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万姝丹醒的时候,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常年的习惯让她保持了良好的作息。万姝丹睁开眼,挂好床帏。她从内间走出来时,寻夏已经候着了。
“王妃?可要用些什么?”
万姝丹摆摆手,“不用了,进宫回来再说吧。”
她走出屋门,折下一枝红叶碧桃。熹微院里花树错落有致,万姝丹在这如画的景色中,开始了晨练。
她的一招一式都很简洁流畅,寻夏站在廊下默不作声地观赏着。
过了一会儿,寻夏看了看天色,“王妃。”
万姝丹收招,“时间到了?”
“该换衣、梳妆了。”
回到内间,繁复的宫装一件一件穿上。
寻夏整理着衣服,万姝丹垂着眼看她认真的脸,“寻夏,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寻夏愣了一下,继而笑笑,手上动作未停,“婢子经历过许多事,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王妃嫁进王府,昨夜又赶跑了刺客,说明王妃是来帮助殿下的。殿下这些年……苦了些,有王妃的帮助,殿下也会好过一点。而且,我见殿下也是愿意的。”
愿意?她怎么看出宁熙愿意的?
最后一件长衫穿上,万姝丹彻底没了心思想别的事情。
她还是不太适应这种衣服,沉重累赘。受沈济之的影响,她更偏爱简洁的样式,且一律都是浅色。昨晚那件绛色细裥裙还是大哥慕青送给她的,慕青常说女郎身上的衣衫颜色就该丰富多彩,不要总是学沈济之,除了白就是青碧。一开始万姝丹把这句话全当耳旁风,慕青每次回谷拿回来的衣服,她总是搁置在箱子底。随着年岁渐长,她的喜好也发生了改变,后来的她已经无所谓穿什么颜色的了。
不过这些都无法与宫装相比。万姝丹觉得这身衣服穿上,想不端庄都难了。所幸万姝丹从小受沈济之教导,在江湖能混得如鱼得水,进王府也能做得了世家贵女。这两种气质在她身上融合得很好,宫装在身,倒真像是个郡主。
发饰都戴好后,妆也画上了,万姝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转身出了屋门。虽然她只走过一次,但万姝丹认路能力很强,一个人走在前面路过了岁安院。寻夏在院门口往里面看了看,小跑两步跟上万姝丹,“王妃,不等等殿下吗?”
万姝丹头也不回,“我去马车上等殿下。”
出了府门,万姝丹一眼就看见了侍卫中的持剑人,她多打量那人几下,随后掀开车帘,坐在了榻上。
马车里布置得很舒适,一侧的小几上放着茶壶,万姝丹伸手碰了碰,是温热的。
这时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帘子被掀起,宁熙进了马车。万姝丹迎着他的视线,也看着他。宁熙像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笑着说:“怎么不等我一起?”
万姝丹胡说道:“路过殿下院子时,见里面没动静,就没进去打扰殿下。”
宁熙坐在了她旁边,今日他也是一身宫装。万姝丹轻轻动了动鼻子,闻到了那熟悉的紫茸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殿下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呢。”
宁熙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怎么说?”
万姝丹拿起另一杯,抿了一口,“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宁熙明显顿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万姝丹又开始瞎编,“别的事情或许有些遗忘,可我对气味比较敏感。尤其是,殿下身上这香,我可没有在别的地方闻到过,当然会印象深刻一些。”
宁熙面色未变,“原因很简单,这香是我自己调的,你自然不会在别的地方闻过。”
见万姝丹不再回话,宁熙抚摸着外衫上精细的花纹,“你没有别的问题了?”
万姝丹自然品出这句话背后之意,“殿下想知道什么?”
宁熙状似随口一问,“秦可兰真被你们救下了?”
万姝丹不明所以,“殿下以为如何?难道殿下连这一点都要怀疑?我昨日说了,本来要嫁入京城的是秦可兰,不是我。”
宁熙并不答她,“李少林奏折里所写的内容看似连贯,细想之下也有许多疑点。首当其冲的就是他模糊了王府起火的时间,起火应当是紧接在屠杀之后。那队骑兵费时费力杀尽王府中人,又怎么会过了一会儿才放火?你昨日的话,也改了起火的时间,说明你们很有可能是在火中将秦可兰救出的,为了隐瞒这一点,你才必须要改变这一时间线索。”
万姝丹蹙眉,她的声音第一次冷了下来,“殿下既然推断出是我救出了秦可兰,又何须问我?”
