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这日,是郑琬约她去辰云楼的日子。
万姝丹挑了一条天水碧银条纱裙,罩一件玉色对襟罗衫,外搭一条郁金帔帛。她自己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在妆奁里拨拉几下,选了一支蔓草蝴蝶纹金钗。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拿胭脂点了笑靥,轻轻扫了扫两侧颧骨。
收拾好以后,万姝丹带着颜宥津出门了。二人没坐马车,她想借此机会熟悉一下京城的路线。
往主街走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人变多了。红男绿女,云鬓盛妆。万姝丹一眼望去,各种艳丽的颜色撞入她的眼睛。除了身着广袖长裙的女郎,还有不少身穿圆领袍衫、腰系蹀躞带、下身卡夫口条纹裤的女郎,这些胡服男装的女郎大多骑马,长裙的多坐檐子。
一时间街上人来人往,应接不暇。人们成群结队,从东、南面城门出城。
万姝丹好奇地问:“南郊可有什么游玩的地方?”
颜宥津看向朱雀门的方向,“南郊外有一片芦山的余脉,离得不近,骑马尚需大半日。”
“那他们现在出城不是晚了?”
“芦山离得远,不过京城西南边有一片小高地,叫昽原,西南高东北低,那里是踏青的好去处。上面还有一个小园子,是杜家修建的。”颜宥津比划了一下,“京河也在南郊,京河自南而北穿过京城西侧,注入洛河,最终汇入北郊外瀛河。您今天去的弦湖就在京河上。”
“三月三不是有祓禊?也在京河上吗?”
颜宥津摇头,“京河所经过的城西是世家、仕宦居住的地方,要保证上游水源的干净,因此那边不允许下河。人们都去东郊外的那条河——定河,定河经过的城东是百姓、吏的居所。”他伸手遥遥一指,“那边就是春含门,出了春含门就是定河。”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颜宥津详细介绍每一条街巷的走向,“从这里走到前面向左转,直通辰云楼后门,辰云楼东南侧就是弦湖。”他继续说,“弦湖最初是一个天然坑地,后来开凿成湖泊,足足占地一千多亩,又开了两条水渠,一条在湖上游,叫明南渠,一条在湖下游,叫北济渠。由于水位高低变化,这两条渠上各有两个闸门,每日有固定的时辰开闸,放一些船只进出弦湖。王妃,咱们到了。”
随着右侧建筑的消失,映入眼帘的是湖边大量的绿植,沿湖是合抱粗的柳树,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对岸。万姝丹沿着北岸走,两岸楼台起伏,绿树环绕,中央湖面宽阔、水色明媚,湖中船舫交织。
颜宥津抬手一指,“最高的那座就是辰云楼。”
万姝丹走到的时候,郑琬的侍女已等候在门口了。她上前行礼,引着万姝丹上了三楼,颜宥津等在外间。
侍女们见万姝丹来了,拨开帘子,郑琬的声音就响起了,“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到?”
“让三嫂嫂久等了,我今日第一次见京城人们出游盛况,一时新奇,耽搁了时间,还望嫂嫂不要怪我。”
万姝丹进了内间,就见郑琬一身石榴色细裥罗裙,鹅黄色帔帛,头上簪一朵丹色山茶花,髻上插着四蝶金步摇,侧旁几朵珍珠鎏金翠花钿。
“快坐吧,这是我昨日就订好的隔间,正好能看见整个弦湖呢。我想着你初来京城,总要带你熟悉熟悉。”郑琬的伸手拉住万姝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侧。
“那就先谢谢三嫂嫂了。”她说着往窗外一看,“这里确实视野很好。”
万姝丹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女郎,这女郎身穿枣红圆领缺骻锦袍,花纹暗绣细密,腰间束蹀躞带,衣袍缺骻处露出丹红色的卡夫口条纹裤,头上梳着灵蛇髻,只插了一支并蒂珍珠花金钗。
郑琬轻轻拍了一下万姝丹的手,“哎呀,我都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六弟的王妃,顾家三娘顾别清。”
顾别清笑着行礼,“五嫂嫂。”
万姝丹回礼,抬眼时一扫席间,“怎么不见四嫂嫂?”
“她呀,要赴宫里的宴会,因此不跟咱们出来了。”郑琬拿起小几上的一碟糕点,“尝尝这个,这是山楂蜜糕奶卷。咱们这京城就是好,南边的茶叶,北边的奶酪都可以尝到。怎么样?好吃吗?”
万姝丹用小匙分开一小块,送入口中,奶香和山楂蜜糕的酸甜味一齐在口中迸发,她连连点头,“好吃。”
郑琬用帕巾擦着手指,“你在褚城时没有吃过奶卷吗?”
万姝丹低头笑笑,“山楂蜜糕馅儿的吃得比较少,母亲喜欢吃芝麻白糖的,所以家里做芝麻白糖馅儿的比较多。说起奶卷,我其实更喜欢一种在冬天时吃的甜奶霜,这是以糖水和奶油调制冷冻成型的小吃,色泽洁白,有梅花、方胜各种样式的印模。这种甜奶霜入口即溶,化为甜的奶水,轻轻咬一下有如嚼雪。”①
顾别清听着来了兴趣,“京城好像没有这种小吃呢?”
万姝丹想了想说:“也许是冬天温度不够。”她又拿起一块翻毛藤萝饼,“刚才听三嫂嫂说今日宫中有宴会?”
