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聚星楼后院，灰色的地砖被月光浸成黛青色，不算大的院落摆满了晾粉架，当晚风穿过晾杆，百十条晶莹的粉丝如同将银河扯碎拢成窗栊，一缕一缕的泛着微光。

    “师傅，这粉条还要几日才能晾好？”，张窈背着手，眼巴巴地瞅着这新奇的东西。

    三日前，张窈听着宋槿仪要做什么粉条，见她把洗净的红薯撵成碎末状，加入适量清水，搅拌成浓稠的浆液。

    随后，用细密的纱布将浆液过滤，得到较为纯净的淀粉乳，让其自然沉淀。经过半天，淀粉逐渐沉淀到缸底，上层的清水则变得清澈。

    此时，小心地将上层清水舀出，留下缸底的淀粉块。

    到这一步的时候，张窈就不禁咂舌，光是原料就费这半天功夫，就这还没完。

    宋槿仪把沉淀好的淀粉取出，放入锅中，加入适量温水，边加热边搅拌，直至淀粉糊化，变得浓稠且具有粘性。

    接着，将煮好的淀粉糊倒入漏瓢中，漏瓢下面放置一锅开水。通过挤压漏瓢中的淀粉糊，使其从漏孔中挤出，形成细长的条状落入开水中。

    待第一锅粉条成型后，宋槿仪长吁一口气，虽然她其实有了解过制作粉条的过程，但大多数都是买现成的粉条，没做过几回，哪像现在，原材料还得自己准备。

    宋槿仪移开，便叫上原来的师傅，说了要点，便一起开始制作，提高效率。

    对此，张窈颇有微词，她宁愿累一些，也不愿将法子传给别人，之前父亲就是轻易相信别人，将菜方传给别人，本以为是培养接班人，结果养出一群白眼狼。

    原料复杂且需要的量多，但对于这些有检验的大厨如法炮制做这东西并不算难，就算偷学去，宋槿仪也不担心。

    宋槿仪对此做出解释：“这不过是原料 而已，前世有现成的粉条售卖，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将这东西做的好吃，小吃类的精华就是——配料。”

    只要配料的秘方不被窃取就无碍。

    七八个人一同制作，从天亮到天黑，做了三天，约有一千斤粉条等着晾晒蒸发。

    宋槿仪指尖轻轻碾过垂落的粉条末端，发出清脆的“啪嗒”声。一连几日的大太阳，干燥的很，她向张窈说道：“明日，明日便好了。”

    宋槿仪这个“明日”一说出口，第二天一大早，张窈就迫不及待地上门。

    她一点也不客气地推开房门，见宋槿仪和中衣而睡，一个猛扎，扑在她旁边，挽着她的胳膊道：“师傅，第二天了，不早了，你该起床了。”

    宋槿仪一开始是懵的，她迷迷糊糊地盯着眼前的人想道：我是谁？我在哪？

    她眨了眨眼，朦胧的睡眼逐渐变得清明，锈住的脑袋开始缓慢运转，她偏过头，看向窗户，窗纸是乳黄色的油纸，能看见外面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天。

    她哑着声音问道：“几时了？”

    “辰时。”

    宋槿仪听完这个回答，就把张窈踹下床，把被子一拉，盖过头顶，从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天还未亮，我困死了，有什么事，到中午再说。”

    但她显然低估了张窈的执着程度，没过一刻，就被叨念着醒来。

    宋槿仪坐在床上，接过张窈递来的温帕，擦着脸，她这哪里是收了个徒弟？明明是收了个祖宗。

    ******

    一番洗漱过后，天色渐亮，二人拾掇了一些晒干的粉丝往厨房去。

    宋槿仪找出之前熬好的骨汤在灶上热着，等乳白色的汤面翻腾冒泡，将粉条丢了进去，不多时，那晒了几天略微泛黄的粉条被骨汤冲刷变成了透明的白，似游龙一般在水中遨游。

    宋槿仪捞出粉条，放入适量葱蒜，小米辣，辣椒粉，白芝麻，花椒粉，用滚烫的热油浇上去，泛起沸腾的泡沫，像是在跳胡旋舞，旋动的裙摆发出一阵阵迷人的香味。

    又加入生抽，白糖，盐，辅以高汤。

    浓郁的香味瞬间被催发，诱人的酸味挑动着味蕾，辣椒的刺激像是一把小刷子轻轻在胃里扫过，站在一旁的张窈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张窈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去捡那粉条，本以为会和面条一样轻易，谁料“滋溜”一下，那粉条就从筷子中间轻飘飘的滑走了，临走还颇为骄傲地甩了几滴辣油出来。

    张窈没顾及自己衣服沾了热油，只是又伸着筷子试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捡着粉条，吸溜一口。

    好神奇的口感！

    滑滑的，筋筋的，咬起来很有滋味，比传统的面条好吃多了，又因为汤料的加持，咸辣鲜香，好吃的不得了。

    三两下，张窈就用完了一碗酸辣粉，连汤底都喝了个干净。

    末了，还凑到锅里看还有没有剩的。

    宋槿仪做的是两人份，但一大清早她可吃不下这酸辣粉，只喝了一点白粥，将粉都盛给张窈，如今见她意犹未尽，不由吃惊道：“还没饱吗？你刚刚吃的可是两人份！”

    张窈瞧见她吃惊的表情，她摸了摸自己微微凸出来的小肚子，“我饱了，只是想带两份给家父家母尝尝。”

