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秋日的上午，灿灿晨光攀过屋檐，沉寂了一晚的街市开始热闹起来，王敏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聚星楼。

    她膝下一子在国子监读书，夫君又是勋爵人家的管事，家中并无公婆奉养。平日无事，便喜出去闲逛。

    几日前，尝过那聚星楼的酸辣粉，那酸辣的香味久久萦绕在她舌尖。

    几日不吃，就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如此便隔三差五来吃一回解解馋。

    今日一上楼，还没走入二楼大堂，便嗅见一股异味，待她登上二楼，一眼便看见那顶上挂着的彩色的幌子不知什么时候写了第二幅字——“臭豆腐。”

    她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是识字的，臭？豆腐？

    难道是发臭了的豆腐？她胡思乱想着，不过这味道确实难闻，她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掩口鼻。

    见不少人与她一样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好奇地凑到最中间的灶台处，她跟着过去，寻见了味道的来源，一个竹篮子被层层白布盖住，她听旁人问道：“这是何物？莫不是馊了的豆腐？”

    宋槿仪不慌不忙地答道 ：“这是最近刚研究的新菜品，它之所以有这般独特的发酵的味道，乃是制作工艺使然，

    “如今诸位客官见的，不过是还未加工的食材，待油炸一番，浇上卤汁，其真正的滋味才算出来。”

    王敏之听了这话，脑子却还是想着这东西能吃吗？她这么想着，嘴里一不小心就跟着说了出来。

    “当然能吃了。”

    有人在意味道，有人在意价格，“哎，这东西怎么比酸辣粉还要贵五文？”

    张窈扯着嗓子道道：“此豆腐非彼豆腐，做工繁杂比寻常豆腐更甚。我自小生长在盛京，昨日也是还是头一次见，但我敢打保票，这味道比之酸辣粉毫不逊色。”

    虽然一些食客听见能吃，味道比酸辣粉还好，但依旧持有怀疑的态度，有人循规蹈矩地要了酸辣粉，有人受不了臭豆腐的味道，避之不及。

    张窈见此情景，心中着急，时不时伸着头，观察着食客的情况，她凑到宋槿仪身边，压着声音问道：“师傅，怎么办？没有一个人来买这臭豆腐的。”

    张窈是尝过味道的，自然不会觉得是东西的原因，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价格，她和宋槿仪商量，要不要降降价？

    宋槿仪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张窈的议题，若无缘由的降价，倒叫人觉得这价格是活的，还能更低，长此以往，只会越来越糟。

    面对张窈的急躁不安，宋槿仪温柔安抚道：“别急，慢慢来。”

    宋槿仪知道新鲜的事物不易接受，总要有一个勇士出来，所以昨日和楼下的张屠夫说好了，届时帮她热场。

    宋槿仪本可以先做出一份东西来，但这种过了油的食物，若是时间长了，就失去了松脆感，故而宋槿仪一直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戏搭子。

    过了一瞬，宋槿仪瞧见张屠夫上楼，立马小声招呼张窈准备东西，她要“演”了。

    可谁料张屠夫嗅见这股味道，也显出一副犹犹豫豫之态，止步于楼梯口。

    张屠夫知这出租的法子是宋槿仪提出的，心里不由地对她有几分感激，又尝过她的手艺，昨日听见她提了这个请求，便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直到看见那黑漆漆的豆腐块，还散发着阵阵恶臭，他感觉自己早饭都要吐出来。

    他不是没有感受到宋槿仪递来的目光，但他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钉在原地，不能挪动一步，如此僵了片刻，后面来的食客有些不满地嚷了两句。

    反倒叫他如梦初醒一般，最后一咬牙，往宋槿仪那面去了，一个大男人还能被一个吃食吓唬住不成？

    待走到跟前，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好像看见那臭豆腐散发着邪恶幽光。

    他心中一紧，早秋的天还是热的，薄薄的一层汗沁在他的脑门，总归宋娘子不会害自己，顶多……顶多就是难吃点。

    他一遍安慰自己，一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上前道；“我来一碗臭豆腐。”

    旁边的食客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王敏之也惊讶地发出声音，“好汉！”，只不过声音太小，没人注意她，她看向张屠夫的眼神，给人的感觉仿佛他即将吃的不是什么美食，而是从粪坑捞出的石头。

    宋槿仪将铁锅烧热，热油微微掀起金浪，她将豆腐块扔了下去，滋啦声混着油香炸开，那腌臜的味道瞬间淡了下去。

    待捞上来，宋槿仪还特地拿筷子将那豆腐戳开，露出里面的嫩白，叫人瞧见，并非什么坏了的豆腐。

    又浇上特制的配料，郁金色的卤汁像是鲜艳的颜料倾倒在豆腐上面，原本暗沉的豆腐瞬间变得鲜活起来，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香味，宋槿仪又在上面撒了一把翠绿的芫荽碎，黄绿搭配，颇有风味。