郑琬吃了一块榆钱糕,“每年的惯例了,次次都差不多,也没什么意思,与其在宫里过,不如出来透透风。你呀,才来京城没多久,合应出来走走,去那宫里的宴会做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进宫去,等你去的次数多了,说不定和我一样厌烦了。”
“弦湖这边风景很不错,那下边有开凿的曲水湾,水湾宽度荷叶大小,是专门供曲水流觞之用,你若是喜欢看他们吟诗作对,一会儿可以去那边看看。”
万姝丹的目光被弦湖上一艘画舫吸引了,这画舫窗雕上饰有金箔,远远看去金灿灿一片,“那是谁家的画舫?这么好看。”
顾别清顺着看去,“那样子的,也只有杜家了吧?”
郑琬笑着说:“我知道,这是杜家杜三郎托人制造的画舫,听说是他自己画的图纸呢。这杜家不愧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豪富,画舫上都饰以这么多金箔。”
顾别清说:“谁让人家有赚钱渠道呢,这京中有一款香料,一直是杜家售卖的。只有颍州那边盛产这种树,开始先是颍州本地的一位商人发现了这种树,制成香料,在颍州很受欢迎。后来被颍州杜氏拿下了这种香料,做起了外售,最近三四年刚在京中流行起来。”
郑琬用汤匙搅着奶酪,“昽原上有座九里园,就是杜家出钱造的,你还没去过吧?等寒食清明时咱们一起去,杜家钱多,那园子修建得很有水平,保准你会喜欢的。”
万姝丹抿唇微笑,“那我就等嫂嫂消息了。”
这时下面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万姝丹注意到了,“啊!那画舫怎么翻了?”
只见弦湖上杜三郎的那艘画舫缓慢侧翻,上面的人如同下饺子一般跳进湖里,然而画舫离岸边不算近,画舫彻底翻时,激起一层波浪,卷进几个落水之人。附近的执金吾反应迅速,立刻驾轻舟,划向翻船的地方。附近的游船也慢慢靠了过去,要救落水的人。
郑琬评说:“执金吾这次反应很快啊。”
顾别清看着下面忙碌的执金吾,“毕竟今天是三月三,安排妥善一些也是肯定的。再说了,不久之前刚发生金川楼那件事,这段时间严密巡逻才是正常的做法吧?”
郑琬笑了,“谁说不是呢,子煦刚担任执金吾左将军就又碰上这画舫翻船,真是辛苦。”她拍了拍万姝丹的手背,“哎,你看,那是不是子煦?”
有三小队执金吾正往这边赶来,为首的就是宁熙。执金吾司阶手里拿着铜锣,锣声响起,引起了人群的注意。
“执金吾在此——行人避让——”
人群渐渐后退,给执金吾让出了地方,宁熙翻身下马,指挥着身后的执金吾进行善后。
万姝丹想起昨晚,宁熙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离开熹微院,没忍住翘起唇角。
郑琬看着新奇,“这杜家的画舫这么不禁用?瞧着可够新的,保养得这么好,怎么说翻就翻了。还是说杜晏设计上出了偏差?”
顾别清眉间有思虑,“就算再有偏差,以杜家的实力,建造时不会规避开吗?”
郑琬仔细回忆一番,“今日宫中宴会,杜家应该是都去了。那杜晏不在画舫上,画舫上的又是谁?”
就在这时,下面的人群忽然迅速往后撤去,将岸边空出来一大片地。由于人群移动过快,导致传来一阵一阵的哀嚎。
郑琬听着那刺耳的声音,皱眉,“这又是怎么了?他们怎么……”
话音未落,一阵浓郁的香气飘进辰云楼,直接打断了郑琬的话。
她立刻用手帕捂住口鼻,瓮里瓮气地说:“这是什么气味啊!怎么这么刺鼻!”
顾别清眉头蹙起,没有言语。
郑琬受不了了,她招呼着,“走吧走吧。”
一行人来到楼下,气味越来越浓。
郑琬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她摆摆手,对万姝丹说:“好不容易同你出来一趟,没想到这么扫兴,你可还有别的地方想去?”
万姝丹有些犹豫,“我想……去看看五郎。”
郑琬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没再多说什么,“好好好,你仔细着点,我先走了。”
顾别清看了一眼弦湖方向,也跟着离去了。
万姝丹强迫自己适应这个气味,她忍着,走了过去。
宁熙转头看到万姝丹,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他对旁边的人说:“你先去问问。”然后看向万姝丹,“你怎么在这?”
万姝丹观察着湖中的情况,简单说了方才的事情。
“哦?这是杜家的画舫?”宁熙的拇指摩挲着食指的第二骨节,“好像,救上来的人里并没有杜三郎啊。”
万姝丹小声道:“郑琬说杜晏进宫去了。”
宁熙颔首,他问刚才那名执金吾,“贺兰从,怎么样?今日画舫宴的主人是谁?”
贺兰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将军,是柳传柳学士。负责宴会的婢女已经救上来了,正在清点人数。”
又一名执金吾来报,“将军,人数清点完毕,还差五人。”
宁熙紧锁眉头,湖面上已经没了动静,他一声令下,“找几个水性好的,进画舫去搜!”
轻舟再次出动,几个人下水开始找人。
万姝丹念着这个名字,“柳传,柳学士?”
宁熙面色严峻,“翰林学士,这可是皇上面前的新晋红人。今日宫里的宴会,这位柳学士怎么没有进宫?反而在杜家的画舫上?”
说话间,湖中响起水声,岸边着手接应。
贺兰从跑过来,“将军,都救上来了!”
宁熙上前,看到那五人中有三个昏迷不醒的,“先送去医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