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挞

    太子府。

    到了午时,厨房的人已经问过两回,起居郎孙虢让他们先给太子妃那边呈菜,至于太子这边……暂且等等。

    孙虢在大堂坐了一刻,按奈不住,又朝着游廊漫步,料想着朝会早已开完,太子殿下说什么,这个点也该回来。

    正琢磨着宫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忽见廊柱后面闪过一片灰蓝衣角,正是守在垂花门的小厮,垂着脑袋往里走,冷不防地被他截停。

    “毛毛躁躁的!”,他先是冷声呵斥一番,而后问道:“可是太子回来了?”

    小厮摇了摇头,说他不知,是东角门有人拿了拜帖拜见太子,他这才过了垂花门,到了大堂。

    孙虢见小厮手中果真捏着一份拜帖,他接过来看了一眼,那拜帖落款为聚星楼宋掌柜,他颇为不屑地说道:“一介商户,真当自己是金雕玉砌的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相见谁就见谁吗?”

    他将拜帖扔回小厮手中,“告诉他,太子事务繁忙,没功夫见闲人。”

    小厮犹豫地摆了摆身子,向他道:“我原本也是这样与她说的,谁知那娘子说她有办法解决城内灾民问题,务必通传一声。”

    孙虢冷哼一声,忽地捏住小厮的手腕,从袖中捏出一块分量不清的银锭子,“没出息的东西!”

    “你们在做什么?”,二人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似水涧青石。

    孙虢赶忙回身行礼,“太子殿下,不过是些琐碎小事,不该让您操心的,我们自会处理。”

    顾瑾衍不言,只是伸手拿过那一份拜帖,仔细看完后,说道:“英雄不问出处,既然这位宋娘子有妙招,不妨一见。”

    宋槿仪掐着时间,算好点卯时间,又留出回程时间,没想到还是扑了个空,在外面一等就是一个时辰,腿肚子都站得僵硬。

    好在大门终于打开了,有人迎着她去了会客的书房。

    书房内的花几摆着几盆绿梅,旁边的酸枝小几上搁着青釉博山炉,氤氲着淡淡的檀香,她扫视了一圈,若不是自己知道这里是太子府,还以为来到了哪个普通人家的书房。

    她望着书桌后石青色的身影,眉若远山,眼如点漆,身形濯濯,如春月柳,不像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太子,倒像是哪家温书的郎君。

    她福身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三年前在诏狱有幸得太子相助,侥幸活命,这份恩情,民女铭记于心。

    “如今返回盛京,听闻太子殿下因难民一事,焦思苦虑,民女不才,想出几个上不了台面的法子,原为太子分忧。”

    顾瑾衍在听她提到“诏狱”的时候,闪过一瞬的茫然,显然早已忘记当初的事情。

    宋槿仪将手中的食盒递与一旁时候的丫鬟,“这是我亲手做的一些点心,聊表心意,还望贵人不要嫌弃”。

    打开食盒,里面装的是各色小食,蛋挞,红豆酥,桃酥……

    顾瑾衍微微一怔,拿了一块蛋挞,端详片刻,他虽不受宠,到底也是皇室出身,什么样的珍馐没有见过,此物,他此前闻所未闻。

    凑近鼻尖,立马便嗅到一股浓郁的奶香,外壳是蓬松的脆皮,咬了半口,簌簌地塌落,里面是和豆腐一般嫩滑的牛奶冻,很是鲜嫩。

    站在一旁的孙虢也被这独特的香味蛊惑,好奇道:“这是何物?京中竟从未见过。”

    顾瑾衍也看向她。

    宋槿仪微微一笑,“这几样小吃,是我最新研制的独家秘方,别说在盛京,就是整个大夏,这几样点心也是独一份。”

