样说的。法净大师想到那满目的血迹残肢,如何能不动容?深思熟虑之下,终于做出了决定,自那日起,便定下了追杀叶拂衣的大计。”

    店中一时寂静无声,人人都在凝神倾听,似乎亲眼所见那日寒林寺中的场景——众多江湖同道手执利刃、神色愤慨,口中喊着诛杀邪魔外道,维护江湖正义的话。

    一阵风吹得老旧的窗扇来回晃动,发出吱呀的声音。半晌,一人说道:“对!就该如此!叶拂衣修习邪功,心怀不轨,人人得而诛之!”

    角落里一人缓缓问道:“就没有人反对吗?”

    那持刀男子道:“但我记得成山派应掌门和迷方谷祁谷主似乎不太赞同的样子。”

    “哼,这两人当年的美人榜一事便曾狠下杀手,不过是闲来无事,开个玩笑,让她们上榜也是赏识抬举她们,谁能想到竟然杀了那么多英雄豪杰,还曝尸荒野!要我说,她们也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人!”

    有人打断道:“那天水境呢?天水境也同意吗?”

    持刀男子道:“要不怎么说是心照不宣呢,同上寒林寺的那日,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告知天水境。早就有人说那叶拂衣用的天水剑法,是天水境弟子。众人这才一同离开寒林寺赶去天水境,准备当面质问苏寻,结果,他来了个概不见客。天水境弟子也算有些本事,那剑阵将一众人拦在山下,谁也上不去,硬闯之下,还有好些人受伤呢。”

    “要我说,叶拂衣是不是天水境弟子又如何?只要把她杀了,北境的祸事自然也就能避免了。就算真的是苏寻想要重开清虚,没了玄灵内功,难道其余七人都会配合他不成!”

    “说得是!当务之急便是铲除叶拂衣!”

    群情激奋,人人挥舞着手里的筷子酒碗,好像已经抓住了拂衣,立时便要五马分尸一般。

    一派欢呼声中,“嘭”的一响,两扇木门陡然飞起,撞向店内众人。

    人群乌泱地散开,有人躲避不及,被门板砸中,连声痛呼,店中杯盘酒水撒了满地,碎片四溅,一片狼藉。

    店中一个小姑娘撑着地缓缓站起身,呲牙咧嘴地道:“哎呦,痛死我了!是谁!哪个乌龟王八蛋推的我!有本事站出来堂堂正正地较量!”

    方才便是她撞在门上,这才弄出了这满地狼籍。店中的人本想发作,但见是个小姑娘,额头仍在不住流血,听起来也是被人偷袭,满肚子的脏话只得都咽下了。

    屋顶上,拂衣听着下面的动静,看向谢与灵,“走吧。”握着他的手微一用力,提气跃起,消失在夜色中。

    镇外,一道瘦削的身影左顾右盼,似是在寻人。

    拂衣从树后走出,轻声道:“在找什么?”

    那姑娘转过身,有些惊喜,“果然是你!”正是方才店中的那人。

    拂衣看着她额头的伤口,递过去一瓶伤药,“好好包扎一下,方才多谢你了。”

    那姑娘笑道:“说什么谢不谢的,多亏了你那日给我的钱,我到今日还不至于被迫回家嫁人。”

    拂衣问道:“你想好了吗?再也不回家了吗?”

    那姑娘犹豫了片刻,“我也不知道,听说爹娘病了,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虽然很担心,但也不敢轻易回去,毕竟以前他们也用同样的招数骗过我。”说到最后,耸了耸肩。

    “你呢?原来是江湖高手吗?”

    拂衣自嘲道:“我吗?我是邪魔外道喽。”感受到谢与灵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转头笑道:“没事。”

    那姑娘沉思片刻,“邪魔外道吗?邪魔外道也会给我钱吗?”

    拂衣道:“天色很晚了,早点回去吧。你现在住在哪里?”

    那姑娘道:“就住在镇上,在一家裁缝铺里做学徒,等我学成,一定做一套衣服送你!”顿了片刻,“你穿这黑色也很好看。”

    三人作别。

    拂衣和谢与灵并肩走在林中,夜色漆黑,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谢与灵突然停下脚步,犹豫了半晌,说道:“拂衣……”

    “嗯,我在。”

    一路上听说了寒林寺和天水境的事,谢与灵无数次握向剑柄却又总是无济于事。他知道拂衣的处境从今往后只会更加危险,可是一个挥不出剑的人,还有资格和她同行吗?

    不仅不能并肩,甚至还要她分神来保护。虞山派那天拂衣便是因为带他离开,才会肩膀受伤。他虽没有看见那道伤口,但淋了那么久的雨,想来定然留下了伤痕。

    他一日未恢复,拂衣的处境便更危险一分。

    只不过那满心的担忧还未成形就已经被拂衣的话打断了,“谢与灵,刚才的话你可都听清了吗?”

    “嗯。”

    “那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你要想好再回答,一旦决定,以后就再也不能反悔了。”

    “好,你说吧。”

    “我是江湖共认的邪魔外道,你,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林中起风了。

    那道坚定的回答清晰地落在拂衣耳边,“一起离开,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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