宁熙把玩着空茶盏,“沈济之将你送到王府里,不就是为我解惑的吗?”他忽然神色一变,露出一抹玩味的笑,眼睛一错不错盯着万姝丹,“又或是他还有别的目的?”
万姝丹冷哼,“殿下就没有别的目的了?毕竟不论是谁登基,殿下都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宁熙并没有被拆穿后的窘迫,“沈济之要与我合作,你就是这样表现诚意的?”
万姝丹面色终于变了,她挂上了嘲讽的笑,“跟我们合作对殿下百利无一害,殿下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宁熙古怪一笑,“百利无一害?说得好,若是中途出了差池,死的是我,而不是你们。你们远在江湖,又有远洋可供躲避。”
万姝丹了然,“要是真有那一天,说不准我可以带上殿下一起逃走。”
宁熙轻蔑看她一眼,“你?左魁宿卫的大将军周寥曾经是楼仲春的副将,左右领卫的大将军也都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还有武卫、执金吾,再加上那些封侯的将军。你确信能在他们的手底下逃出生天?”
万姝丹不为所动,“殿下不必用这种手段,我行走江湖多年,能隐藏自己这么久,也就意味着我并不在乎自己出名与否,我的能力自有我自己肯定。”
宁熙沉默一瞬,“王妃倒是有自信。也是,王妃昨夜的表现,怎可叫我小瞧了你。不过,既然谈到合作,知道合作对象的名字是最基本的吧?”
万姝丹伸出手。
宁熙不解,“什么意思?”
万姝丹的手上下晃了晃,“殿下想知道的事,可是千两白银都买不来的情报。总该拿东西来交换,比如,你的那支黑簪。”
宁熙怒极反笑,“你就是这么与人合作的?”
万姝丹难得感受到了一丝愉快,“如何?”
宁熙眼神发冷,他将玉佩解下,放在万姝丹手上,但他的手也没有松开,仍抓着那枚玉佩,“说吧,先用这枚玉佩抵押。”
万姝丹昨晚见过这枚玉佩,“殿下的贴身玉佩也拿出来做交易?”
宁熙说:“这样就不会怀疑我能赖账了吧?”
“万姝丹。”
“哪两个字?”
“静女其姝,丹阳烈焰。”
万姝丹慢悠悠补了一句,“不必想着依靠名字查到我,我行走江湖时都是易容的,无人见过我的真容,也无人知晓我的真名。”
宁熙正想要说什么,万姝丹拦下他,“慢着,你先松手,把玉佩给我,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还没拿到货呢。”
宁熙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好,给你。”
万姝丹接过一看,掌心里是一根编织的穗子,宁熙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玉佩上的穗子拆下来了。她看着那根穗子,抬眼看向宁熙,眼睛里冒着火光,“殿下,戏耍别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宁熙眼里的冷意淡去,“你一点诚意都没有,又想从我这里讨好处,谁教你的?”
万姝丹将那根穗子放进怀里,“殿下与我半斤八两,谁也别嘲讽谁。”
宁熙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色,好像昨夜那副温柔的样子是一场幻梦。万姝丹看着这人变来变去的性情,想起七年前的事,竟然理解了他的阴晴不定。她也不欲与宁熙争执,他与二哥相似的遭遇,令万姝丹始终无法真正狠下心。若是别人这么戏耍她,早就要遭受皮肉之苦了。
“所以,沈济之计划得如此长远,给自己多留了一条路,让你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堂而皇之替换了秦可兰,嫁入王府。你可知,若是被发现,诛九族都是轻的?”
万姝丹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诛九族?呵呵,那殿下瞒而不报,是不是也要诛九族?如此,倒是省事了。”
宁熙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你抓错了重点。我的意思是,沈济之如此多思多虑,可你毕竟在他身边这么久,又将你教得这样好,他也舍得将你送入京城,进入这是非之地?”
万姝丹轻轻摸过一遍自己的发饰,检查是否有掉落,“二哥想要做的事情,我作为他的五妹,肯定要全力支持。别说京城这种是非之地了,就是刀山火海我也不会怕。”
宁熙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王妃真是好胆量。”
万姝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殿下过誉了。我与二哥感情一向很好,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马车停了下来,他掀开车帘,“知道,没想到这么要好。”
万姝丹起身也想下去,发现宁熙堵在马车门口。她刚要发问,就见宁熙转过头,冲她一笑,小声说:“沈济之这么放心你进京跟在我的身边,看来你也做好准备了吧?”
什么意思?
万姝丹一脸莫名地看着宁熙下了马车。
他又要做什么?
难道是要试探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