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
金边凌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语调刻意压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但那微微抬起的下巴，和斜睨过去的冰冷眼神，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排斥。
这三个字，犹如“正宫”在盘问不知分寸的“闯入者”，清晰地划定了领地界限。
秦璇的目光终于从弦玑脸上移开，对上金边凌那双淬了冰的眼眸。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浅、却带着明显讽刺意味的弧度，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还以为，以金少爷的手段，早该把我查个底朝天了。” 他意有所指，显然清楚，金边凌背后必然动用了庞大势力，调查弦玑的过去和一切相关人物。
金边凌喉咙一紧，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查？”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能让弦玑看到自己失控狰狞的一面。他维持着表面的风度，只是眼神又冷了几分，哼出一声不屑。
“呵。无名小卒，我怎么认识你？”
他刻意加重了“无名小卒”四个字，试图贬低对方的存在感。
秦璇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也无意在这种口舌之争上浪费时间。
他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放松，但那绷紧的肩线却暴露了他的警惕。
他目光再次掠过弦玑略显苍白的脸，然后重新看向金边凌，语气平淡，却抛出一个关键信息。
“那么，金少爷还记得……上次雨天，在‘聚宝轩’当铺门口前么？”
金边凌当然没有忘！内心的警惕瞬间飙升到顶点。
但金边凌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回忆起来的恍然，随即又被浓浓的质疑取代。
“哦？那又如何？不过是碰巧遇见的路人甲。” 他端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
放下时杯底与瓷托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这世上居心叵测的人多了，我一个都不认识，自然不能随便开口，谁知道某些人是不是包藏祸心呢？”
他意有所指地将“包藏祸心”几个字轻轻吐出，眼神轻蔑地扫过秦璇。
秦璇并未被他刻意引导的“坏心思”指控所激怒。
他沉默了一瞬，似乎觉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毫无意义。他真正在意的，只有一个人。
于是，他不再理会金边凌的阴阳怪气，视线重新、完全地聚焦在弦玑身上。
那眼神瞬间变了，褪去了所有的锐利和冷硬，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失而复得的珍视，以及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看着她，眼神亮晶晶的，仿佛沉睡了千年的星辰重新点亮，带着一种纯粹的、几乎能灼伤人的热忱和期盼，轻声开口。
“弦玑……” 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怕惊扰到她的颤抖，“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弦玑！” 金边凌几乎是同时厉声喝止，声音陡然拔高，
他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让桌上的餐具微微震颤。“不要听他胡言乱语！他是谁你都不清楚！我们该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尖锐呵斥，刺入耳膜，弦玑浑身一颤。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呵斥，滚烫的期盼目光中，弦玑的反应却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她没有像金边凌命令的那样立刻起身离开。
她也没有回应秦璇那句充满诱惑的“跟我走”。
她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彻底落在了秦璇的脸上。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了最初的茫然和惊吓，也没有了被金边凌声音刺激到的瑟缩。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凝滞的困惑，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审视。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看他深邃却此刻写满真挚的眉眼，看他挺直的鼻梁。
看他紧抿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薄唇。
看他下颌那道若隐若现的、似乎新添不久的浅淡疤痕……每一个细节都被她的目光细细描摹。
空气仿佛凝固了。
金边凌的呵斥余音仍在，秦璇的期盼目光灼热依旧。
弦玑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看着秦璇的眼睛，用一种极轻、极缓，却清晰得让两个男人心跳都漏了一拍的语调。
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我们……认识吗？”
“认识的！”秦璇拿出了破旧桃木，对上她迷茫的目光，心中一刺。
…
宋拂虚回到左阳。黄衫，药吟也得知了弦玑下落，尤其黄衫心情复杂，微微哀叹。
天色微明，金边凌无声地坐在沙发上，良久他才感觉自己能开口，“所以，你不回去了？你反悔了？”
弦玑点头，“我不想回去，我想继续捉鬼。”
金边凌看向她，嘴边那句“你是为了鬼，还是为了人”压下。不行，自己这个时候更要冷静才是，跟她矛盾反而影响感情。
金边凌点头，“好，我陪你，你在哪我就在哪。”
一一
第一案：无头鬼案。
静静的夜晚，黑水流淌在村中央。枯枝上挂着几个小女孩独有的小红绳，还有一张手帕，散发“女人”的奇香。
弦玑仔细拿过手帕嗅了嗅，“是无垠水的气味。”
