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眼桂花酒

    张窈背着手在朱雀大街上漫无目地走着,她随意踢飞脚下的半块碎砖,心里的苦闷如同一条毒蛇死死将她缠绕,叫她喘不过气来。

    她路过摘星楼的时候,嗅见酒楼里飘来的各色香味,犹豫了一会,正要抬脚就走,就听见靠窗的几桌食客闲谈,“这鸡髓笋味道可真不错!”

    “这蜜烧肉炙也不错,听说这里的大师傅以前是聚星楼的人。”

    这一个道:“聚星楼?早就和以前比不得了,虽说现在卖小吃,味道不差,可终究比不上这传统的菜品,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吃食……”

    另一人说:“听说现在掌厨的是聚星楼掌柜的女儿,从小跟着掌柜学做菜,听说比一些大师傅手艺还要好,如今做些简单吃食,可真是大材小用……”

    张窈驻足许久,直到店门口招呼客人的跑堂注意到她,过来问道:“这位娘子看了许久,可要尝尝我们家最新的笋焙鹌子?

    味道可口,清新不腻,保证娘子爱吃,再过一个钟头,一楼的圆台还有唱戏的,保管热闹……”

    张窈避开他,一句话也没说就掉头走了。

    她的步伐又急又快,和慢悠悠闲逛的人群泾渭分明,她这会心乱得不得了。

    她摩挲着自己手上的茧,她自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厨艺,如今跟着师父做些小吃,一开始她还觉得新鲜,后面便慢慢觉得无趣。

    尤其是崔秀秀这等毫无经验的人都可以做小吃,她心中的落差就变得愈发明显,她可惜自己的厨艺在聚星楼无用武之地。

    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好像成了笑话,可理智又告诉她,师父的选择没有错,将濒临破产的聚星楼救了回来。

    大家都很开心,唯有她……唯有她没有那么开心。

    她猛地停住脚步,望着乱糟糟的人群,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她仰头看着天,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外城,垂头走路时,险些撞到举着糖墩把子的小贩,她回过神来,连声道歉,又买了一串糖葫芦。

    她咬着糖葫芦,心里没滋没味。

    蓦地,她闻见一股熟悉的味道——是酸辣粉的味道!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怎么会?她循着香味寻去,看见街角处的一个小摊围满了人。

    她颦眉不语,抬脚靠了过去。

    摊主用漏勺捞出一碗粉条的量,然后用小勺熟练地调入盐,蒜水,辣椒……,递出一碗后,又吆喝着揽客,“酸辣粉,好吃的酸辣粉,只要二十文……”

    张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那摊主正是前些日子不辞而别的钱牧,她冷哼一声,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偷偷仿照师父的菜品,在外城做生意。

    她本就心情不悦,如今撞见这小人行径,心中怒不可遏,顿时挤开围在外面的人,在摊子上拍下二十文,对着钱牧说道:“我要一碗!”

    “……”,钱牧一看见张窈,面色立马变得难看起来,他将铜钱推了回去,讪讪道:“师妹,你还是回去吧。”

    张窈听见“师妹”二字,狠狠皱了一下眉头,逼问道:“怎么?来者是客,你要区别对待吗?”

    钱牧叫她说得无法,只能硬着头皮给她做了一碗。

    她望着钱牧端来的酸辣粉,仔细一瞧,确实和聚星楼的相差无几,她尝了一口——这家伙什么时候偷看了师父的秘方!

    不单是样子,连味道也相差无几,但转念一想,师父的配方她是见过的,虽然有些香料碾碎和在一块,没经验的外行人也许难以查明,里面到底有哪些配料,用量多少。

    可对于专业的庖厨,只要反复试过几次,就能猜出个七八分,更别说钱牧在聚星楼干的时间不短,想要摸清配料,对于他而言,实在不算难事。

    “啪”的一声,张窈猛地将筷子摔打在瓷碗上,皮笑肉不笑地朝钱牧说道,“真难吃,你跟在师父身边的时间也不短,就学成这个样子,可真是东施效颦。”

    “我自知比不上宋掌柜的手艺,故而自愿贬价五文,还望师妹嘴下留情。”

    “我若是食客,宁愿加五文,去吃那正牌好吃的,而不是你这盗版难吃的。”

    张窈本以为自己是正品,占着理,却不料其余人的反应出于她的意料,“这位娘子,你若是不吃饭,便早些离去,我们还要吃饭呢。”

    张窈不解,“我们聚星楼的酸辣粉才是正宗酸辣粉,味道也更好,大家为何不去聚星楼吃?”

    “这位娘子何不食肉糜,若是你那也便宜五文,我们可以考虑去那。”

    “你们……”

    这酸辣粉是师傅的,钱牧不过,其他人怎么会在乎?

