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槿仪温柔劝说道:“你且好好养身子,振作起来,人生在世,难免遭遇坎坷。想我当初进了诏狱,九死一生,但我从未放弃,努力争取,才换来一线生机。
“只要人活着,谁也无法言说其中会发生什么,风雨过后,必是晴天,困难过后,必是好运。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
宋槿仪说了好些话,但霍长青就像死水里的鱼,看似游动,实则早无生机,他语气淡淡道:“多谢宋娘子”,说罢,便缓缓闭上眼睛。
逐客之意不言而喻。
对于一个身形受到摧残的人,语言的安慰往往太过于苍白无力,他现在最需要什么?能治好嗓子的药,能帮他夺回祖传的戏楼。
这些宋槿仪都知道,但都做不到,她既不是大夫能妙手回春,也没有靠山替他争个公平。
宋槿仪轻叹了一声,又凝视了他一眼,她言尽于此,只能盼君好自为之。
如儿见她这就要走,拉着宋槿仪的袖子不肯放开,红着眼,再三请求,请她再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劝劝霍长青。
宋槿仪躲开如儿恳求的目光,摇了摇头。
李荷在一旁听了许久,早就没了耐心,她大步过来,捏着如儿的手,叫她放开宋槿仪。
转而对躺在床上的人没好气地说道:“不过是哑了嗓子,就这样寻死觅活,若那些断胳膊缺腿的人是不是都不活了?
“我在药王岛的时候,见到的哪一个病人不比你这严重,可他们每一个人都受着疾病的煎熬,未来的不确定,一日一日地熬过来。
“就连七八岁的孩童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比手指还要长的银针扎进肉里,那比黄连还要的苦的药引,一一挨了过来。
“守宫亦断尾求生,再看看你……”,李荷喋喋不休地说道。
宋槿仪惊诧地看着她,以前她就算讨厌谢无恙也未曾说过什么难听的话。
鲜少听她这样讲话,甚至可以说从未听过,她说话的语气,倒叫宋槿仪想起了余冬青,那是个说话刻薄的。
没想到李荷在那药王岛待了三年,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对方学了个七八分。
旁边的小丫鬟却听不出好赖话,只觉李荷在欺负自家班主,为自家班主抱不平道:“你是什么人?
“凭什么训斥我家班主?你又没经历过他经历的那些事,他有多痛苦,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懂?”
李荷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无视掉如儿,继续对霍长青说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过遇了这么一次挫折就要死要活,亏你还演过《单刀会》里的关老爷,关老爷敢单刀匹马过江赴会。
“你呢?!哪有他的一点风骨?!像个懦夫一样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说罢,便转头看向宋槿仪,牵着她的手,“槿仪姐,别再浪费精力了,我们回去吧。”
宋槿仪忙不迭地就要跟李荷走,她刚才那一番连环炮下去,宋槿仪都差点忍不住要捂她的嘴了。这激将法万一不顶用,再把人气晕过去,罪过就大了。
“等等——”
没成想,霍长青真的吃这一套。
李荷的话音落下,便可窥见霍长青黯淡无光的眼眸窜起微光,他敛眸望着落了一半的帷幔,上面绣着羽羽如生的花鸟图。
他并不言语,好似在沉思着什么。
如儿见他这副摸样,以为是李荷的话伤到了霍长青,使得心结越发加深,当即就顿脚大哭,指着李荷,“我家班主本就伤心,你还火上浇油,你好歹毒的心……”。
霍长青出声阻止了如儿的争辩,抬起手臂,艰难地撑起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位李娘子说的对,是我太过懦弱了。”
如儿看着自己班主突然换了性子,指着李荷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摆动,最后耷拉下来,朝着霍长青喜道:“班主能想开最好不过了,我之前已经熬好药,这会端来。”
如儿三步并作两步,没一会就端来了药。
霍长青虽想开了,只是他胃里未进过食,如今嗅见这又苦又酸的东西,瞬间胃里泛起一阵恶心,他浅浅咳嗽着,脸色愈发苍白。
他想着自己刚才所言,颤颤巍巍地将药碗递到自己嘴边,闭着眼,欲要一口吞下时,手中的药碗被人夺去。
“喝不下去就别硬喝,到时候再全吐了。”,李荷将药碗搁到一遍,问知霍长青已经三天没正常用饭。
她拧着眉,沉吟道:“中药伤胃,何况他长期郁闷,脾胃失调,又三日未能正常进食,这药哪能喝下去?先吃点养身体的东西,待过两日肠胃好些,再用这药。”
如儿听了,忙问做点什么好?
