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佛像被砍碎,锯下,火烧,这一刻它是箱中的钱,与赃款一起成箱搬回皇城。等它们彻底被锁在国库时,梁国神像上的金子几乎被扒下。
有人开始骂她,但骂她又能怎样,只要玉玺盖下,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梁瑛坐在御书房中,听赖娉姈说起这些的事。
眼中倒映的火盆在屋内用着,思绪渐渐收回。转眼春闱的日子又近几月,回来时她问她的想法,她说想想,这一想便是到这时候。
梁瑛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的变化,从南方回来后是稳重了。
成宣帝在位时是说要女子也能在朝为官,女子参加县式乡试等的却少有人在,而今学堂建起,明年春试还是要看官员家的女眷会不会参加。
赖众与赖德善要赖家姑娘读书,但也没要带功名回家,过了乡试她知道赖娉姈就没想过春试的事儿。
“朕要你想的事,你想得怎样了?”
赖娉姈汗颜,“臣女准备得仓促,怕是没名次。”
梁瑛摆摆手让人别紧张,“这倒不要紧,若能中,朕便让你叔父与父亲帮衬你,若落榜,看在这次南下你有功在身,从起居郎慢慢做起也可。买卖官职牵扯甚广,朕总要找人顶上。那元妩你准备得如何?”
皇帝看向坐在旁边的太傅孙女,对她可是寄予厚望。
这次回家,元妩同样变了许多,她要看看太傅的夸奖是否属实。
元妩却跪下,张口就是“大逆不道”的话。
“臣女想当太傅。”
梁瑛克制地咳嗽几声,忽然发觉松枝烧着呛鼻。
太傅年事已高,她是要考虑以后。可元妩这一脚踹得过猛些,自己才刚把元敬请回来,卸磨杀驴也没这样的卸法。
“太傅确实不宜操劳,你要能进前三也能替他分担,但这官职还要你用实绩打下来。”
“臣女现在就能办好一件事,”元妩胸有成竹道,“臣女能协助娉姈温书,让榜上多一女子。”
赖娉姈惊恐地瞧见旧识眼底的狂热,求助地看向圣上,“陛下。”
“不必逼得太紧。”
然而多个人最好,梁瑛饶有兴趣地扬唇,瞧着赖娉姈那苦瓜样。
赖家的小姐啊,是要比其他小姐灵动。
想起在江南的时候,一把长凳举过头顶,一把算盘就能打得人比起脸肿。梁瑛可惜她不是将门虎女,浪费这身力气。
但,自己要考虑的何止她们二人。
等两人出去,御书房内又变得冷情,外面还飘着雪,不仅心冷,身子也冷。她看眼拟好的圣旨,思索片刻还是拿开搭在玉玺上的手。
不能将路定死。
她轻叹一声终是起身,却见眼生的内侍站在外面,忽然意识到哪块石头都没有让自己看不见的这块大。如鲠在喉,这嘴角是拉不起也扯不平,她斜睨着他,瞧老妇人今天要唱哪出。
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就是不同,说话都听不见起伏,站在那跟石墩子似的。忘了,他们都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派来的,但这个太监还算恭敬。
“太皇太后请陛下过去。”
记不得太皇太后这样派人来多少次,反正是在对面派人来后她方记起宫里还有这么个人。
啧,真是祸害遗千年。
梁瑛理理衣袖,道:“太皇太后深居简出,那双腿也要多动,别是废了,还要朕去见她。”
见叶凝的人又要不动不说话,她继续道:“今日不来,以后也别见了。”
行走带起的风打乱白雪的飘落,从太监面前擦过。她大步朝朱似月的寝宫去,那里是朱似月的寝宫,也是太妃柳文巧,父皇生母的寝宫。
柳文巧,卫国公府的三小姐,差一点就成为皇后的人。
由于年纪小,梁瑛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只听宫女们说她是个很好的人。皇祖父亲留下的画卷可见女子年轻的容颜,在宫中算不上出众却受祖父宠爱。
人去世时是宁安三年,有毒的羊奶要了她的命。可那碗羊奶是梁瑛的,是刘文巧喜欢她,那天特意来看她。
当时自己也喝了,死的人里却没有她。因此大家说小公主福大命大,但,真的是这样吗?
