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衣看清楚来人,微微一笑,脱力向前倒去。
“是谢无期的九转剑法!”人群中有人喊道。
“谢无期早就死了,他是谢与灵。”
“就是那个叛出虞山派,和叶拂衣同流合污的谢与灵!”
来人正是谢与灵,他本在山洞中打坐,拂衣说出去找点吃的,可是久久没有回来,这才出来寻她。
可刚分开不久,再见时眼前的人就已经满身是伤,鲜血直流,两条手臂被铁链上的倒刺牵扯得血肉模糊,不住地颤抖。
“拂衣……”谢与灵很想拉她起身,可一时却不知要从何处下手,生怕碰到她的伤口,只是轻轻地扶住她的肩膀,嘴唇微微颤抖,再没说出一个字来。
“真好,你恢复了,咳……”拂衣只觉寒气在经脉中快速游走,似乎要将全身都冰冻住,胸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呼吸越来越急促。
就在这时,破空声响,一支长箭直射向拂衣后心。
谢与灵左手探出,抓住箭尖,鲜血从指缝间流出。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箭来的方向,放箭那人对上他的目光,只觉比刚才的那阵寒气更加逼人,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谢与灵左手一转,向前一送,长箭急速飞出,嗤的一声,射中那人眉心,立时倒地没了性命。
人群中发出惊呼,一白发老者挥剑刺向谢与灵,众人随即各执兵刃攻上。
谢与灵左手揽在拂衣的腰间,带她起身,剑尖在地上一挑,掉落的那柄长剑弹起,拂衣正伸手抓住。
谢与灵凝神运气,感受到经脉中一股浑厚的内力冲出,席卷着体内的那股真气,涌至手臂。手腕一转,长剑飞出,众人只觉被一股极强的剑气笼罩,压得喘不过气来,剑锋所到之处,鲜血喷出,惨叫声中已有七八人立刻没了呼吸。
而此时谢与灵的内力正源源不断地涌出,戾性发作,好似嗜血的恶魔,出剑越来越快,左劈右削,剑招狠辣凌厉,片刻间又有六七人丧命。
春意正浓的林间短短几瞬被血腥和杀气掩盖,娇嫩的花朵沾染了殷红的鲜血,在疏朗月色的映照下更显得艳丽动人。
而拂衣此时的寒气反噬却越来越重,谢与灵揽在她腰间的手就好像放在一块寒冰之上,他心知眼下带拂衣离开才是要事,一边出招对敌,一边留心脱身的路径。
可是心底却有一股难以忽视的邪气正在肆虐,好像那满地的尸骸湮没为血海地狱,然后将他吞噬,只有更多的鲜血才能平息这种愤怒……
就在那失控的边缘,他却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寒的内力涌入自己的经脉,低头一看,拂衣额头上满是汗水,艰难地朝他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合上了眼睛。
对方人多势众,再缠斗下去更难脱身,而此时他的内力不知是何缘故突然暴涨,像要冲出体内一般,所以拂衣才想到将自己的内力渡给谢与灵,合二人之力尚有脱身的希望。
寒气压制住谢与灵的杀心和戾气,原本泛红的双目渐渐恢复,躁动的真气逐渐平稳。
谢与灵会意,揽住拂衣的手臂微微收紧,长剑在身前一竖,运气于右手,猛地向前刺出,众人只觉有一股凌厉至极的剑气袭来,内息不畅,兵刃脱手,向外飞出丈余。
一片惊叫痛呼声中,谢与灵携着拂衣消失在夜色之中。
“九转剑气配玄灵内功,还真是有趣。”不远处一道身影从树上轻轻落下,喃喃道。
那面目白净的青年人有些担心,问道:“她会死吗?”
中年男子摇摇头,“当然不会。”语气带着几分兴奋。
“那……她现在……算是……?”青年人有些犹豫。
“自然,她现在算得上的是值得我们托付的人了。”
十几道身影从树上跃下,看着不远处挣扎着站起身的那群正义侠士,心下隐隐生出一丝满足。
感觉到背上的人身体越来越冰,谢与灵的身影越奔越快,终于赶到山洞,急忙将她放在一堆干草上躺好。可搭上她的脉,手就不自觉地缩了一下,真气乱窜,脉象狂乱。
他双手贴在拂衣的背上,将自己的内力注入她的经脉,可是非但不见好转,反倒更加严重。
拂衣只觉得有一团火挤在心口处,想要化掉体内的寒气,一会儿好像被放在烈火上炙烤,一会儿又好像身处极寒之境,两重折磨下,再也经受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谢与灵急忙收手,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却无计可施,“我带你去百药谷。”
可此处去百药谷快马也要十日,且不说她的身体是否能支撑,就算到了百药谷,恐怕连两位谷主也无计可施。
拂衣想起那位前辈在书中所记的,知是天心莲的反噬发作。
她拉住谢与灵的手,声音发颤,“有点……冷……”
谢与灵忙脱下自己外衣,披在她身上,又在旁边支起一个火堆,握住她的双手,“好点了吗?”