    张窈对着这样一群,再有理也变成了无理,她狠狠地瞅了钱牧一眼,倒算是她碰了个硬钉子。

    她哼了一声,迈着大步走了。

    “师妹且慢!”

    张窈本以为是钱牧唤她,不耐烦地回过头,想看看他玩什么花样,结果回头才发现,来人竟然是黄彦。

    “师妹今日好大的火气,可再怎么个,也不该将气随意撒到别人身上。”

    张窈直接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来做这个好人?”

    “师妹空有一手好厨艺,却无处施展,一定很难过吧?”,黄彦点出问题。

    张窈眉头一纵,并不接话,眯着眼盯着黄彦。

    黄彦见她并不辩驳,走进几步,压着声音道:“那聚星楼本是师傅的产业,如今却交由一个外人打理,岂不可恨,你难道不想把宋槿仪拉下来,你自己掌管酒楼吗?”

    ……

    黄彦望着张窈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

    ******

    两道倩影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街市两边是喧闹的铺面和门店,李荷时不时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她挽着宋槿仪的胳膊,像只不安分的小松鼠,时不时蹦跶两下。

    也难怪她如此兴奋,自从来到盛京,人不生地不熟的,她也不敢一个人乱转,再加上之前宋槿仪忙得跟个陀罗一样,哪有时间陪她?

    如此一来,李荷虽在这盛京城待了一月有余,可还没怎么好好转转。

    如今宋槿仪招了崔秀秀她们,将手中的活都分发出去了,才难得闲了下来。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来到盛京最繁荣的街市——桥州街市。

    以州桥为界,西侧多为青楼楚馆,达旦通宵,莺歌燕舞……东侧多为各色饭庄,包子,饮子,茶铺,还有各类商铺,应有尽有。

    李荷一路走来,眼都看花了,只是宋槿仪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径直走着,连停都不停一下。

    直到看见一位媪妪盘着腿坐着一块不知洗了多少次,已经发白的粗布上,上面放着两大筐龙眼。

    宋槿仪捋好裙摆,蹲在老妇人身前,“阿婆,这龙眼怎么卖?”

    那媪妪见宋槿仪感兴趣,便忙递过来两个个较大的龙眼,叫她二人品尝。

    宋槿仪并没有立马结果,而是先询问了价格,待听到合适的价格后,她微微颔首,示意着李荷也拿一颗。

    她剥开果壳,薄如蝉翼的褐皮下露出如冰玉翡翠般的果肉,一口吞下,蜜汁滋润着舌头,清冽的果香久久在舌尖盘旋。

    媪妪笑着说道:“今早刚摘的,新鲜着嘞!”

    李荷也尝了一个,被这龙眼的鲜嫩惊艳到,溢出的蜜汁黏在她皓白细腕处,转瞬就凝固成琥珀色的一块,足以见果肉的鲜甜。

    她对着宋槿仪道:“槿仪姐,这个龙眼味道真不错,可以多买一点吗?”

    宋槿仪拿手指在两个大竹筐里拨拉了一番,确定底下面和上面没有差别,爽快地说道:“我全要了。”

    李荷睁大双眼看向宋槿仪,她怀疑是不是刚才听错了,她小声道:“倒也不用这么多吧?”

    宋槿仪拍了拍他的脑袋,又笑着对她惊讶的模样解释道:“想什么呢?谁说全部要给你吃了?这是要拿去酿酒的。

    “之前第一批酿的黄柑酒已经酿好了,该准备第二批了。”

    那卖龙眼的媪妪似乎也被宋槿仪这“一掷千金”的气派给镇住了,愣了一会,才忙不迭地应了声。

    因两筐龙眼加起来又三十多斤,宋槿仪和李荷是无法将东西拿回去,于是便先交了定金,一会让人来取。

    此时为申时,天色尚早。

    宋槿仪问了那卖花的地方,径直去了。

    走了约半刻钟,绕过一棵已经凋零的大柳树,后面就有许多挎着竹篮卖鲜花的小贩,她们一手扶着篮子,一手和客人交谈。

    宋槿仪正左顾右盼寻着何处有卖干桂花的地方,感受到胳膊上缠着的手兀地松开。

    李荷不知看到了什么,飞似得跑到一处驴车前。

    车架子上摆满了鲜花盆栽,那各色花簇比手掌还大,一看便知是非花中凡品。

    她信步过去,站定在李荷身边,顺着李荷的目光望了过去,那是一盆檀心腊梅。

    李荷眼睁睁地瞅了半晌,询问价格。

    “娘子好眼光,整个盛京只有我家有这檀心梅,着花密集,香味浓郁,玉蕊檀心两其中绝……看您与这花有缘,就收您三十两便可。”

    宋槿仪是个粗人,不懂花花草草,平日只买点可以作为调料的干桂花,玫瑰花一类的,也不过一斤几十文。

    如今听到这么一盆花竟要三十文,不禁倒吸一口气。

    李荷同样也是被这价格震住,砸了砸嘴,直呼好贵,一点也不留恋,挽着宋槿仪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荷一边走,一边碎碎念道:“这个奸商,也就是欺负我们外地来的,这花哪里值这个价?我可在余冬青那见过这花。

    “他就在那门口随便扔着,看上去也不是很值钱的样子。那小贩怎么敢要三十两的?也太不要脸了些吧!”