    宋槿仪将臭豆腐递给张屠夫，热情地说道；“尝尝我特制的卤汁。”

    张屠夫本想着大不了苦一苦嘴巴，没想到看样子好像真的能吃，那金灿灿的酱汁和卤肉表皮的颜色有几分相似，他翕动鼻子，好些也没了那难闻的味道。

    他试探性地咬了一口，齿尖咬破那焦脆的豆腐外壳，豆腐里面好似海绵吸满了汤汁，一口下去，浓香四溢，那股异味忽然化作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味。

    他嚼吧嚼吧，越嚼越香，就把一块咽了下去。

    旁人见他面色愉快，便好奇地问他味道如何。

    “好吃，是和之前吃的豆腐不太一样，具体怎么个不一样，我这人嘴笨，不大能说得出来。”，他挠了挠头，又想起自己的使命，跟了一句：“你们也快尝尝。”

    王敏之看着张屠夫碗里的臭豆腐，当真如乌鸦变凤凰的戏法一般，那灰青色的豆腐摇身一变成了金黄酥脆的珍品。

    这酸辣粉虽好，但吃了这么多天也是有些腻了，如今有了新的小吃，且这娘子的手艺这么好。要不……就赌一把？反正老娘我有的是钱。

    “我也来一碗这臭豆腐”，王敏之向宋槿仪道。

    宋槿仪没想到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后，第二个会这么快，她扬起嘴角，开始忙活，做了一碗递给她。

    王敏之咬了一口，哎？这是什么口感？

    也是软软的，但却不是那种形成豆腐的嫩滑，而是有一点嚼劲，裹满酱汁的表皮很好地与里面交融，平衡着味道。

    哪还有什么怪味？只有满嘴的卤香。

    见他二人吃的不亦乐乎，不少食客也大着胆子，试一试这奇物。

    许是因为新奇，反倒比那酸辣粉还卖的更快。

    如此奇怪的美食也是引起了一道狂潮，就连那小报上还免费刊登了一回，京中有一美食，闻着臭吃着香，不知诸位可否尝过？

    仿佛没有尝过的人，就是落伍的土包子。

    张窈见了，还以为是宋槿仪花了钱做了这广告，宋槿仪哭笑不得地回她：“我若是有钱，便先登那寻人启示了。”

    想着许是吃过的人好心分享，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在小报的推广下，店里的人流量又是翻了一轮，有时到了饭点，排队的人连二楼都站不下。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再加上原料制作周期长，宋槿仪不得不开启吊胃口的限量活动。

    如此一来，便更加火爆，一开门，便有人排队。

    后面宋槿仪又加了狼牙土豆和炒粉。

    每每到下午酉时便卖个精光，不少人空手离去，张掌柜不懂什么饥饿营销，只觉得让食客空腹而归不大好。

    和宋槿仪提起此事，宋槿仪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旦增加雇人的数目，那么成本自然会提上去，利润会大打折扣。

    小吃就是挣得个辛苦钱，尽量精简化和平民化，不然挣的钱全发了工资。

    不过人手问题确实让宋槿仪好一阵头疼，二楼能除了她和张窈便只留了两个跑堂和两个大师傅。

    其中一个大师傅钱牧，以前虽比不上黄彦的手艺，但也是有帮工的，有点架子。本以为黄彦等人走了，自己就会是这聚星楼说一不二的大师傅。

    不料半道杀出来个宋槿仪，不但将酒楼经营模式改变，还把自己变成了帮工，一天净干些苦力活，他哪里肯演的下这口气。

    若不是因为她手里有几把刷子，他才耐着心，偷偷将那粉条和豆腐的法子记住，如今自以为学完了，便招呼也不打一声，自立门户去了。

    如此一来，能用的人便愈发少了，宋槿仪举着发酸的手臂，望着需要搅拌沉淀的土豆淀粉，感慨道：若是在前世就好了，有牛马大学生，最便宜了。

    还不待人手问题得以解决，最近城中流民暴动，城内城外都不太平。

    张窈便邀她回张家住，这会天色刚暗，她也不敢多逗留，锁好院门，往张家去。

    张宅是个二进院，张窈是家中独女，有一单另的院子，宋槿仪便歇在她正屋的耳房，她揉着酸痛的肩膀，感觉屁股还没做热板凳，就有丫鬟通传，说有人找她。

    会是谁来找她？

    她问小丫鬟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丫鬟说：“是个很漂亮的人，瞧着不太像是我们这的人。”

    很漂亮的人，不是我们这的人……宋槿仪心里一震，难道——是谢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