    宋槿仪愿意趟这趟浑水是为了什么?自然是有她的小算盘,没有可观的回报,她何必如此麻烦。

    难民问题确实对生意产生了了不小的影响,但那并非是宋槿仪今日来这的主要理由。

    是沈令媛昨日无意提到的一句话,“国库没钱……”,难民问题是刻不容缓的,国库没有钱,但不代表下面的人没有钱。

    宋槿仪虽谈不上博学多识,但也看过几页史书,自古财政危机出现,有钱无权的富商就是第一个杀鸡取卵的对象。

    她左思右想,与其被动,不如主动,除此之外,她还想到另一层,“朝中有人好做官”,今日的点心便是投石问路。

    若是能借此攀附上苍天大树,以后行事可就多了一份依仗。

    在这样一个阶级不平等的地方,与这些天然拥有丰富资源的人打交道,她深知最重要的是价值,解决难民问题就是她最大的价值。

    但她一上来并未立马提及此事,而是以恩情开口,便是想减轻后续谈话中的功利性,将一切的出发点架在报恩一事上。

    这样的尺度刚刚好,既合理又不突兀,只要成功,不管是不是真的想报恩,顾瑾衍这边都欠她一个人情。

    顾瑾衍尝过一个蛋挞,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差人将这点心送去太子妃那,转而说起了正事,“刚听宋娘子说起赈灾一事,不知宋娘子有何高见?”

    宋槿仪缓缓道;“赈灾一事,兹事体大,非一日之功能善处。民女有三计,其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凛冬已至,搭建临时住所需要银子,赈灾的粮食也需要银钱购买,所以最首要的问题就是搞钱……”

    ******

    三日后。

    太子府内,宋槿仪随着接引的丫鬟来到花厅,见到正在招呼客人的孙虢。

    他引着宋槿仪坐到靠近主位的椅子上,待他走开,张窈一脸兴奋地对宋槿仪道:“师傅,我还是第一次来到太子府,听说太子长得姿容俊美,像是神仙下凡,可是真的?

    还有刚才那个孙虢,他对别人都冷淡得很,唯独见你来了,多了几分客气。”

    宋槿仪听着张窈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无关紧要的琐事,嘴上噙着淡淡的笑,并不做声,她瞄了孙虢一眼,想着:你师父前几日也是遭受过他白眼的。

    一炷香过后,开宴,宋槿仪扫了周围一圈,零零落落坐了一半,还有近一半的人未来。

    宋槿仪盯着空位——三日前,宋槿仪提出募捐的法子,立刻遭到孙虢的嘲笑,“我当娘子有什么高招?不过是拾人牙慧,老掉牙的那一套。”

    她对于孙虢的嘲讽,坦然若之,丝毫没有恼怒,反而问道:“不知孙虢是如何募捐的?”

    孙虢以为她是在挑事,没好气地说道:“当然是以太子的名义唤他们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们识大体。”

    宋槿仪心中嗤笑,面上却不显,她耐心道:“孙虢想来平日只与士大夫打交道,从未与商人打过交道吧?

    “商人,重利轻义,若想让他们掏钱,自然是要做买卖的。”

    孙虢皱着眉道:“不是说募捐吗?怎么又说到了买卖?”,他脱口而出,尾音不禁一顿,谁说募捐就不能是买卖。

    募捐到的钱,可以用来买粮,买卖就可以变成买谁的粮?还有衣物,木料……

    宋槿仪打量着孙詹事的表情,想着他已经窥见其中奥妙,又向顾瑾衍道:“除此之外,若捐银千两,以表深明大义,殿下是不是可以为此请旨旌表。”

    “旌表类似于前世的荣誉证书,普通人要这个东西没用,可有钱人为了增加自己的地位的名声,花个几千两买这个东西不足为奇。

    顾瑾衍沉吟片刻,“若真有人慷慨解囊,请旨旌表倒也不是难事。只是……”

    那旌表不过一个虚名,一些规模较小的商户,没有什么人脉,需要那旌表。可其余商户,在盛京城这个地方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是人精,那会将这东西看在眼里。

    “光是虚名自然不够……”,宋槿仪坦言道。

    宋槿仪自己也算是商人,自然知道大家最在意什么——在古代不平等的体制下,只要当权者愿意,可以想出数个名目要钱。

    “所以需要殿下恩威并施。”