    二人走了没多远,又遇见买另一个腊梅的小贩,李荷上前问价,结果比前面还贵,要价三十二两,李荷脱口而出一句,“奸商!”

    那人也不甘示弱,直言道:“我这花,花色纯真,花香纯正,极难培育,要这个价,已然是很便宜了。再者买卖讲究您情我愿,娘子没钱买便罢了,怎能随诋毁我?”

    宋槿仪怕二人发生口角,将人拉了回来,“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个,我见你平日也对这些不大感兴趣。”

    李荷吐了吐舌头,“倒也不是多喜欢,只是看到了,便想着随便问一问。”,说完,她掰着指头,安静了片刻,念叨着:“早知道这花这么贵,我走的时候就给他挖走了……”

    宋槿仪无奈地笑了笑,这李荷虽然只好了痴症,但小孩子心性却是改不掉。

    二人买到了干桂花,便原路返回,叫陈明他们去取了龙眼。

    用过一回晚饭。

    二人拿着今日所买的材料来到厨房后院。

    宋槿仪与李荷面前各有一个大陶盆,宋槿仪沿着果壳接缝处旋压,果肉如同托蚌之珠,坠入陶盆,李荷则拿出龙眼肉,用铜器将果核挑出,放入自己面前的盆子。

    二人极有默契,不过半个时辰就将全部的龙眼收拾好了。

    李荷回厨房拿出早已正好的糯米,摊在木板上,冬夜的冷风吹散云絮般的热气,不过片刻,那刚出锅的糯米就成了温热。

    宋槿仪均匀倒入官曲饼末,这酒曲只能官售,自己是不可以随意制作的,故而价格也是死价,一块官曲饼二两一块。

    宋槿仪可舍不得浪费,最后臼子剩了一点边边,她也用小刷子扫了出来。

    她搬出来两个能装十斤酒的青瓷罐,罐底铺满绿竹叶,然后依次一层层铺入糯米酒曲,龙眼肉,最后放上厚厚一层干桂花。

    再用干净的纱布和厚实的油纸封住瓮口,并用绳子扎紧,放入地窖。

    李荷做了半天的活,已然出了一身薄汗,后背黏糊糊的,这进入地窖,一股冷风激得她立即抖了一抖。

    宋槿仪怕她着凉,赶忙叫她放下瓷器罐出去,她看着收拾。

    李荷紧了紧领口,就登着梯子出去了,在地窖外面等宋槿仪,等了好半天,才见宋槿仪出来。

    她盯着宋槿仪手中的酒坛,有些迟疑地问道:“槿仪姐,这是?”

    “上次酿得黄柑酒,算着日子差不多了,正好犒劳一下自己。你又出了汗,喝点酒,驱驱寒,对身子也好。”

    二人回到厨房,简单地温了两盏酒,李荷此前从未喝过酒,闻着不似寻常粮食酒那般辛辣,却也是小口小口地浅啄。

    宋槿仪则是豪爽地一饮半杯,忽地向李荷问起霍长青。

    李荷砸吧着嘴,很不走心地回答道:“还不错,恢复得很好。”

    宋槿仪闻言,浅浅抿一口酒,嬉笑地问道:“那你怎么还日日去他呢?莫不是有别的事?”

    李荷虽喝了几口清酒,但这酒度数低,她脑子还清醒着嘞。一下子就听出宋槿仪话中的深意,她恼怒地拍了宋槿仪两下,凶巴巴地回说:“那还不是为了挣点零花钱,”

    宋槿仪一脸无辜地说道:“说得好似我亏待你了一般。你这身冬衣就要三两银子,每月的零用都是从我的月钱扣的……”

    这有理有据的辩驳,叫李荷哑口无言,她红着脸,默不作声地将黄柑酒饮净,最后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犹未尽。

    她站起身来,有些摇摇晃晃,酒精麻痹着她的感官,她倒是挺喜欢这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

    全身都好放松。

    正当她反复感受这种轻飘飘的状态时,听见耳边传来宋槿仪的声音:“过两日,我同你一道去霍长青那,正好有事与他商量。”

    李荷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缓慢地问道:“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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