宋拂虚微微皱眉，“无垠水？这不是鬼河独有的吗？”
弦玑点头，她也赞同宋拂虚的说法。
金边凌接过手帕，“你们看这手帕的一角，绣有个水字。”
秦璇指着河岸那边，“那有一个红衣小女孩！”
瞬间下一秒，女孩的身影忽然消失。
金边凌翻了个白眼，“吓也被你吓没了。”
秦璇懒得跟嫉妒心太强男人计较，反而看问弦玑，“我们要去河岸那边看看吗？”
弦玑点头，“好。”
弦玑话音落下，一股更浓重的阴寒之气仿佛从河面弥漫开来，缠绕在每个人的脚踝。
金边凌下意识地靠近了弦玑半步，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对岸那片黑暗的树林。
“走。”弦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率先迈步，踏上了那座通往对岸、在夜色中显得腐朽不堪的木桥。
桥板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宋拂虚紧随其后，他的步伐稳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桥下缓慢流淌的黑色河水。
河水黑得如同墨汁，连月光都吝于为其镀上一点微光，只能看到水面偶尔泛起的、油腻的波纹。
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气味混杂在无垠水的奇异冷香里，钻进鼻腔。
秦璇正要跟上，金边凌却故意快走一步，抢在他前面踏上了桥板，还回头挑衅般地抬了抬下巴。
秦璇压下心头的不爽，撇撇嘴，低声嘟囔了一句：“幼稚。”
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眼睛紧紧盯着走在最前面的弦玑。
河岸对岸比想象中更荒凉。
稀疏的树木枝丫扭曲，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地上是湿软的淤泥，混杂着腐败的落叶。秦璇指着刚才红衣小女孩出现的方向，低声道：“就是那里，靠近那棵。”
弦玑看向秦璇，想到他身上的福泽，那引鬼的体质，咬破指尖，将血点在那颗泪痣上。
秦璇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撩了一下。
金边凌瞬间不满，语气中透着一丝嫉妒“麻烦鬼，招鬼的体质非要跟过来，还让弦玑保护你，成心的？！”
弦玑只觉得头疼，“金边凌，你吵得我头疼。”
金边凌冷哼一声，凑到她跟前，“听你的。”
宋拂虚一直静静地站在稍远处观察着河水和岸边淤泥的痕迹，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争吵无用。那红衣女孩消失得太快，不像是寻常游魂。而且……”
他顿了顿，指着脚下泥泞的地面。
“这里，除了我们新踩的脚印，没有留下任何她来去的痕迹。”
没有脚印？
寒意，无声无息地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弦玑皱眉，抽下腰间的蝶扇骨，抬手捏诀。
连蝶扇骨也没有显出多余脚印的存在。
“看来，事情不简单。”
弦玑查看秦璇指的那棵老树，宋拂虚也没闲着，调查周边的怨气波动。金边凌和秦璇则是小心翼翼观察周围，也没时间拌嘴。
很快，就有发现。
老树上被人为用刀划过三痕。这代表什么？暗号吗？
宋拂虚道，“周围怨气波动特别稳，就像故意稳定在一个特殊值上。”
秦璇一声惊呼，“你们看。”
众人悚然望去。
只见，原本只是缓慢流淌的黑水河，河心处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
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漩涡凭空出现，急速旋转着，搅动着粘稠如墨的河水。
发出沉闷如巨兽低吼的“隆隆”声。
漩涡中心深不见底，仿佛直通九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漩涡旋转。
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让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怨气骤然爆开，如同黑色的风暴席卷而来！
在那翻腾的黑水与怨气风暴的中心，一张巨大而诡异的“脸”缓缓浮现。
没有五官！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那是一张纯粹由粘稠黑水与凝实怨气构成的、平滑如镜的“平面”。
它从漩涡中心升起，直径足有磨盘大小，无声无息地“悬浮”在水面上。
虽然没有眼睛，但在场所有人，包括隐匿在树冠中的宋拂虚。
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残忍、带着无尽恨意的“视线”，牢牢地锁定了他们！
“小心！”
弦玑的反应快如鬼魅。几乎是那张无脸浮现的同一刹那，她猛地探手，一把抓住离漩涡最近的秦璇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整个人拽离地面。
同时脚下发力，带着他闪电般向旁边一棵稍粗些的歪脖树后扑去！
“唔！”秦璇猝不及防被她扯得一个踉跄撞在树干上，还未来得及站稳。
弦玑的另一只手也已经精准地拽住了动作稍慢半拍的金边凌的衣襟，用力将他拉向树后。
“嘘！安静！屏息凝神！”
弦玑的声音压得极低，贴在两人耳边，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自己也紧贴着粗糙的树皮，身体紧绷如弓，目光透过枝叶缝隙。
死死盯着河面上那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无脸之物。
浑然不知金边凌，秦璇两个人的心理变化。
金边凌瞪了一眼被弦玑半抱的秦璇。
秦璇耳尖微红，小心翼翼看着弦玑的侧颜。
几乎在三人藏好的瞬间，树叶轻微一响。宋拂虚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跃上了他们头顶的树枝，彻底隐于茂密的枝叶之间，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
河岸边，只剩下那黑水漩涡沉闷的旋转声。
以及那张没有五官的巨脸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恶意。它静静地“悬停”着，怨气风暴如黑色的触手般向四周蔓延，似乎在搜寻，在确认刚才那一闪而逝的“目标”。
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每个人的脚踝，一路爬上脊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