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

    众人的目光皆看向顾瑾衍。

    顾瑾衍凝视着摘星楼管事,“裴泽确为太子妃嫡亲,为大夏之国戚,今牵扯赃案之中,本宫更应以家国为重,以百姓为重,配合大理寺彻查……”

    司法参军早就等着不耐烦了,几乎是顾瑾衍话音刚落,就招手,将人架走。

    任那位管事怎么大声求饶呻吟,上面坐着的人无动于衷。

    司法参军与番役如潮水一般,极速地来,极速地退去。

    满厅死寂。

    顾瑾衍这番大义灭亲,唬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摘星楼可与太子沾亲带故都落得如此下场,他们一个个错愕地互相看着对方,满眼的不安。

    那他们这些人会被怎么处理?

    宋槿仪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该她这个“托”出场了,堪堪起身的时候,却接到顾瑾衍扫过来的眼神,好似叫她先不要轻举妄动。

    顾瑾衍端坐在上面,目光一寸寸地扫视过下面的富商,将他们的神态尽收眼底,静了片刻,忽而说起城中的粮价。

    他语调平平,仿佛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问的好似不是粮价,而是今天中午吃什么。

    坐在下面的米行掌柜,面色愈发难看,他颤着身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草民有错,草民刚才糊涂,愿捐赠一百两,聊表心意。”

    宋槿仪定眼一瞧,这不是刚才说要捐二十两的人吗?

    顾瑾衍听了,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米行掌柜只能惴惴不安地跪在原地。

    顾瑾衍又说起瓷器,这些年和西洋商人做生意,收上来的税却远不如前,真是怪事一桩?

    又一连着跪了三四个人。

    宋槿仪望着这个场面,身子莫名变得僵硬,藏在袖中的手也不自觉出了一层冷汗,她望着坐在高位之上人。

    果然,能当太子的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在开这鸿门宴前,早就将这些商户调查了个清清楚楚,万事俱备。自己像个读了几天书,就觉得肚子里有了墨水,跑去嘚瑟的小丑。

    幸而,她当初提出三个计划,这第二个计划是顾瑾衍绝对想不到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顺势跪在地上,“草民为聚星楼掌柜,自冬月,就备受流民侵扰,今太子一力解决此事,本店愿倾力相助,出白银二百两,同舟共济。”

    她是第一个没有被责问而主动捐赠大额的商户,在这种高压环境下,大多数人一紧张,就失去了思考能力。

    一旦风向变了,其余人就不敢逆着风向走,纷纷随着宋槿仪一道跪下,从之前的二三十两,变成了两三百两。

    孙虢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捐簿,“欻欻”地挥动笔墨,将数目一一登记,又叫个人在所捐银钱数上画押。

    临了,孙詹事笑容可掬地对众人道:“诸位掌柜高义,有了这笔募捐款,流民有了着落,城内也能清净不少,诸位也可过个安生的年。”

    众人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只想赶紧离开,却听孙虢又道,“还有一事,需与诸位商议——”

    ******

    三日后。

    城外搭建了数十座粥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将粥棚围了个水泄不通,仿佛蝗虫过境,胥吏一个个地垮着脸,维持着秩序。

    这饿久了的灾民都快和疯狗一样,冷不丁地要冲上来咬你一口,他们时时刻刻盯着灾民的动向,以防发生乱子。

    这赈灾本是捞油水的好地方,比如那米粥,一群贱民哪用吃这么好的米,一半白米一半麸皮也饿不死他们。

    可偏生管赈灾的是太子,不但捞不到钱,没人还派人监察,这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正郁闷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不远处。

    先下来的人是太子府起居郎,他们都识得,后面跟着下来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瞧不清摸样,只是那起居郎对她甚是客气,是哪家的小姐?来这做什么?

    孙虢与胥吏打过一番招呼,与宋槿仪步入粥棚。

    自从那日宴会后,顾瑾衍又敲打了几家,无人敢不从。

    今日来这,便是实行宋槿仪提出的第二步解决方法。

    宋槿仪算过账,这次募捐大致有二万两,看似很多,但真的拿来解决难民问题不过杯水车薪。

    如难民临时住所就能占去募捐的三分之二,材料费,人工费,还有厚被褥,烧的碳……

    城内糙米的价格一斤二十五文,一斤最多能熬出十人分量的稀粥,灾民约有千人,一顿就是一百斤。

    宋槿仪站在高出,垂眸快速扫过人群,经过,留下的大多是身体尚可的男子,大多在三十四岁,正是吃饭的年纪。

    这一斤米够几个壮年男子吃?

