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宋槿仪带了些清淡粥食去看望成不息。

    来到云上茶庄,丫鬟引着她到了内宅,告诉她庄主刚用完药歇下,若是想见庄主,需得等候。

    宋槿仪上次来茶庄只去过厨房和茶室,还未瞧过里面的屋子,小院门口有一扇略显陈旧的木门,院子里面简简单单的两件小屋,地面的砖瓦缝隙中长着几株不知名的野草。

    庭院中间摆着一张石桌,上面落着几片枯黄的叶子,若不是空气中馥郁的茶香,她还以为自己来了哪户寻常村舍人家。

    宋槿仪在院中见到了成夏,她瘦了许多,那淡绿色外衫似乎贴在她的骨头上,显得身形单薄,嘴角微微下撇,带着淡淡的苦涩。

    宋槿仪将自己的来意告知,又将手中的粥食递给服侍的丫鬟,转而问起成不息的情况。

    成夏长长地叹了一声:“叔父以前患有顽疾,这些年来一直精心调理,饮食起居都遵医嘱,多年未犯。

    “前些日子骤然降温,这山上冷,叔父身体本就有患,一时不注意,着了风,叫他那顽疾毫无征兆地发作了。”

    虽然成夏说这话时,面色平静,但宋槿仪还是能听出她话语中的担忧和不安。

    “可有请大夫看过?”

    “请了几个,用了几服药也不见好转。太医院的人我们是请不动的,需得去京中。可叔父的身体哪能经受长途跋涉?”,成夏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渐哑,眸中闪过一丝无助和茫然。

    宋槿仪有些动容,成夏在她眼里一直都很沉稳,不论做生意还是做人,都是滴水不漏。

    没想到遇到家中长辈生病,这个曾经坚不可摧的人也变得如同寻常孩童一般脆弱。

    她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宽慰了成夏几句。

    半炷香后,屋内侍候的人通报,说庄主醒了。

    宋槿仪便与成夏一同起身往屋内去,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山上风大,屋内的窗户紧紧掩着,满屋子都是浓烈的药味,挥散不去。

    成夏走得略快些,在宋槿仪前头,到了床前挡住了宋槿仪大半个身子,她轻声唤道:“叔父。”

    见躺在床上人隐隐有了回应,她才道:“有人来看你了。”

    成夏说完侧过身子,让宋槿仪走近。

    宋槿仪统共见过成不息两次,对他也是颇有印象,今天一见,却像是看见了另一个人,瘦的不成样子,两颊深陷下去,颧骨突兀地耸立着,像是贫瘠土地上长出了两块岩石。

    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

    成不息抖了抖眼皮,无神的目光盯着宋槿仪,盯了许久,正当宋槿仪以为对方没认出自己,而准备打招呼的时候,成不息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你来了,云枝。”

    ——室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宋槿仪没有回话,而是有些惊讶地看向成夏。

    成夏感受到她的目光,小声道:“叔父这次病得很重,有时会神志不清,认不清身边的人,也记不住现在的事情,你多担待。”

    宋槿仪了解了情况,便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在一旁站着。

    对于“云枝”的沉默不语,成不息没有生气,反而问她:“云枝,是不是马上都到上元节了?”

    这会不过夏末,离上元还有好几个月呢,看来他确实病糊涂了。

    宋槿仪没有反驳,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去年上元节,我们一起在西落花街看傀儡戏,你看入迷了,我怎么叫你你都不肯离开,便只好陪你看到最后一场戏,等人家收摊了再走。

    “结果我们两个回家都挨了骂……”,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最后又问,“今年还要一起去吗?”

    他半天等不到回答,有些奇怪地朝“云枝”问了一句,“云枝?”

    成夏使了个眼神给宋槿仪,宋槿仪只能硬着头皮说“好呀,我们一起去看傀儡戏。”

    成不息听见满意的答案,笑了笑,他病了许久,这久违的笑意在他身上倒是有种枯木逢春意味。

    他静了一刻又道:“隔壁卖草药那一家的的阿花生了好几只小猫,听他们说要送人。我记得你很喜欢小猫,要不要我抱一只给你养?”

    听他说的这些话,宋槿仪不确定地想道:他的记忆是回到了少时?他与原主的母亲看起来如此相熟,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成不息见她不语,又道:“别担心,你爹娘不同意也没事,可以放在我家养,你可以随时来照看。”

    宋槿仪僵硬地说好。

    成不息像是病得久了,身旁没个说话的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中间成夏怕他累了,喂过两回茶水,见他依旧不歇,难得这些天,头一回这么有精神,便也随着他去了。

    面对成不息的陈年旧事,宋槿仪都一一的应了。

    得到承诺的成不息像是到糖果的小孩,脸上带着甜甜的笑,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笑容一滞。

    他忽然问道;“云枝,你还记得南山的那片桃林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边踏青,旁边还有一座寺庙。