    宴席已开,主座迟迟唯有人来,孙虢站在正中间,颇为抱歉地告诉大家,太子殿下在宫中有繁事缠身,一时不能回来,由他代为主持。

    下面顿时一阵不满。

    孙虢不到四十,耳不聋,眼不瞎,这会却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开始官僚地讲一些大道理。

    孙虢还未说完,有一人就不耐烦地起身,“我可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才来这,既然太子不在,那留在这便是浪费时间。”,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望院外走去。

    孙虢目不斜视地继续自己的工作。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那我们也走吧?刚要动作,边见刚才出去的人,又回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

    宋槿仪面对这一状况,仿佛早有预料,毫不在意地尝了一块栗子酥,外皮有些干吧,里面的馅料也太过甜腻。

    宋槿仪目光落在花厅的大门,两边种着两棵银杏树,挂着芙蓉彩穗灯,不一时,一袭白色身影款款而至。

    二人目光相对,顾瑾衍朝她微微颔首,便径直往主座去了。

    众人行礼。

    张窈站在宋槿仪身后,咋舌道:“那位就是太子殿下?可真好看!”

    听着张窈的感叹,宋槿仪脑中不由地浮现出一双祖母绿的眼眸,她忽地心中一窒,袖中的手狠狠一握,将这股不适感压了下去。

    宋槿仪稍偏过头,问张窈哪个是摘星楼的人。

    张窈四下一看,目光落在刚才走开的那人身上,“我也未曾见过摘星楼里面的管事,不过那人身后跟着的人,是跟着黄彦走的李四,那位应该就是摘星楼的。”

    宋槿仪微微颔首,准备看一场好戏。

    顾瑾衍先是说了一番客套的话,表示对迟到的抱歉,而后又亲自说了募捐一事,他语调平稳,说话节奏不紧不慢,但其身份所带来的压迫隐隐约约架在所有人的脖子上。

    摘星楼的管事率先开口,“太子殿下宵衣旰食,为国为民,实属不易,鄙店愿捐五十两白银,略表寸心。”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宋槿仪正呷了一口茶,听见这话,她差点没喷出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结果就这?

    其余商户本发愁捐赠数量,谁都不想多捐,但又不敢不捐,如今见了这摘星楼出价,心里有了个大概,纷纷慷慨道:“既然摘星楼捐五十两,那我也捐五十两。”

    “我们店,小本经营,就二十两吧……”

    张窈道:“摘星楼光一天的进项都不止五十两……”,她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这不是寒碜太子吗?!”

    顾瑾衍修养极好,,神色依旧淡淡,他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细细品茗,在这偌大的一处戏中,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不一时,花厅涌入无数差役,将厅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者自称司法参军,有人举报摘星楼掌柜及同党,仗势欺人,以恶意手段强买强卖,匿税……

    那摘星楼的管事一叠声地喊冤枉,转头看向太子时,话音顿住。

    这可是太子府!

    就算是金吾卫,也得皇帝陛下许可才可进入。如今一个七品参军如同无人之境随意闯入,谁能不知这是太子殿下的默许。

    顾瑾衍即叫人拿来一叠证词,又传唤了几个被摘星楼强征土地房产的受害者。

    摘星楼的管事早就被唬得脸色苍白,自家主人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干过这些事,他们这些“白手套”哪能不清楚。

    他惴惴不安,自家主子也不是好惹的,他眼珠转了一圈,嘴硬地说道:“参军说的什么?我不知道!”

    “好啊,那便随我去大理寺,倒是自有人让你明白。”说罢。两个差役上面就要架着他走。

    他手舞足蹈地挣扎着,“我家主子可是裴泽,是太子殿下的舅舅,你们谁敢动我!”

    宋槿仪此刻也有些意外,她从霍长青那得知摘星楼的恶性,正好借花献佛,将把柄送给顾瑾衍,叫他杀鸡儆猴。

    但没想到那摘星楼的主人竟然和太子有这关系。

    怪不得,那日她说完后,孙虢的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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