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拿下!”,如同惊雷,震得满堂食客噤若寒蝉。
两个凶神恶煞的差役立刻就要上前拿人。
“且慢!” 宋槿仪清亮的声音陡然响起,她从容自得地迎向官兵头领的目光。
“宋氏,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不待宋槿仪开口,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大人!跟她废什么话?酒就在这儿摆着,满屋子人都喝得真真的!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她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赶紧将她抓了去!”言语中尽显迫切。
官吏头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不予回应。
宋槿仪瞧着说话那人,她当是谁呢?
原来是黄彦,她嘴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看了过去,“酒,确实是我酿的。”
就当黄彦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后,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但并非私酿!”
黄彦一听,重重哼了一声,指着桌上的竹杯,“放屁!不是私酿?那这是什么?有本事宋娘子这会就拿出官府的酿酒公凭来!”
“我确实没有酿酒许可证。” 宋槿仪坦然承认,这反而叫众人一愣。
宋槿仪目光落在黄彦那张露出狂喜表情的脸色,一想到她一会要说什么,这张脸上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情,她差点就憋不住笑,“因为——”
她的目光忽然越过众人,投向了他们身后的楼梯口,声音陡然拔高,“因为这酒是作为太后礼佛的供品所酿!起居郎,您来得正好,可要为我作证啊。”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顺着她的视线聚焦到楼梯处。
只见自楼梯处进来一人,身着深青色锦缎常服,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正拾级而上,他骤然见到二楼这剑拔弩张、官兵环伺的景象,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诧。
“供品?!”
“太后?!”
这两个词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死寂的酒楼里炸开了锅!食客们目瞪口呆,黄彦一叠声地说道:“不可能……”
“回禀官爷,因太子妃喜欢民女所制的点心,故而常常派起居郎来购买,前些日子得知了太子殿下为太后礼佛一事,正筹备供礼。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曾对民女有救命之恩,甘愿帮太子分担一二,便献了这“金柑酒”,入了宫中。
“礼佛结束后,曾有幸得太后娘娘召见,说起以前太后娘娘曾赐民女一幅字,这次便将那供过佛祖的酒赏了民女一坛。”
为首的差役,眸色一暗,这黄柑酒他一下就闻出来,是用了洞庭湖特产的蜜柑,而这蜜柑只有内廷才有,若无宫内人的首肯,她确实酿不成此酒。
起居郎从只言片语中,大概摸索出发生了何事,站出来替宋槿仪的话做了证明。
黄彦眼见事态掉转,咬着牙,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宋槿仪,质问道:“你怎么敢将太后所赐佳酿随意售卖与人?你这是冒犯天家,对太后娘娘的大不敬。”
宋槿仪确实没想到黄彦能扯到这一块,这纯属胡乱攀扯。
她黝黑的眼珠一转,即刻想出应对的话,“太后娘娘恩典,如同甘霖雨露!其恩德岂是民女一人可独享?
“故此,民女才斗胆将太后娘娘所赐的这一坛“天家恩泽”,分装于竹杯之中。愿将这“天家福泽”与四方食客共享!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恩泽绵长!”
她这一番话,不仅撇清了黄彦给她安得“罪名”,更是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戴上了一顶“沐浴皇恩”的高帽!
黄彦仍不死心,叫嚷着,“凭她空口白牙,你们就信了?”
站在一旁的起居郎面色微沉,“你当我刚才话是假吗?还是你想亲自去太后宫中向她老人家当面求证?”,他最后一句,语气虽平淡,却言语中透露出上位者的威压。
为首的官吏面对起居郎的怒火,面露尴尬,他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出神的黄彦,对着起居郎抱了抱拳,“原是一场误会!我等也是例行公事,多有惊扰,还请海涵!”
说罢,他便带着手下迅速退出了酒楼。
起居郎拿了早就备好的点心,也走了。
像是一场大戏唱完,戏子纷纷下台,独留了黄彦一人,顾影自怜地站在宋槿仪的对立面。
满堂宾客嗡嗡的议论声化作翻涌的海浪一波一波地将他席卷,他双手紧握,如果就这么回去的话,一定会被大家耻笑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缓缓抬头,目光与宋槿仪对接,他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出挑衅,仿佛在说:“看,你个残兵败将,又能奈我何?我就喜欢看你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无声的嘲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黄彦眼里。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张横肉脸涨成了猪肝色。
蓦地,他的视线凝固在宋槿仪身后一根粗大的房柱旁——张窈正双手抱臂,懒洋洋地斜倚着柱子,嘴角噙着笑。
她这幅看好戏的姿态,像是踩到了黄彦的尾巴。
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所有。
他猛地指向张窈,“是你!是你这个贱人!你们……你们是一伙的!你们串通好了耍我!!”
