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出

    万姝丹饶有兴致看着他的反应。

    杜晏整个人卡壳了一瞬,很快再次运转。他装作不是什么大事的样子,“消息可靠吗?”

    那名仆从确认,“绝对可靠。”

    杜晏小口小口吸着气,拍板道:“再探!再报!”

    什么?什么再探再报?

    万姝丹一时间没想通,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十分感兴趣。考虑到秦可兰的性格,她忍住了探出窗外查看的冲动,转而拿起桌上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茶水入口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咳呛起来。

    这是什么茶水,怎么味道这么奇怪,发苦发涩。

    顾别清安坐在对面,对杜晏所做的一切毫无兴趣。当万姝丹咳出声后,顾别清却浅浅地笑了,“没喝过?”

    万姝丹皱着眉,手捧着那杯茶,“没有,这是茶水?”

    顾别清端起茶壶,缓缓倾倒茶水入杯中,“这是西州的喝法。正常来讲,咱们煮茶会放盐、葱姜、花椒等等调味料。而西州那边煮茶,只是单纯地煮茶叶。”

    一谈到吃喝上,杜晏又来了精神,“六娘说得不错,可你们知,为何会这样?”

    他故意卖关子,神秘兮兮地盯着二人笑。

    顾别清只管喝茶,并不搭理他。

    万姝丹见此,也没有说什么,她低头再品一口,茶水的苦涩过后,有淡淡的回甘。

    杜晏见二人都不理会自己,“喂喂喂。”

    他伸手在二人眼前晃动,“你们两个!哼!又是这样!”

    杜晏撇撇嘴,“你们是算准了我会说出来!”

    他像是仅仅抱怨一声,接着说:“这西州地处西北,与西域接壤。那里盛产红花,做胭脂、做染料,贸易十分兴盛。商人行商时,偏好带茶叶上路,这东西可以提神醒脑、缓解渴乏。”

    “然而出大夏境后,地广人稀,即使碰上村镇,煮茶所需的调味料也不一定齐全。有的商人口渴难耐时,仅将茶叶煮了,发现这样喝别有一番风味。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渐渐流传开,只不过咱们这边并不流行。”

    万姝丹若有所思,“河清知道的事情真多。”

    杜晏笑眯眯地说:“我就喜欢这些东西,吃与玩我在行。四娘若是愿意,我可以带四娘游玩京城,保准让四娘获得不一样的体验。”

    这时,方才那名仆从又跑了上来。他气喘吁吁,顾不得擦脸上淌下的汗水,稳了稳声音说:“姚府尹听到若云所言,十分震惊,要她完完整整说出自己的作案过程。若云说,她在三月二这日,随府上的婢女、仆从一起去京河码头上布置画舫,因为第二日要将画舫外借出去。她就起了念头,要将画舫凿个窟窿,让它在第二日游湖时倾覆。”

    仆从说完这句话,一时间安静下来。

    见没了后文,杜晏瞪圆了眼睛,“然后呢?你卡在这里,你觉得合适吗?”

    那仆从登时明白,匆匆跑了下去。

    又有一位身穿仆从衣服的人,与下去那人擦肩而过,他快步走近,躬身禀告,“那若云说,她原本以为杜三郎将画舫借给了世家贵族,因而冒险做这一回。结果没想到那画舫上的,并不是什么世族。而且杜三郎还默不作声将画舫拖回了码头。于是她又另想办法,这才有了今日的事情。”

    这人说完之后,又有另一人上来,接着说:“那姚府尹就问若云,是如何让画舫在三月三那日倾覆的。若云就说,她未将船板全部凿穿,而是有所留存,能够保证画舫平稳驶入弦湖,只待客人一位一位走上画舫,增加重量,由湖水冲破薄弱处。”

    这段话说完,令在场的三人都陷入沉思。

    万姝丹没想到这件事情还挺复杂,然而即使她不懂建造,也立刻明白这件事绝对不可能由一名小小的婢女完成。

    果不其然,下一名仆从来时,就说出了她的疑问,“若云说完以后,姚府尹没有直接否定,而是询问了许多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你是从何得知这个方法的’。”

    “若云的答复很快也很具体。她说自己是从银杏街得知的。那日她本来是替府中娘子们采买胭脂,其中有一名娘子指名要金支斋的胭脂。她买完胭脂出来以后,无意间听到街角有人在闲谈。”

