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首富

    瞧见宋章烨难看的脸色,沈灵玉有些痛快地笑了,“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恨你?",她语调轻快,像是再讲一件开心的事。

    “阿烨,我们自幼相识,一同长大,是旁人羡慕的青梅竹马。我及笄那年,你说好的,你会娶我为妻,做宋府的女主人。

    “可结果呢?”,说到这,她讽刺地看向宋章烨。

    “你娶了别的女人——这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另许人家。”,她眨了眨睫毛,“可是我后面发现我怀孕了,我很害怕,告诉你后,你做了什么?

    “你告诉我,你与那云枝没有感情,要我等,等过段时间你便和离,娶我进家门。

    “我便在家里等啊等,直到快四个月的时候,我的肚子瞒不过父母……”,嗓音里仿佛含了一块黄连,苦得叫人难以忽略。

    她又将目光移到宋槿仪身上,换了一副声调,压下去嗓子里的哭腔,问她:“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孩子,他要是出生了,比你还要年长些,你该唤他哥哥的。”

    宋章烨念起以前的旧事,心里一软,向前走去,却被沈灵玉喝停,“我的母亲为此日日落泪,我的父亲视我为家族之耻。我突然从家里最受疼爱的孩子变成了最令他们生耻的孩子。

    “可我有什么错呢?

    “我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

    “后来,父亲为我寻一桩婚事,你又出现了,你说你爱我,要娶我。我便满心欢喜的答应地说好,以命相逼父亲,让我嫁给你。”

    沈灵玉眼睛红着,似是愤怒又似是悲伤,她不顾体面地吼道:“你骗我!你骗我做了你的外室!

    “你说云枝的身体不好,等她死了就接我进府当主母。我信你了,我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两个孩子出生,等到他们长大叫别人母亲。”

    沈灵玉念及此事,便觉心口有一团火烧着她的肺腑,叫她浑身发颤,她冷声道:“我等不了了!我等不了,也不再期待你为我做些什么。

    “等解决完云枝,我才发现原来杀人没那么难,云枝的孩子不喜欢我,没关系,我送她们下去见云枝。”

    沈灵玉说完这一通话,像是把多年藏在脏腑的浊气吐净,整个人变得十分轻松。她看着宋章烨,这个她爱了二十几年的男人。

    恍惚间,鬓角的白发褪去,头上的皱纹消散,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莞尔一笑,却留下两行泪来,“如今我输了,但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做的每一个决定,我唯一后悔的就是爱过你,因为你不配!”

    她说完,就将手中的珠钗狠狠地插入自己的心口,一阵刺痛袭来,痛得她不能呼吸,身子渐渐变得无力,她缓慢跌躺在地上,双眸缓缓闭上。

    耳边传来“扑通”一声,震得她头疼,她微微侧过脸去。

    宋章烨本就大病未愈,不能遭受刺激,如今见沈灵玉自裁,心中悲恸,抬脚走的时候,胸口疼痛发作,直接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前倾倒,倒在沈灵玉旁边。

    沈灵玉冷眼看着他伸着手想握住自己,勉强抬走手臂,转过头,她竟连最后一眼都不愿意见他。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1】。

    ******

    白驹过隙,宋槿仪拢着松花色蝶纹短袄的领口,那上面缀着一层毛圈,和雪一样白,她望着暖阁外飘飘洒洒的雪花,不禁感慨道:一下子就从夏末到了隆冬。时间过得可真快。

    管家进门通报,说东边徐主事有事拜访。

    宋槿仪应了一声,让他将人带进来。

    因沈灵玉一事,对宋章烨打击颇深,宋槿仪也不知道是她的死和最后一句杀人诛心的话哪个更令宋章烨难过。

    自那日以后,宋章烨一病不起,没能扛过这个寒冬,在半个月前走了,宋槿仪按照制度替他筹办了丧礼,葬在宋家祖坟,却不与云枝同穴。

    而沈灵玉,宋槿仪为她在城外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葬了。

    宋槿仪慈悲地想道:“这三人下去以后,二位被辜负的女子皆不想见负心郎,如此一来,也为她们图个清净。”

    葬礼过后,她又顺理成章地接过宋家的产业。

    宋槿仪曾答应过原主帮她照顾弟弟,也为濒死的宋章烨许诺过,她会守着宋家的家业,等宋筠庭长大了,有能力担负的时候还给他。

    她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并不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茶缘才是她的归宿。

    宋槿仪请了先生在家为宋筠庭授课,谈生意的时候时常带他出席,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个长姐的责任。

