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宫人，绣春拿出找到的东西。

    是封发黄的信，字迹清晰，没有霉点，可见被人用心保管。

    这无关谋反，而是叶凝写给叶丞相的。梁瑛盯着暗中送出宫几个字，眼神凌厉。

    “顺才，太皇太后可有过身孕？”

    “有过一次，但夭折了。奴才确认过，亲自命人将他钉在棺材里。”

    “是个男婴。”

    “是个男婴，未满三月。”

    听陛下能肯定说出孩子是男是女，顺才立刻知道这孩子恐怕没死。他凑近道：“陛下，当年接生的姑姑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最年长的姑姑素芝，刚被侍卫带下去。”

    梁瑛沉默良久，手中的信纸骤然起皱。她得除掉这后患，但不能如此简单。

    几日后。

    带着信物的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侍卫从宫里赶出来，身上的衣裳被扒得仅剩里衣，来时的旧布包砸在身上。周围的百姓发现地上是几天前说自己是陛下皇叔的人，纷纷说他命好，皇帝居然没有杀他。

    男人让那些嘲笑他的闭嘴，“我是太皇太后的儿子，是王爷，你们也敢笑我。”

    “你说你是就是啊，宫里的东西被偷走多少，我看你那个信物就是赃物。”

    “长得像的人又不是没有。那叶家的太皇太后以前多有本事，怎么会连自己有个儿子都不知道。”

    “叶家是乱臣贼子，你要是叶家的，你也不是好东西。”

    “不是叶家的也不是好东西，听说他在酒楼白吃白住，还调戏街边卖馄饨的寡妇。呸，他能是什么东西。”

    梁瑛专挑街上人最多的时候，让侍卫将人拖到大街上再丢。百姓们果然动嘴又动手，路上的积雪在他们手里被团成球，砸在“假王爷”身上就散开。

    部分雪落进衣服里，本就剩单薄里衣的人一激灵翻出来时的冬衣披在身上，吼道：“皇帝伤害刚出世的皇子，如今还不认我这皇叔，她就是昏君，你们迟早被她害死！”

    “······”

    落在身上的雪球骤然消失，紧闭双眼的人察觉不对，睁眼便见那些砸他的人蹲在眼前。他慌忙转身，对上万封的视线。

    万封听陛下的吩咐是要等对方吃够苦再出来，孰料这人好色贪财不说，竟敢当众非议当今圣上。他铁青着脸，让把他赶出去的侍卫再次将他拿下，这次直接关进大牢。

    让德才把带回的消息大声说出来，梁瑛嗤笑：“以为养出多了不起的人物，您说您拿让个废物跟我，怎么想的？”

    佛珠滴滴答答地在地上翻滚，背对着她的人冷冷道：“如果他们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我说他是假的，他就是假的。当这朝堂还是你们叶家的吗，不过，为什么不直接扶持您的好儿子上位。”

    “那就要你下地府去问你的亲祖母。她真是好算计，让哀家差点从这位置上下来。但她命不好，终是要死在哀家手里。”

    叶凝知道自己最后的挣扎在对方看来不痛不痒，索性继续在佛像前抄写经书。

    梁瑛倒随她去，反正掀不起风浪，但这样一来，皇宫里就真的安静了。转眼要到春节，边境时不时传来点摩擦，镇国公明日离京，难道要她和宋明珠说话？

    积雪沙沙作响，她回到寝宫便看见一团。小孩儿就安静地躺在婴儿床里，被抱起来也不知道。

    宋长明“捡到”的明珠躺在梁瑛臂弯中，小小一个戴着虎头帽，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没有半点防备，轻易就能被捂死。瞧见这样的人，任谁心中都会多出片柔软。

    她轻轻拍着宋明珠的背，瞧她连点反应都没有又将她交给宋明珠留下的奶嬷嬷。

    “朕还以为她会生病，倒是朕多虑了。”

    “小姐有陛下护着，自然健健康康。”嬷嬷活了大半辈子，知道该挑什么话说，见了陛下好话必须要有。

    梁瑛清楚这道理，但好话听着心情就好，她也不管里面几分真心。

    看着这足月的娃娃，她忽然想，这孩子晚上不会闹吧。

    她见过王美人的孩子，白天安安静静，尽挑大半夜闹。即使王美人不用亲自带孩子，面上也肉眼可见的憔悴。何况范从忠和林田花都那样，这孩子估计好不到哪去。

    然而这孩子却乖得出奇，不是知道她没毛病，她还以为她是个痴呆，见到她就会笑。

    绣春和夏蝉闲时就爱围着宋明珠转，还要抱过来让她看。被抱来抱去的娃娃什么也不知道，闻到味道就呵呵笑，碰她掌心手指就会被握住。

    某日两人又抱着孩子过来，这时宋明珠已经两个多月，手脚乱晃，还主动抓她的衣服。

    可能是要她抱，咦咦啊啊的叫不停。

    记得德才做了个拨浪鼓，梁瑛从抽屉里拿出来，不知道这么小的人玩不玩得明白。

    夏蝉打趣道：“陛下您笑了。”