依旧不记得那时的痛,只记得之后几年见叶凝的次数越来越多,时常要去她宫中小住。但叶凝眼中有厌恶,每每看见自己就没有好脸色,上一刻笑吟吟下一刻像个老夜叉。她宫里的东西也难吃得很,好几次从她那回来后都生病,有次甚至咳血。
现在想来,大抵不是病。她这么有福气的人,怎么偏就到老妖婆手里就爱生病。
不过还是要谢她的,若非她罚自己抄经书,字也不会进步神速。
这太皇太后啊,漂亮却令人害怕。
梁瑛坐在屋内,命人重新挂起的柳太妃画像,就在她的身后。等叶凝进门便会看见墙上的画与墙下的人,相似的两张脸,两双眼同时盯着自己。同她以前那般,她坐在那里,看她一步步走近,眼神中带着警惕。
太妃最爱的剑被她握在手中擦拭,剑身依旧,当真是把好剑。
“要是说佛像的事,这是圣旨,朕不改。”
帘子拉下,年轻的新帝半张脸藏于暗处,让人看不真切。可那双眼睛亮着,像康文帝,像刘文巧。
叶凝愣神,仿佛看见两人坐在眼前,又极快认清这是自己最不喜的皇女。
她沉下脸,不悦道:“哀家是陛下的祖母,陛下拿剑对着哀家是要做什么。”
梁瑛缓缓靠着椅背,剑抵在地上发出脆响,“您拦着朕的人,护着您的佛像,公然抗旨,还妨碍朕处理公务,您不如说清楚您是要干什么。”
“那是陛下下令建造,其实你说拆就拆的。”
“朕拆的是佛像不是庙,金身换成石雕有什么不行。莫非您在其中藏了东西,怕朕看见。朕找不到叶家的账本,太皇太后身为罪臣的亲姐姐,应该知道在哪里。”
“哀家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那朕也不知道朕要用剑做什么。”
皇帝起身的瞬间宫人将太皇太后护住,埋伏在周围的侍卫又将他们包围。利剑一路划着停在两波人中间,没有征兆地抬起,让血延伸至鞋前。
梁瑛从血泊中踩过,踢开宫女伸出的手。冰冷的目光落在雍容华贵的寡妇身上,与御书房里的人截然不同。
叶凝知道她疯了,脸色铁青道:“滥杀无辜,陛下眼中可有规矩。这事传出去,陛下民声不保!”
名声,滥杀无辜,梁瑛砍伤最前面的宫人,将叶凝拖得跌跪在地,双手染血。
“太皇太后为何不赴宴,当夜宫里的内侍为何能出宫,皇祖父大病初愈又因何顽疾复发。太皇太后,朕有很多事想不明白,但看见你,朕就明白了。是您,身上不干净,身边的人也不干净,否则您怎么日日拜佛还双目混浊。您能活着靠得是朕记性差,把你忘了,不是朕怕你。”
她厌恶她,她同样恨她,但她不会杀她。死作为惩罚太舒服了,惩罚她就是要她清醒地活。
“您从小教朕拜佛要清心寡欲,怎么到您自己就用着最好的锦缎,住着最好的寝宫,连佛像都是最好的。朕恰好命人修缮好冷宫,无惧刮风下雨,您今日就搬进去,省得菩萨不入梦,您又要命朕抄佛经。放心,不用您动手,这会儿朕的人该是替您搬好了。”
说罢,侍卫上前,手无寸铁的宫人被轻松制服,跪在两侧。
叶凝如何都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一朝从受人敬仰的太皇太后成为阶下囚。她甩开侍卫拉拽的手,愤怒地对梁瑛喊:“哀家是太皇太后,是你皇祖母,按大梁律法,哀家都不该去冷宫。”
“朕说过,今日不来,以后也别见了。但朕忘了说后半句,你若敢来,朕不会放过你。”
象征身份的凤钗落在血泊中,曾经后宫最尊贵的女人被脱下带血的鞋子,由侍卫拉下去。整个后宫从今日起在没妃嫔,没有人再可以害她。
梁瑛仰头呼气,终于帮父皇收拾干净。接下来,她要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将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最久的宫人楼下,其余是叶家塞进来的全除掉,剩下的查清底细依法处置,双手干净的就放出宫去。”
“是。”
太妃宫中十年如一日,还是这么安静闲适。顺才穿着披肩站在外头,瞧着这院子就想起以前热闹的时候。
虽然那时后宫的妃子被太皇太后压得畏首畏尾,但看不见的地方还是热闹,七八个聚在一起聊天,叽叽喳喳,有着生气。现在的陛下就别招这么多了,男人挤在一起管得心累,陛下有一两个子嗣就够了,他趁现在还能跟着乐呵。
遐想之际,顺才瞅见德才,瞧他脸色煞白被吓破胆的样,他招呼他赶紧过来。
“怂样,你不犯错,陛下就不杀你,害怕什么。”
德才点头,忽然想起正事,小声说:“干爹,绣春姐姐回来了,说庙里有东西,要亲自告诉陛下。”
“干得不错,我带你到圣山面前露个脸,你自己跟圣上说。”
小太监嗯了声,捶打发抖的四肢,哆嗦的腿踩在地上犹如踩着棉花。他瞄见脚边的血,差点跪下的膝盖生生拐个弯直立。
“陛陛下……”
“顺才,你这干儿子胆子要练。”
“是陛下。他刚来的,见过杀鱼杀猪,没见过这。”
“难怪。”
上下打量这十二三的小子,梁瑛颔首,心想还真与顺才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