而此时的拂衣意识已经模糊不清,只觉得有无数根银针刺进身体,游走在四肢百骸之间,极度的疼痛让她几次都要陷入昏厥,但又被一阵呼啸而来的痛感强行唤醒,只要稍运内力相抗,就会得到更加难以承受的痛感。
她紧皱着眉头,痛苦地闭着双眼,蜷缩着身体,却不知如何缓解这股疼痛。意识越来越模糊,好像有一道焦急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雾来到身边。
拂衣艰难地抬了抬手,感受到手心传来一股暖意,接着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借着这个怀抱缓缓回神,凝神运气,感受到丹田中的一股内力缓缓流出,在周身经脉中慢慢游走,将自身内力中的那股寒气和天心莲的寒性一点点融合,身体也在渐渐适应这种寒冷。
“还冷吗?”
三个字清晰地传进耳朵,拂衣睁开眼对上那道又急又忧的目光,点点头,“嗯。”
“等我。”谢与灵将她在干草上放好,出去寻找更多的柴草。
拂衣艰难地眨了眨眼,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洞口。
抱歉,骗你一次。
她挣扎着爬起身,靠在一旁的石壁上,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
那是当她被困北境之时在雪地里捡到的,这么多年一直带在身上。
拂衣颤抖着手拔刀出鞘,心想:既然天心莲的反噬已经发作,那这起死回生的心头血还是不要浪费了。
右手颤颤巍巍地抬起,嗤的一声,刺进自己的心口,鲜血直流。
谢与灵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无力地靠在石壁上,头低垂着,衣服已被鲜血浸染,胸口只有轻微而缓慢的起伏,身旁的匕首上血迹未干,仿佛性命也随着血迹流失了。
“拂衣!”
但是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谢与灵扔下手里的东西,急忙撕下衣襟想要为她包扎伤口,但是双手不住发颤,尝试了好几次才总算包好。
旁边地上放着一个沾染了几丝血迹的瓷瓶,谢与灵愣了一下,将它擦干净,小心地放在拂衣身旁。又在旁边生了一个火堆,守在一旁,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冰冷一点点退去,双手逐渐变暖。
火花噼啪作响,燃烧的火堆却好像怎么也照不亮那两道相靠的身影。
中途,谢与灵想起身去添些柴火,可还没站起,就感到那只手微微用力拉住了他。
昏睡中的拂衣察觉到谢与灵的离意,眉头紧皱,含糊着吐出两个字,“别走。”
“好。”谢与灵伸手轻轻抚平了她又皱起的眉头,柔声说道:“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你安心休息。”
拂衣这才又渐渐睡去,睡梦中,只觉两股寒气慢慢融合,汇入丹田,再由内力一点点化解掉,感到疼痛渐去。
等到拂衣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傍晚,刚睁开眼,就看到一旁倚在石壁上休息的谢与灵。
还没开口,就听他说道:“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冷吗?”
拂衣看着他眼底泛红,知他是一夜未睡,轻轻动了动右手,示意他扶自己起来。
谢与灵会意,扶她靠在石洞上,搭了搭脉,脉象已经平稳了。
拂衣扯下身上的衣服,递给他,“不冷吗?”
谢与灵没有接过,“那你呢?感觉怎么样了?”
拂衣笑了笑,“没事了。”又将衣服往前递了递。
“拂衣,我们去找火余吧。”谢与灵对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字说道:“等你伤好就去。”
拂衣看了眼自己已经被细心包扎过的手臂,笑着看他,“好,我们一起。”
“我还答应过那位前辈要替她完成心愿呢。只不过,”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怎么了?”
谢与灵以为其中又有什么更重要的事,眉头紧皱。
拂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填饱肚子是不?昨天的那只兔子我没抓到,所以咱们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哎。你不饿吗?”说完摸了摸自己已经饿扁的肚子。
谢与灵松了一口气,“那你在这儿等我?”
“嗯。”
“只是等我?”而不是再寻借口把我支走,然后做出那样剜心取血的事。
“嗯。”拂衣郑重地点点头,一字一字地道:“我保证。”
林中,谢与灵提着一只兔子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脚步一顿,沉声道:“出来吧。”
从树后走出一个面目白净的青年人,正是昨天几次想要冲下来出手的人。
“有事?”谢与灵看着眼前的人,冷声问道。
“我来,是想问叶姑娘的伤势如何了?”他察觉到谢与灵的目光有些不善,解释道,“我没有恶意,只是……”
谢与灵冷声打断,“既然已经选择了袖手旁观,那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以后,别再靠近她。”说完不再理会眼前的人,径直往回走去。
“我……”那人犹豫着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始终没再开口。
是啊,无论自己多少次想要出手救人,最终还是选择了旁观。
他或许有些同情拂衣的遭遇,可这也仅仅只是有一些而已,他们这群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看她能否撑得住吗?若是连眼下的几十人都应付不了,又如何能成为重开清虚的命定之人呢?
“走吧。”一道浑厚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那人转身一看,有些吃惊地道:“叔父,你怎么在这儿?”
“她不会有事,否则谢与灵绝对不会离开的。”语气平静又肯定,他看着眼前有些丧气的人安慰道:“平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重开清虚,你已经和母亲分开十年了,难道不想再见她一面吗?”
那人正是剑阁的少主洪平,那说话的中年人则是他的叔父洪泽,也就是如今的剑阁阁主,拂衣此次之所以会遇险,便是与这二人有关。
洪平想起自己已经多年未见的母亲,心下忍不住一阵难过,又看向谢与灵离开的方向,转头说道:“叔父,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