    顺才道：“笑了好，过节就是要笑，笑了明年才有福气。”

    “哪来那么多歪理。”梁瑛失笑，看着他们没有规矩的说笑，却想起另一个人，“派人去赵府问赵昫愿不愿意进宫。”

    父母早逝，与其过节被亲戚吸血，不如进宫帮忙带孩子。怎么宋长明也认了他当义子，让他进宫倒是有理由。

    底下人动作快，两柱香的时辰赵昫就大包小包的出现在皇宫里。他住的是永宁公主的宫殿，离皇帝与皇后的寝宫近，里面属于她的东西也搬得一干二净。

    赵昫不需要多收拾就站在梁瑛面前，“陛下。”

    见他比连赶三天下江南还累，梁瑛淡淡应道：“家中琐事处理不干净？”

    圣旨递出去后赵家那些亲戚可来得不少，传到梁瑛耳中时有些已在赵府住下。她派宋长明去解决，没想竟让他收了个干儿子。

    这法子确实快，但看样子留下的不是没有。

    “是没办法还是不想？”

    “表妹一家对臣甚好，挑不出毛病。”

    “哦。”

    梁瑛意味深长地眯起眼，没想到最让她省心的反而是最不省心的，旧年最后一个月还要她使力气。

    没有婚约的表妹，听着就闹心。

    “待你好也终归有父母。赖家有套要租出去的宅子，就说朕让你问的，叫你表妹搬出去，别坏了清白姑娘的名声，也别在你赚不着钱的时候在你家白吃白住。男未婚女未嫁，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过来抱抱你妹妹，以后国公不在的时日长着，你也要学会照顾。”

    说着，两个多月的孩子被塞进他怀里。赵昫僵硬得一动不动，让宋明珠不满地喊着眼泪，可换来的是哥哥更加慌乱地神色，手足无措得像拉一下动一下的木偶。

    于是绣春和夏蝉看见更有意思的东西，两个暗卫笑得捂着肚子喘气。

    “哎呀可乐死我了，都能想到大人是怎么抱孩子的了。”

    德才熟练地指导他的动作，哼哼唧唧的年画娃娃才消停。

    赵昫感激的同时隐约猜到德才进宫的原因，孩子多又养不起，这样的家里会挑出一个孩子进宫。

    德才却没觉得什么，好似净身的痛不是痛在他身上。

    他忍不住问：“你本命叫什么，哪里人？”

    德才看眼干爹和主子，见他们没意见便把对他们说的再说一遍：“奴才原名三宝，家住京城南边郊外的村子里，因家里多张嘴，父亲摔伤了腿，家中抽签让人进宫赚钱。兄弟姐妹们也在赚钱，奴才的大姐就在御膳房。大人不用觉得奴才苦，奴才比其他人有福，能在陛下身边当差，拿的钱比别人多，得空了还能去瞧阿姐。”

    德才说着说着还认真地看着他，怕他不信自己。

    搁以前他也不信，但陛下是真的好，干爹也真把他当儿子。

    顺才道：“我们这些自愿入宫的阉人那是早想清楚了，赵大人不必伤感，当初要没这皇宫的差事，我们早死在荒郊野外，被脚踢车碾。”

    其实现在让他想也是想不起当时的痛，法子和给公猪割那俩东西差不多，只是他们人还能来碗麻沸散。

    时间久了，自然就忘记了。

    赵昫听着却不是滋味，但要是活不下去，进宫确实好些，起码有口饭吃。

    然而梁瑛瞧他那样，怕德才再说点这人就能哭了。江南那晚杀人眼也不眨，今天来这出，难怪半天赶不走人，原来是罪证不够。

    “你要敢在沙场上哭，朕就让你在朝堂上哭给文武百官看。”

    “噗，”绣春笑道，“小将军可得憋着，陛下认真的呢。”

    “嘻哈哈！”

    像是附和绣春的话，宋明珠稚嫩的笑声响起，晃动的小手拍到虎头帽，小老虎刹时歪了头，圆不溜丢的眼睛挣着瞧着他。

    夏蝉和绣春捂着嘴，偷偷笑，不知笑少爷憨傻还是小姐可爱。梁瑛被她们笑得，嘴角跟着扬起，而其他人瞧她们笑也明着乐。

    赵昫尴尬地抱着宋明珠，左右见屋内只有她们，不禁松口气。

    还好这窘态没让更多人看见。

    “……”

    又是一月，熔金得来的钱与江南的赃款补足了国库里的空缺，减轻赋税的告示贴出去，明年百姓该会好过些。但今年同等重要，官员私下加收的粮食换回去，不知能有多少人挨过冬天。

    再看眼前，今年的除夕家宴冷冷清清，一桌子菜倒显得她奢靡。

    屋外落着鹅毛大雪，她让赵昫带着宋明珠坐下。

    还好今年还能叫到人来，她也只能让他俩坐下了，除夕进进出出的宫人总不能全坐在这儿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