    “那些人在谈论两三年前的一次船难。海上变幻莫测,出海航行多有突发情况,即便是身经百战的老船员也难以完全应付得了。因此每一次出海都是一场豪赌。然而他们说海上明明没有波浪,仍是发生了翻船,因为船沉海底无法打捞,就不了了之。”

    “有一人却说,那次翻船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因为当时他就在那艘船上,也是他,发现了船舱底奇怪的裂痕,不过他并没有在意。直到船停在琼州又装了一批货物,要驶入远洋时,船舱突然进水,他侥幸活了下来。”

    “若云继续交代,她因为好奇,就去问了问详细情况,那人并无隐瞒,说他事后回想起那裂痕,确实不像自然形成的,那痕迹虽狭长,却并非一条线,而是有点偏核状。他寻来一艘船,几番尝试后,明白了那是有人事先凿好的痕迹,未凿穿部分的厚度,要依据载重来计算。她得到这个方法,用积蓄买了一叶小船,几经尝试,验证了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在下一名仆从上来之后,杜晏制止了他,转问席上另外二人,“两位娘子坐在这里,听了不少内容,总得给点见解吧?”

    顾别清神色依旧,“见解?你一点不避讳我俩,我还以为这些内容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何须我二人提供看法?”

    杜晏稍微一顿,也不气馁,他力争以理服人,“六娘,我杜家这些多年以来,自认为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六娘又何必如此戒备我呢?”

    顾别清见好就收,她安抚道:“时局未明……我凭河清名声,多说两句,这件事情透露着诡异,你们杜家岂是一名小小婢女能撼动的?可她还是直直撞了上来,一切安排乍一听又那么顺理成章。”

    “可是,街角闲谈之人是谁?传授方法这人又是谁?一个婢女没有任何工匠经验,从哪里来的工具?又是如何完成凿船这件事的?就算她所说的一切皆成立,她真的凿穿了一叶小舟,可你的那艘画舫,却绝非她一人可以做成的。”

    接着她话音一转,“这些事情,我不信河清你想不明白。”

    杜晏没有回答,他将目光落在万姝丹身上。

    万姝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在心里冷笑,面上却显温柔,“我初来乍到,对京城一点也不熟悉。比起点评那若云,我觉得河清更有意思,这往来仆从、门庭若市的样子,你的消息可够通透的。”

    “让五娘见笑了。”也不知杜晏是否接受了她这般推搪,转而面向仆从,“你继续说吧。”

    那名仆从恭敬道:“姚府尹问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何要选安王妃下手’。若云仍是没有丝毫迟疑,她说她并不知道那是谁,只知道西边席上安排的是整个园子中地位最高的人。她要做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空气变得潮湿起来,万姝丹转头望向窗外,明明还是晴天,忽然有雨珠砸下来。

    一阵急雨陡然降临。

    太阳依旧挂在半空。

    还未等万姝丹将这场骤雨看个仔细,雨又停了。

    杜晏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动容,他语带歉疚,话音被这场雨砸出点点坑洼,“看来今日这饭是吃不成了,来日再寻机会,我定要宴请二位娘子。”

    “河清慢走。”

    待到杜晏一行人全部离开后,顾别清轻扣桌面,“五嫂嫂可要回府?”

    万姝丹扬起一个浅笑,“不了,我再坐一会儿。”

    景王府的马车已经到西渚楼外了。

    顾别清作别万姝丹后,随自家马车回去了。

    万姝丹仍安坐在原处,看着窗外的行人。

    突然又是一阵急雨打落。

    颜宥津就是踩着这次的雨水上来的,“王妃。”

    万姝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殿下呢?”

    颜宥津说:“已经出京兆府了。”

    “这么快?若云审完了?”

    颜宥津摇头,“不知详情,须等殿下来。”

    万姝丹若有所思,“这个杜晏,消息渠道真有一手。你在京中,可知道这杜三郎到底是何方神圣?”

    颜宥津回说:“杜三郎不做官、不经商,只好结交朋友,从世家到寒门,他都能交到不少友人。别说跨越门第了,就是在同一个圈子里,也难免遇到纷争。倘若处理不善,名声就要打折扣。可这杜三郎,不仅在自己的圈子里玩得好,就是在寒门之中,也鲜有负面评价。”

    万姝丹摸了摸下巴,“好一个长袖善舞之人,难怪消息获取这么及时。有点意思。”

    窗外雨又停了。

    万姝丹抬头一看,仍是晴天。

    西渚楼外,宁熙刚下马车。景煜本来打好了伞,见雨停了,就收起来了。

    宁熙进了雅间,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杜晏刚走不久?”