    “就是你喜欢里面桃花饼的那一座寺庙,你知道我为什么经常带你去那吗?”,说到这,他轻轻地笑了笑。

    “听人那白云庙说求姻缘很灵的,所以你去吃桃花饼的时候,我其实去了主殿偷偷地拜了神明,祈求他能让我和你白头偕老。

    “可后来……”,话语停在此处,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带着一股难言的苦涩,“我才发现神灵不灵,便再也没有去过那白云庙了。”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但他的身体太差了,只举到半空中便无力上去。

    宋槿仪伸手握住了那双手冰冷而苍老的手掌。

    成不息见状,缓慢地微笑说道:“云枝,我很开心你来看我,我会在上元节前病好的,所以你一定要等我一起去看傀儡戏,好吗?”

    宋槿仪想,若是原主的母亲在这,定然会安抚他,于是替那位云枝点了点头。

    身体带来的疲倦让成不息觉得困乏,他坚持着,依依不舍地盯了“云枝”一会,直到眼皮重重合上,才睡了过去。

    ******

    过了几日后,闭店许久的留香居开门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封信送到了宋槿仪手中。

    信上只说有事相邀,宋槿仪便去了。

    成夏一见她,便告知了成不息过世的消息。

    宋槿仪心里一揪,不禁为此感到难过。

    成夏却道:“托你的福,给了他一个虚假的美梦,他走得很安详。”

    宋槿仪上一刻还沉浸在这个悲伤的消息中,下一刻便听见她道:“我们成家的茶庄生意是祖祖辈辈传承而来。往昔,由家父坐镇庄内,主持大小事务,叔父则外出负责买卖,各司其职。

    “只可惜父亲福薄,身体欠佳,英年早逝,叔父无奈,回归家中,接下庄中事务。而今,叔父病逝,其膝下并无子嗣,至于他的资产……”

    成夏对上她的眼,缓慢地说道:“他立下遗嘱,要将自己的那一份产业交给你。”

    宋槿仪震惊地睁大双眼,这个消息对她的冲击力,不亚于天上突然掉了一块馅饼。

    太突然了,她一时间有些无措,她试图从成夏的表情中窥探出什么。

    茶叶在古代是奢侈品。本就是挣钱的行当,更别说云上茶庄的生意遍布整个大夏。说她不心动是假的,可她也知道没有人愿意将盘中餐拱手想让。

    照成夏所言,若是没有她,那整个茶庄本该是她一人之物,可偏生插进来一个她。

    所以成夏邀她前来是为了什么?

    逼她放弃?看她的态度又不像?宋槿仪一时没有琢磨透,没有贸然开口,她不想除了醉流霞又多了个对手。

    隔了好些时候,成夏道:“云上茶庄自创立那日,便世世代代都姓成。”

    宋槿仪点了点头,“所以说,我现在该叫你成庄主?”

    成夏眼眸闪过一丝诧异,“你竟不想接管茶庄?!”她脱口而出,话音不禁一顿。

    “你都说了,云上茶庄的主人只能姓成,我一个外姓怎么轮得上接管茶庄。再者,那茶庄太大了些,人也多,我可管不过来。

    “成庄主看得起我,给了他的产业,我却担不起他的期待。若是你以后接管了茶庄,能给我便宜几分,我便很知足了。”

    成夏嘴唇翕动,本欲说点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没想到宋槿仪竟然会放弃庄主之位。

    是她目光短浅?还是另有原因?

    成夏莞尔一笑,见她这般,反倒许了她云上茶庄的三分之一的分红还有茶叶的调用权,以及按照成不息那时的约定,以七折的价格供货给茶缘。

    宋槿仪用过一回茶,向成夏提了一个问题,“你可知你的叔父与我的母亲是何关系?”

    那日见了神志不清的成不息,听到了那些话,想来交情不浅——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家产交给她一个外人。

    但她想知道更多。

    成夏平静地说道:“他们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原本都要快谈婚论嫁了,才知你母亲未出生时便与宋家有了一桩婚约。

    “你母亲守诺,最终抛下我的叔父,嫁给了你的父亲。

    “若是她幸福美满倒也罢了,可偏偏云州城的人都知道那宋家的主君宠妾灭妻,我的叔父后悔莫及,自认为他当该如果强硬地去抢亲就好了。

    “这么多年了,因为执念,他一生再未娶妻。”,言语中难掩对他叔父的悯惜。

    宋槿仪沉默着,她没想到宋章烨将事情搞得如此糟糕,明明有喜欢的人,却因婚约强娶了别人,又不善待,真当造孽。

    她缓了缓又向成夏道:“我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借我两个人。”

    “我知你店里那个能干的许娘子走了,可你若想寻个帮工,发个招贴即可,何必来我这借人?”,成夏偏着头,看着她道。

    “实不相瞒,我向你借人,不是为了店里,而是想跟踪一个人。”

    “谁?”

    “我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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