被点名的张瑶,没什么表情地走到前面,用着嘲弄的语调对黄彦说道:“黄彦,你说我骗你?
“我张窈何时说过要跟你这种为了几个臭钱就能出卖良心,背地里给师父使绊子的白眼狼合作?”
“——师妹空有一手好厨艺,却无处施展,一定很难过吧?”
……
张窈翻了个白眼,这黄彦以为人人都如同他这般卑鄙吗?她本想破口大骂一顿,正好将火气撒了,话到嘴边,转念一想,这样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她地垂着眼,做出一番挣扎犹豫的姿态,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黄彦见状,眼中闪过狂喜,以为自己策反成功。
她转身离开后,脸上的“犹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晃晃的厌恶。
她回到自己院中,将黄彦意图挑拨她二人的事,全部与宋槿仪说了。
彼时的宋槿仪,从沈令媛那听说朝廷要废除榷酒制度,刺激民间经济消费,正买了酒曲,鼓捣着酿酒。
听了她这一番话,仔细想了想,不如将计就计,主动送他一个“把柄”。
恰巧宋槿仪今后有售酒的打算,排了这一出戏,还能替她免费宣传一波。
“呵,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因为你这种下三滥的挑拨,就背叛朋友和师傅?” 张窈语气轻蔑至极,每一个字都像耳光扇在黄彦脸上。
黄彦被这番连珠炮般的质问打得晕头转向,羞愤欲绝,眼看无法翻盘,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有眼尖的食客望着黄彦的背影说道:“我认得他!他原来不是聚星楼掌柜的徒弟,在这里做厨师,后面不知怎地跑到对面摘星楼去了?”
“原来是个数典忘祖之辈,我看那摘星楼也不咋地,收了这种人,还使这种下作手段!”
“呸!蛇鼠一窝的东西!自己生意做不过人家,就使阴招!”
王敏之也随了几声,待转头看到桌上只剩了一点底的竹杯,心痛不已,这可是太后娘娘赏的供品!她就这么喝了?!
早知道就慢慢品尝了。
再瞧瞧其她几位姐妹的脸色,也大抵如此,有一位的儿子与她儿子同在国子监读书,说道:“早知这酒珍贵,就送去祭酒那了。”
王敏之撇了撇嘴,有好酒干嘛不自己喝,女人啊,还是先对自己好一点吧,她用干净的帕子擦了嘴,准备回家跟儿子吹嘘,“你老娘我可喝过太后御赐的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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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客们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这一来一回,简直比那戏楼的戏曲还有趣。
宋槿仪和张窈二人相视一笑,待二人回头时,才发现李荷正叉着腰,鼓着腮帮子,像只气鼓鼓的河豚,瞪着她俩。
“我说二位!你们这出唱得可真叫一个精彩!”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在宋槿仪和张窈脸上来回扫射,“可——是!从头到尾,就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这兴师问罪的架势一摆出来,宋槿仪打了个哈哈,就要走,张窈见队友就这么无情地撇下自己,毫不犹豫地将人出卖,“阿荷,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是谁?”
张窈瞄了一眼宋槿仪,然后模仿着宋槿仪的语调,“这事儿啊,不能告诉李荷,她那嘴比那报晓的公鸡还敞亮,上午跟她说了,不到晌午全京城连耗子洞里打盹的老鼠都能知道信儿!”
“噗——!” 旁边有耳朵尖的食客没忍住笑出了声。
宋槿仪扶额,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刚才还志同道合的小棉袄瞬间变漏风小叛徒。
“槿仪姐!”,李荷大声喊她,俏脸涨得通红,带着三分恼怒七分委屈,“你个大坏蛋!”,说着就小跑着冲向宋槿仪。
宋槿仪见状,赶忙头也不回地往楼下去,这李荷虽然瘦了,但力气可不比从前小,一会“玩闹”起来,指不定要青一块,紫一块,所以她还是溜之大吉吧!
……
到了酉时,聚星楼打烊,店内收拾妥当,宋槿仪落锁后,并未直接带着李荷她们回张宅,而是对她们两神秘一笑:“走,带你们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