李荷想了想说道:“就当归黄芪鸡汤,白术茯苓排骨汤……”
这些都是补气血的,还能健脾胃,而且对于霍长青当前的状态,能吃得下去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如儿轻咬下唇,慢吞吞地说道:“可是,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会做……”
“那你之前给他做什么?”
“就会熬点白粥,炒点青菜……”,如儿声音越说越小。
怪不得人虚成这样——
如儿带着看向宋槿仪,宋槿仪虽是个厨子,但并不擅药膳,用什么药材,会不会冲突?用多少的量,她一概不知。
她转而看向提起这个话题的李荷。
李荷见如儿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也不好意思拒绝,又接收到宋槿仪的眼神,她顿了一下,接过了这桩差事。
如儿告诉她们,后院养着几只老母鸡,李荷听了,决定做党参黄芪鸡汤。
李荷挥起菜刀,“哐哐”地在案板上剁着鸡肉,看着她娴熟刀工,宋槿仪莞尔一笑,想当初,切个胡萝卜丝比那筷子还粗,玩笑道:“你这刀工,和以前判若两人,多会背着我偷偷拜了名师?”
一旁在洗党参的如儿听见八卦,也悄悄竖起耳朵在一旁偷听。
“怎会?”,李荷先是否认,“还不是余东青那个家伙,他心黑得很,随便一副药就要十几两,看诊一次几十两。
我便学着槿仪姐,做了美食与他谈价,后来病情好了许多,用不着那些名贵的药,也不用频繁复诊,我就不想给他做了。
谁知他不饶,死乞白赖地缠着我,最后还贴钱给我,我想了想,也不亏,便答应了,这做了三年美食,我的刀工就这么练出来了。”
“那你这药膳也是跟他学的喽?”
“嗯……倒也算是。”李荷一边正麻利地给鸡肉抹盐,一面又说起在药王岛,余东青无聊时和她偶尔会在药庄闲逛,她这才认识了不少药材。
有时还会带她去山上采药,山下购药,这药膳的法子,还是他提出来的,他说出哪种药材与哪种食材相辅相成,她便去尝试,直到味道变得容易接受——然后卖给看病的贵人。
赚的钱他两三七分,李荷分七分,他三分。
宋槿仪再不做声,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她嘴角微微勾起,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李荷将洗净的黄芪和党参塞进鸡肚子里,原本瘪瘪的鸡架子一下子充盈起来。
接着,加入适量的水,慢慢炖煮。
砂锅咕噜噜地冒着泡,李荷借着湿布将盖掀开,热气如同被烫到尾巴的猫,一溜烟地窜上屋顶。
白雾雾的热气散去,露出黄橙橙的汤面,上面浮着浅浅的一层油花,里面炖的鸡肉似白玉一般晶莹。
站在一旁的如儿见了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没想到药材也能炖出这般鲜味?”
霍长青许久未进食,胃里又被刚才的药味刺激,一阵一阵反着酸,没有几分胃口,直到看见如儿端着用青瓷碗盛着的那清澄的药汤。
好香,端过来的时候,他立马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药香,浓郁的肉香,金黄的汤面上撒着嫩绿的葱花,勾引起人最原始的食欲。
他感觉自己休眠的胃开始苏醒,喉结滑动,他竟感觉有些饿了。
他先是试探性地尝了一口,没有一丝油腻,鲜嫩无比,几口下去,瞬间来了精神,竟难得地喝了一大碗。
如儿见状喜极而泣,背过身,用袖子轻轻擦拭着眼泪。
过了片刻,她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服侍着霍长青净手盥沐,又替霍长青将她二人送出。
将至门口,如儿忽而顿住脚步,扭扭捏捏地看向李荷。
这眼神李荷可算太熟悉了,因为那时候余冬青求她做饭也是这么看她的。
在摘星楼帮忙是看在宋槿仪的面子的上,她没谈过工钱,给多少都无所谓。主要是无聊,那些,配料,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才叫她感觉枯燥。
如今有事可做,她当然不会拒绝,还能卖对方一个人情,她想了一想,“可以过来给你家班主做药膳,只不过下次就要收费了。”
如儿听她愿意,高兴还不及,一连点着头道:“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