    “是啊。”万姝丹从旁侧拿了个新杯子,给宁熙倒满一杯茶水,“我都不知道他来见我和别清这一趟是为何。”

    宁熙浅抿一口,面色未变,“我听景煜说了。杜晏此举展示了他的能力,并未对你藏着掖着,想表示今日之事确与杜府无关,所以坦荡。况且他杜三郎在京中朋友无数,消息灵通这一点本不算什么大秘密。却没想到那若云竟然还与画舫之事有关。”

    万姝丹仔细瞧着宁熙的反应,她疑惑道:“殿下竟似喝过这种茶水?”

    宁熙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失笑,“我还道你盯着我做什么。这是从西州传入的饮法,我确实喝过。倒是你,你走南闯北,怎么没喝过?”

    万姝丹摇摇头,“许是没遇上吧。对了,方才我只听到姚府尹问的第二个问题,后面如何了?”

    宁熙说:“那第三个问题就是,她为何要将事情闹大。若云不答。”

    万姝丹皱皱鼻子,“没了?”

    宁熙微微蹙眉,“姚崇峻又问,她在银杏街遇到的那人可有姓名。画舫绝非她一人之力可以破坏得了,她可有帮手。杜府待她不薄,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万姝丹接道:“她都没答?”

    “都没答。”

    宁熙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桌面上,“姚崇峻就重复问了头两个问题,那若云的回答可以说是一字不差,和第一遍一模一样。”

    万姝丹不明所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在场的人,她身上有秘密吗?”

    宁熙吐出一口气,“是啊,所以姚崇峻就把她关押了。我们就出来了。”

    万姝丹沉默不语。

    宁熙的目光看向她的右小臂,声音沉了几分,“王妃对此可有解释?”

    万姝丹自思绪中抽离,茫然抬头,“什么?”

    见他盯着自己的右小臂,了然道:“说起来还要多谢殿下出手,若不是殿下,我伤得就不止是手臂了。”

    宁熙明显不信,“以你之能,竟不能护自己周全?你没听到任何动静?”

    万姝丹反问:“殿下听到了?”

    宁熙双眼微眯,不答话。

    万姝丹露出一个不走心的笑,“殿下没听见,是如何及时拉起我的?”

    宁熙深吸一口气,几息后缓慢吐出,他抬手揉揉额角,“今日赴宴,我本就带着几分小心。没想到你倒是不设防备。我该说你太信任自己,还是太信任我?”

    万姝丹闻言扑哧一声。

    宁熙投来一眼。

    万姝丹迎着他的目光,承认道:“我确实听见了,可我本不该听见。在爬山廊的作用下,丝竹声被扩大许多,连第五璟都没听到,秦可兰如何能听到?只是连第五璟都没反应过来,殿下却反应过来了,看来殿下放在我身上的心神有点多啊。”

    宁熙垂下了眉眼,并不理这句话。

    万姝丹也不再逗他,“今日杜府本打算借着宴会,给金荆榴木遇水发香的事情一个交代,没想到一事未结,又生出别的事端。这杜晏肯与我交底,无非临时的盟友也是盟友。我与他都想知道若云针对我、针对安王府的原因。”

    宁熙起身,“画舫之事未了,若再与我与你交恶,闹出的动静更大了。这对杜府来说并无益处,杜晏自然想要撇清关系,与你交底是他的诚意。这一点上也能看出杜三郎为何能广泛交友了。走吧,回府了。”

    万姝丹上了马车后说:“此事也不知会走向何处。”

    宁熙闭目养神,“也许今晚就见分晓了。”

    这句话一语成谶。

    一更三点时分,京兆府来人了。

    万姝丹与宁熙同一时间得到消息。她披衣起身,出熹微院,就看到了宁熙。二人一同走到府门。

    那人一副书生样,他行礼道:“下官京兆府少尹刘安然,奉府尹之命,请殿下走一趟京兆府。”

    宁熙询问:“什么事?”

    刘安然并未隐瞒,“若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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