    宋槿仪知她一直像在自己父亲面前争个脸，便对她道：“这粉条由土豆淀粉所制，时长易黏，不若你拿些回去现做给他们尝，一来味道有保障，二是重复步骤，可察哪里不足。”

    张窈按照宋槿仪所说，拿了一些干粉条回去，心中想着自家老爹以前从未见过此物，定要大吃一惊，再配上独家秘方，更是远胜山珍海味。

    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粉摆在张掌柜面前，红油透亮，香气直钻鼻腔。张掌柜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那酸辣鲜香瞬间在舌尖炸开，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精妙。

    他瞧见自家女儿那隐隐带着期盼的眼神，心中不禁动容，他想着张窈自从跟着宋娘子后，那个曾经跳脱的小丫头，如今眉眼沉静，手上功夫也这般了得了。

    多亏了宋娘子。

    还有濒死的祖传酒楼，也在宋娘子的指点下重焕生机，宾客盈门。

    他并非那种之恩不图报之人，待夜深人静，与妻子一番商议，提笔写下一份契约，宋娘子在云州有根基，不缺银钱周转。

    他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这座酒楼。

    宋娘子既认了窈儿为徒，那便是自家人，自己老了，不中用了，窈儿还需要锻炼，店里的事务便交给宋娘子管理。

    报酬便是店里三成的利！

    ******

    这日来聚星楼一楼买小吃的食客，忽然闻见楼上传来一股鲜香刺激的味道，纷纷抬头望去。只见原来在楼梯上阻挡的板隔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撤去了。

    有人好奇地上了楼梯，来到二楼。

    这聚星楼不似之前有一天井，而是实实在在地盖了三层，二楼将原来的雅间拆除，食客用餐的桌椅围绕中心摆了几圈，屋顶上挂着一圈彩色幌子。

    细细看去，只有最靠头的这一边写了字——“酸辣粉！”

    在大厅的中间的方寸之地支着四张桌子，围成了个四方形，里面站着两位模样姣好的娘子，他煽动了下鼻子，那股香味就是从那个地方传来的，他寻味过去。

    对方见他上来，笑着看了过来，“客官可要尝一尝聚星楼独家招牌酸辣粉？”

    酸辣粉？什么东西？他以前从未听说过。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宋槿仪主动开口解释道：“这粉条是用土豆淀粉制成的一种食材，酸辣则是汤料的味道。”

    为了吸引顾客，宋槿仪早就做了两碗成品，刚出锅的，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辣椒的香味极其霸道，甚至席卷到了楼下。

    男子看着那泡在红汤里的粉条，水盈盈的，又嗅见那诱人的香味，微酸的味道令人食欲顿开，早上刚用的炊饼没声，男子便询问价格，“一碗多少钱？”

    “一碗三十文，这汤底可是猪骨熬得骨汤，有营养，这粉条也是整个盛京城独一无二的，费费时费力，是别家没有的美味。”

    宋槿仪像每一个金牌销售一样，将自己的产品的独特性展现出来。

    男子犹豫了一番，三十文不算贵，但也不便宜，若是不好吃，这种买定离手的买卖又不能退回，他驻足片刻，想着兜里还有几个闲钱，尝一尝也无妨。

    “来一碗！”

    宋槿仪今日一大清早就将做法交给了张窈，如今招揽到顾客便退到一边，让张窈来做那酸辣粉。

    张窈将提前泡软的粉条放入翻滚的沸水中，待粉条熟透，迅速捞起盛入碗中，紧接着，一勺精心熬制的骨汤浇下，顿时香气四溢。

    随后，加入红油辣子、老陈醋、花椒粉、蒜末、葱花等调料，再撒上一把酥脆的花生碎和鲜嫩的青菜叶。

    当热气腾腾的酸辣粉端上桌时，男子先是被那扑鼻的香气吸引，辣椒刺激的香味和醋的酸味很好地融合在一块，让人垂涎欲滴。

    男子拿起筷子，轻轻夹起一筷子粉条，粉条根根分明，裹满了浓郁的汤汁，一入口，便极为惊艳。

    好爽滑劲道的口感！咬下去富有弹性，比猪肉冻还软韧，各种味道相互交融，又层次分明。那独特的酸辣味在口腔中在征伐，占据着他的每一寸味蕾。

    男子不禁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连连点头称赞：“妙哉！妙哉！真乃人间美味！”他尝过一回后，顾不上斯文，大口吃起来，心中暗自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奇妙的美食组合。

    后面跟着他上来的人见他吃得如此香，便跟着他要了这酸辣粉一尝。

    随着食客越来越多，就连旁边的宋槿仪，也不得不撩起袖子，和张窈一起忙活。

    张掌柜来过一回，见二楼人潮涌动，楼梯口都挤满了人，心中大喜，这才不过一道新鲜小吃，就如此受欢迎。

    若后面再来几道新鲜的，何愁压不过那摘星楼。

    正当高兴时候，来了不速之客，也不知是对家，还是单纯的食客找事，当即就给了宋槿仪难堪。

    来人身着一声青灰色粗布短衫，褐色皮肤，一张方阔脸似是被火熏得通红，他双手抱胸，满脸狐疑：“哼，我当这聚星楼请了个什么厉害的人物，竟然改成这个样子，如今一看，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他摆动着身子，朝周围人反问道：“她能做出什么美味来？你们可莫要浪费了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