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六。
万姝丹昨晚回了自己的院子。
早上刚醒,就听外间一阵低语,在说宁熙的情况。
万姝丹掀开床帷,唤道:“寻夏。”
说话声止住了,脚步声响起,寻夏端着铜盆进了内间。
“王妃醒了,感觉怎么样?婢子服侍王妃洗漱吧。”
万姝丹示意她把盆放在架子上,“不必。我听你们说殿下醒了?”
寻夏放好盆,回说:“殿下也是刚醒,觉得有些饿,婢子让厨房温温麦粥。”
万姝丹点头,“好。你去同殿下说,中午要跟我出门一趟,让他上午再休息休息。”
不一会儿寻夏回来了,万姝丹也洗漱好了,正在换衣,上锦为她整理着裙子。
寻夏看了万姝丹一眼,小声说:“殿下让王妃有什么话,亲自去跟他说。”
说完她便要为万姝丹挽发。
万姝丹从妆奁中拿出一支双飞蝶钗,“用这个吧。”
这是宁熙准备的。
寻夏瞧了一眼,心中喜悦,面上也显出喜色。
万姝丹从镜子中扫去一眼,“我用了殿下送的宝钗,你就这么高兴?”
寻夏不好意思地笑笑。
上锦一脸平静。
万姝丹看着二人的反应,对寻夏说:“你呀,喜怒形于色,倒是个性情中人。上锦处事波澜不惊,这很好。”
进入岁安堂,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万姝丹走过去,见景煜正为宁熙顺着气。
宁熙脸色较昨日已经好了许多,只嘴唇仍有些苍白。他散着长发坐在床上,眼角泛红,抬眼间眼波潋滟。
万姝丹默不作声看着他。
宁熙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万姝丹定睛一看,这正是昨日从她怀里掉落的玉佩,秦可兰的玉佩。
“你怎么把穗子系在别人的玉佩上了?”
他的声音不辨喜怒,有些沙哑。
万姝丹很自然地说:“穗子是殿下亲手编的,玉佩是秦可兰的。我没有系错地方。”
宁熙捏着玉佩的手一顿,“那你的呢?”
“什么?”
宁熙低垂着眼睛,“你没有玉佩吗?属于万姝丹的玉佩。”
“没有。玉佩磕碰时易发出声音,还易碎。怎么想,我都不会有那种东西。”
宁熙眼中闪过一丝隐忍,“你进京城、进王府,有什么东西是你自己的?”
万姝丹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金簪和药箱。”
宁熙眉头微微蹙起,“我记得你有一把刀?”
万姝丹颔首,“我走江湖时不以真面目示人,可我的刀无法改变。所以我的刀是与‘难知如风’捆绑的。而今在京城,我自然不能带来。”
“你的刀,可有名字?”
万姝丹有问有答,“‘令’,时令的令。”
宁熙拿着玉佩的手指微微蜷起,“你的刀,是沈济之送你的?”
万姝丹不知道他这么刨根问底是要做什么,“殿下,有话直说怎么样?”
宁熙不理这句话,“那金簪可是你自己的买的?”
万姝丹耐心即将告罄,“大哥送的。”
宁熙低低笑了起来,“我不问就是了,别生气。听说你今日要与我出门?”
万姝丹瞪他一眼,“对。我昨日让景煜去层意阁递了消息。正好我裙子破了,去南织行买点布,顺便让容璇给你把把脉。”
宁熙站起身,自有婢女为他束发,“层意阁?南织行?你们的势力可够大的。”
万姝丹说:“经营些商业罢了。”
上了马车。
宁熙对景煜说:“先去一趟执金吾的府院。”
到了皇城,递了牌子,监门卫放行。
宁熙下马车后,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万姝丹问:“你这是?”
宁熙理理袖子,“我方中毒,昨日又喝了那许多酒,今日就上街。他们总要派人来看看我要去哪儿,看看我是不是如同他们预料那般虚弱。”
万姝丹沉吟,“可他们并不知道我有解毒药丸。若是殿下没有达到他们的预期呢?”
宁熙说:“无妨。他们本也不清楚我的身体状况,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呢,也是以防万一。若真有人监视,倒是容易了,顺藤摸瓜即可。”
执金吾府院。
贺兰从手里拿着纸条,被另一名执金吾喊住了。
“殿下今日不是休沐吗?怎么来府院了?”
贺兰从看着对方,笑了笑,“殿下来问问画舫宴会名单的事,正好昨日柳学士把名单交给了卢将军。殿下刚才来抄了一份。”
那人问:“那直接把你手里这份给殿下不就好了,何必再抄一份?”
贺兰从说:“这一份要放在执金吾里,留个底。我正要去交给主事呢。”
那人哎了一声,“殿下是明日上值吧?”
贺兰从一边走一边说,“是啊。只是殿下今日正好出门,想着顺路去走访几家。”
那人感慨,“这种小事交给咱们就行了。”
贺兰从呵呵一笑,“殿下说了,有些细节怕咱们遗漏了。好像姚府尹那边,也是府尹亲自去的。”
“一个画舫翻船,竟然值得两位大人物亲自查访?”