    除了明面上能看得见的费用,还有大大小小看不见的花费。

    所以,宋槿仪提出的第二条建议就是以工代赈。

    一定规模的商户要接纳流民做活,比如有三层楼的摘星楼就必须要收四到五个流民跑堂,只有一层门面的车马行就收两人即可,再给这些商户给予一定的减税。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教他们无所事事等着饭吃,不如以工代赈,能省不少事。

    宋槿仪今日来此,便是挑选杂役。

    粉条的晾晒和臭豆腐的发酵费时费力,若是雇佣普通帮工那是万万不划算的,但若是雇佣流民,给与食物便能抵消工钱,那便是大大的不同。

    一刻钟后,宋槿仪背着手,在三位年轻的流民身前来回踱步,细细打量着,虽然三人都瘦得跟个猴精一样,但眼睛炯炯有神,相对其他萎靡不振的人好太多了。

    想来只要吃饱了饭,干活应该不成问题。

    “我是城内酒楼的掌柜,需要人手,你们可愿随我去,没有工钱,但包吃包住。”

    他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人出来问道:“我等以前都是佃户,不识字,不知掌柜需要我们做什么?”

    “外卖。”,宋槿仪见他三人不解,又解释了一番“只要你们跑得快就行。”

    宋槿仪挑完外卖员,又挑了五个看着伶俐的女子。

    “宋娘子一下子就带走了八个人,可真是解决了大问题,到时我会告知殿下,为娘子请功……”

    宋槿仪与孙虢边说客套话,边往回走,忽然有一老叟突然冲出来抱着宋槿仪大腿,哀声道:“这位好心的菩萨,求您捎带小老儿,让我混口饭吃……”

    孙詹事见状,立马挥着手,指示胥吏,“还不快将这人拉开。”

    那老叟浑身上下没二两肉,只是轻轻一拨,像张纸一样被掼了出去。可他仍不死心,连滚带爬地朝宋槿仪的方向走,被胥吏拦截在半路。

    他便朝宋槿仪磕头,“我一个老东西有今天没明天的,怎么活都无所谓!可是我还有一个垂髻孙女,她父母……前几日就没了,求求您……”

    他见宋槿仪面露不忍之色,连忙朝人群招手,将自己的小孙女唤来,那孩子瘦得只剩个下巴尖尖,两只大大的眼睛凹陷在骨头里面,连路都走不稳当。

    宋槿仪心中一怔,半天不言语,她扫过爷孙二人,二人手上脚踝都有着明显的冻疮,裂着血口。一个老人带一个小孩,在一群如狼似虎的流民中,确实艰难了些。

    她别开脸,有些艰难地说道:“这位老翁,并非是我不愿,只是人手已经够了。后面还会有其他掌柜来挑人,到时候你可以问问他们。”

    老翁哪看得见后面,他现在只看得见眼前的这根救命稻草。

    眼见宋槿仪就要上马车离开,他疯了一般躺在马车前,用身子挡住去路,他道:“娘子且听我再说一句——”

    宋槿仪掀开车帘,“请您老不要再胡闹了。”

    “小老儿虽腿脚不便,但读过书,识得几个字,娘子一定用得上……”

    宋槿仪垂眸沉思,这爷孙二人着实可怜,再说后面开张外面,确实需要一个会写字的人记录,这么一想,宋槿仪便答应了。

    ******

    有了募捐银和以工代赈,难民的问题得以缓解,城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连日笼罩在盛京上空的阴霾渐渐散去。

    街头巷尾,那些曾经绝望的面孔,如今或在米行,商铺,工坊,有活干,有饭吃,有了安身之所。

    其中最为特别的是那头戴蓝巾的索唤,他们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上面写着“聚星楼”三个大字,他们健步如飞,熟悉地走街串巷,以最快的速度将美食送达。

    陈明是宋槿仪那日从流民中招来的外卖员,在这里称为“闲汉”,他紧了紧背上的竹篓,往东边刘府去。

    他本是中州的一个佃农,此次中州旱灾,土地没法耕种,主人家将他兄弟二人赶了出来。

    他们无处可去,便随着流民一同涌入盛京,前几日突然降温,身边的人冻死了一大半,每天晚上睡着,都不知道第二天能不能醒来。

    本以为就要冻死在这,朝廷又重新搭了粥棚,还来了个菩萨似的娘子,把他们带走,干了活,就有饭吃,冬衣穿。

    陈明走到刘府角门,将桐油纸包好的饭盒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小吃递给门子。

    他拿着门子给的赏金,心中不禁感慨,这位娘子真是厉害,年纪瞧着还没自己大,想法却多,教他们熟悉了盛京城路线又认得菜单名字。

    送一次十文钱,为了效率,各人划分了区域,集中一次性送一条街,省时省力,他接下来就要去王家。

    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他背着竹篓,竟热得出了汗。

    他看着繁华热闹的盛京,真希望能一直留在这。

    那面张掌柜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店里的生意又热闹了起来,脸上是藏不住地开心,一天没事就往聚星楼里转。

    他在旁看着宋槿仪一时招呼客人,一时又帮衬着下厨,想着自她来后,摘星楼的种种变化,他不禁感慨,“想当初没有摘星楼,这里都未曾有过这幅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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