    到了除夕这一日。

    暮色初降,寒意骤至,朱甍碧瓦下,旋煨松火拥炉围,闻得外间爆竹声,声震邻闾,好不热闹。

    宋槿仪与宋筠庭对坐在一张圆桌上,自沈灵玉去后,宋家在无人敢苛待她姐弟二人,每日吃穿可谓尽心,更遑论除夕夜。

    酸笋鸡皮汤,五味杏酪羊,酒烧蚶子……

    两个人八菜一汤,不管是对于从前的宋槿仪还是现在的宋槿仪,都要说一句奢侈。

    只是宋槿仪用了两口,便兴致缺缺。她望着一簇一簇彩色的烟花,忽然想起上一个除夕夜——还是他们四人在茶缘里过的。

    那时候只有简单的几道菜,但她很开心,如今着望着这大鱼大肉,和冷清的府邸,反倒觉得孤单。

    二人用过晚饭,宋槿仪交代了两句,便让宋筠庭回屋歇息。自己转而向管家要了一盏羊角灯,向外去了。

    她穿过大街小巷,在爆竹声中,禹禹独行,淡黄色的月光映出一个朦胧的影子为她作伴,她只是想出来透口气,也没想过要去哪里,可最后她却不知不觉来到了落金桥。

    落金桥边上就是西落花街,商铺虽早早闭店,可明亮的彩灯如一条金龙盘旋在重檐之上,三两成团的孩童放着爆竹,还有不少人结伴在这湖边放烟花。

    她靠在桥栏上,一个人静静地望着烟火,待烟火停歇,她便望着月亮,时间久了,便觉得那月亮像是一滴洇在纸上的泪。

    透骨的寒风风将她的手都冻僵了,发着骇人的红,她垂着头,仔细瞧着,心头有些发懵,后知后觉地红了眼圈。

    她难过地想道:“不会再有人陪她大晚上看烟火,也不会有人因为她手冷替她暖着手。”

    她忽然就好想谢无恙——

    ******

    翻过年的春天,阔别许久的许若兰回来了。

    宋槿仪听闻这个消息,立马赶回茶缘,厅中一女子背对她而坐,穿着一身淡青色衣衫,她一眼便瞧出这是许若兰的背影。

    她慢慢走过去,仿佛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梦,轻声唤道:“若兰姐?”,

    那女子扭过头看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和回忆里一样,平和温婉,目光中的熟稔,好似她从未离开。

    宋槿仪快步上前,将人拥住,她激动道:“你终于回来了。”,她环着对方的腰,明显感觉瘦了一圈,又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衣袖宽出来好一截。

    “若兰姐,你瘦了好多。”

    许若兰淡淡笑了笑,拉着宋槿仪坐下,“我家中的情况复杂,处理起来,也极为棘手,为此劳心费神了几天。”

    “那你父亲……怎么样了。”

    许若兰听到“父亲”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她敛眸平静道:“他不会再来茶缘找麻烦了,我与他彻底断绝了父女关系。”

    !

    宋槿仪闻言,大惊,在古代律例下,子与父义绝可谓天方夜谭,她不知许若兰是如何做到的,她看出许若兰一副不想谈论此事的摸样,便也不多提。

    她心想道:只要人回来就好。

    许若兰岔开问起醉流霞,“我回来的时候,见那么一座热闹的楼,如今却阒其无人,还听旁人说与阿槿你有关?”

    这件事说来话长。

    她前去求证据那日,周常春本不欲欲她多言,可偏偏她手里有足够的筹码——云上茶庄,让他不得不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

    宋槿仪给出条件,云上茶庄可以供货给醉流霞,且以优惠价,用来交换证据。附加条件就是,醉流霞必须离开云州。

    成夏一向和醉流霞不对付,虽说她许诺自己货品买卖权,但如果买家是醉流霞,那就不一定了。为了让周常春答应,她给了另外一个好处——无条件地给出茶缘的配方。

    周常春那日思虑了许久,笑着对她说:“宋掌故思虑周全,我岂能不应。醉流霞是云州城的老字号,但老话说得好,人挪活,树挪死,假以时日,宋娘子的茶缘会成为第二个“醉流霞”。

    “这云州城就这么大,太拥挤了些,是该去外面看看了。”

    许若兰听她细说了宋家的事,见她家中逢此变故,身边又无一亲近之人,顿时又愧又悲,“若我那时在你身边就好了。”

    “若兰姐那会尚且自顾不暇,况且……那些事都过去了。”,宋槿仪抿着唇,努力压下去心中的悲伤。

    如今李荷在药王岛养伤,宋筠庭也不用装疯卖傻了,沈灵玉和宋章烨也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过去了,只是她的心——从未放下一个人。

    这一年的年末,院中长了五六年的石榴树终于结了果。

    张今非摘了几个大石榴,切割好分别递给许若兰与宋槿仪,“这院中的石榴原来会结果啊?我还以为只开花呢。”

    宋槿仪垂眸看着手中那红彤彤的石榴,心里不知蓦然想到什么,抬头望向石榴树的方向——谢无恙和她谈论明年能不能吃石榴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第三年的时候,宋筠庭十六岁,虽未及弱冠,但他天资聪慧,又肯下苦功夫,已经能独立掌管宋家的锦缎行。

    宋槿仪考察了一番,便让人将账簿交付于他,告诉他,从今以后他就是宋家锦缎行唯一的东家。

    宋筠庭道:“这是做什么?你是我的阿姐,何须分彼此?我的就是阿姐的,阿姐救过我的命,又替母亲报仇,对我又上心。

    “我并非忘恩负义之辈,要与阿姐抢这些。”

    宋槿仪见他态度坚决,无法,遂了他的意。

    如此一来,大家都知道名义上宋筠庭成了新的东家,但真正握有实权的是宋槿仪。

    不过几日,云州小报赫然登着一条消息【速看!古代奇女子称霸云州商界,成为云州首个女首富!】

    宋槿仪扶额冷笑,将小报攥成一团,看来她得去一趟何家!

    这一年夏末,去盛京买卖药材的彭子越给宋槿仪带来了一个消息——他曾在盛京见过谢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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