贺兰从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杜家又将这事上报了京兆府,你想想,那可是杜仆射家三郎的画舫。不重视不行啊。”
马车上。
万姝丹看着宁熙手中的纸,感叹一声,“殿下的理由真多。”
宁熙收好名单,“不然我绕路来一趟执金吾只会显得奇怪。一会儿买完绸缎,就去这几家问问。说起来还要感谢杜家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这趟走访不至于显得太过隆重。”
“一般来说,走访这种事不必我去。只是杜家都亲自找上了京兆府,怎么说也得重视起来。”
万姝丹不明白,“那日杜家不是将画舫拖走了?我还以为他们不打算追究了。”
宁熙说:“本来是不打算追究了。姚崇峻知道后,高兴得买了俩烧饼回京兆府。结果谁能知道这事没结束。”
万姝丹扑哧一笑,“看来姚府尹又要发愁了。”
说话间,南织行到了。
宁熙先下了车,掀起帘子。
车帘掀起时,万姝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借着他的手下了车。
这二人并肩进入南织行。
罗掌柜见了两位穿着不俗的人,立刻迎上来,“这位郎君和娘子,可有什么需要的?”
万姝丹环顾一下四周,“我听说你们这里有‘蚕云品’?”
罗掌柜笑了,“这位娘子可是要买蚕云品?”
万姝丹说:“不错。”
罗掌柜问:“娘子要那种样式的?”
万姝丹犯难了,“还分样式?可否让我看看?”
罗掌柜哎呀一声,“可以是可以,只是蚕云品珍贵,且每一批花样都不相同。因此没有图样供娘子参考。您若是愿意,可随我去后院看看。”
万姝丹闻言,看向宁熙。
宁熙轻轻一笑,“都依夫人的。”
二人随着罗掌柜进了后院。
走到右厢房前,推开门。掀起左手边门帘,容璇正坐在里面。
桌上空空如也。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见了万姝丹,容璇起身唤道,“五娘。”
万姝丹点点头,“时间紧,你先为殿下把脉。”
宁熙坐下来,容璇将手指稍稍搭上。
一时间无人说话。
容璇细眉微微蹙起,收回手,正色道,“殿下中毒了。五娘可是为殿下解毒了?”
万姝丹颔首,“你师父给了我一个药箱,里面有一瓶解毒丸。”
容璇放下心,“如此,就没有什么大事的。殿下身子弱些,虽说毒的剂量少,可对于殿下而言反应会稍大一点。然而再大的反应,不过是腹痛腹胀。只要吃药后吐出来就无妨了。”
万姝丹问:“这是什么毒?殿下还需要吃些别的药吗?”
容璇摇摇头,“毒量小,我无法做出判断。至于补品,殿下若是勤加锻炼,要好过喝药。毕竟是药三分毒。不过可以通过食补补一些,观殿下现在的状态,用些茱萸和肉苁蓉泡水喝即可。”
万姝丹点头,“我记下了。有几件事我需要你带给二哥。第一件就是殿下中毒。第二件,想来二哥也知道了,就是那画舫翻船。这第三件就是,木霆风卷进这京城之中了。运送马三白那晚,他也在场。他认出了我,我们那晚出了城,发现了张行与和葛洪连夜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容璇沉默一瞬,快速记忆着,“好。五娘还有别的要我转达的吗?”
万姝丹说:“有一事,我拿不准,想让二哥多关注一下银杏街。”
容璇闻言怔了一下,“五娘说的可是城东南那条街?”
万姝丹见她知道,“怎么,二哥注意到那里了?”
容璇点点头,“是,银杏街里三教九流,秘密多了点。楼主一进京城,就注意到了那里。”
万姝丹放心了,“我们该走了。”
临出屋之前,她突然想起一事,“运囚那晚,容权是不是也在?”
容璇说:“不仅权哥在,小玑也在。”
二人出了南织行。
罗掌柜站在门口送客,“二位慢走。”
宁熙拿着买好的绸缎,放进了车厢里。
等到他们都坐上马车。
万姝丹自觉解释道:“我们在江湖上有个组织,叫新雨楼。二哥是楼主,我排行第五,所以他们都喊我五娘。新雨楼主要经营商业,有陆商,亦通海运。目前来说,属于我们的商铺几乎遍布大夏境了。”
宁熙看着万姝丹,从进入南织行后院到现在,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王妃这次倒是乖觉,不必我问就交代了。”
万姝丹撇撇嘴,继续说:“容璇是我四哥的徒弟。当年为你治疗手腕的那个人就是我四哥,所以容璇的医术你可以放心。”
“容权是二哥的近卫,他轻功不如我,但擅长隐蔽。所以即使他听不见我的动静,却能用本能觉察出我藏在哪里。”
“容玑很早就跟了二哥,他擅长易容。我走江湖时,那些易容的法子都是他教给我的。”
宁熙没什么表情听着,“说完了?”
万姝丹不明所以,“殿下还想知道什么?”
宁熙哼笑,“你以为我很好糊弄?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不见得吧。所以呢,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与木霆风认识多久了?”
万姝丹默了一瞬,她疑惑,“木霆风?”
“是啊,就是那个‘觅雪无踪’。这段时间我也了解了一下,江湖上只有他与你是齐名的。”宁熙又重复一遍,“你叫‘难知如风’,他叫‘觅雪无踪’。”
万姝丹眨眨眼,“我十二岁那年就认识木霆风了。”
宁熙挑眉,“我认识你那年,你好像也十二?”
万姝丹点点头,“那年我初入江湖,先是遇见了木霆风这个阴魂不散的人。然后才在褚城见到了殿下。”
宁熙听了这话后,蓦地一笑,“阴魂不散?”
万姝丹难得板起了脸,“不是阴魂不散还能是什么?”
她忽然琢磨出一丝不对味,“殿下莫不是……”
宁熙悠悠看过来,“莫不是什么?”
万姝丹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情,“没什么,是我多想了。”
“你多想什么了?”
万姝丹投过去一眼,她眼角上挑,这一眼充满了明亮与挑衅,“殿下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