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碗酸辣粉!”
“好勒!”
“两串烤面筋”
“您稍等!”
吆喝声、锅铲碰撞声、油锅滋啦声混作一团。
好不容易送走一波高峰,崔秀秀累得眼冒金星,一屁股瘫在灶台边那张空着的矮木凳上——那原是张窈的位置。
她灌了半瓢凉水,盯着空凳。
过年的时候时,在城外待着无聊,没甚好玩的,也没甚还吃的,扳着手指算着日子,就盼着回来吃掌柜的好菜,和大家一起热闹。
结果呢?
等她和杨莹年后回到聚星楼后,才发现陈明大哥和他那混账弟弟不见了踪影,李娘子是再也没见过,最不对劲的就是张窈,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沉默得不像原来的她。
从早到晚连轴转,浑身透着“离我远点”的寒气,连她这个乐天派都不敢近身。
最后还是宋掌柜看不下去,硬是勒令张窈下午必须歇着,这才有了这片刻的空位。
她也问过王治,只有他老跟着掌柜一起过年,肯定知道点内情,偏生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反倒使崔秀秀更加肯定其中有什么内情。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时半刻还想不到。
熬到打烊,喧嚣渐歇。
崔秀秀正埋头用力擦着油腻的灶台,听见楼梯响动,头也不抬地喊道:“打烊了,客人请明日再来。”
却听见对面传来不屑冷哼。
崔秀秀疑惑地抬头,看清来人,眉头拧紧:“陈天?你怎么来了?对了,你大哥呢?过年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天睨了她一眼,嘴角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原来宋掌柜还什么都没告诉你门啊——”,他拖着长长的音调,“不过,我不是来回答你的问题,我是来找掌柜的。”
崔秀秀翻了个白眼,“掌柜忙得很,没空见你。”
陈天目光扫过闻声而来的王治,故意拔高声音,“行!你不是想知道过年发生了什么吗?我告诉你……”
“掌柜的去戏楼了!一会儿就回!”王治脸色骤变,冲上来半推半搡地把陈天往三楼引。
他压低声音又快又急:“陈天!掌柜的够仁义的了,你做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掌柜已经既往不咎。
“你的伤势,大夫尽心治了,赔你的银子够你下半辈子躺着吃了,你得知足。”
陈天被推着走,也不挣扎,语气随意道:“王叔放心,我今个来,不是找茬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
“我是来和宋掌柜谈笔生意。”
崔秀秀站在原地,看着陈天的背影和王治紧张的神色,心里愈发疑惑。
一刻钟后。
宋槿仪坐在陈天对面,陈天见她来了,依旧大剌剌地歪坐在交椅上,一条腿毫不客气地架在桌面。
她目光扫过他身上簇新的宝蓝色绸缎直裰,金线滚边的云纹清晰可见,腰间还系着块成色尚可的玉佩。
也不知给他的钱买了这行头,还能剩多少?
“哟,宋掌柜,您可算来了!”,陈天看见她,拖长音调招呼着。
宋槿仪神色平静,开门见山道:“听说你找我谈生意?我倒是真好奇,你能有什么生意和我谈?”
陈天咧嘴一笑:“宋掌柜贵人多忘事?之前您不是想跟我谈判吗?让我别告张窈那贱人?”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语气,“哎呀,我之前呢,一时怒火攻心,确实不想谈。如今嘛,想通了,这不就来了?”
宋槿仪一听他重提旧事,眼神瞬间冷了下去,作势就要起身:“此事我已与你兄长谈妥,与你,没什么好谈的。”
陈天嗤笑一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宋掌柜,五十两银子买我几根手指头。在您看来,打发我这种下贱人,五十两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吧?”
他伸出那只缠着白布的的手掌,“可对于我来说,五十两算什么?它买不回我的手!买不回我受的罪!凭什么这点钱就想把我打发了?嗯?!”
宋槿仪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他的宣泄,等他发泄完,才淡淡开口:“那你想要多少?”
陈天盯着她,慢悠悠地吐出一串字:“我想要……聚星楼。”
“你痴心妄想!做梦!” ,站在一旁的王治率先开了口,这陈天忒不要脸了,气得他胡子直抖。
陈天不以为然地说道:“我又不白要,一千两银子,如何?够意思了吧?”
光聚星楼一楼铺面,租给别的商户,一年收的租金怕都不止一千两吧?宋槿仪冷眼看着陈天,果断拒绝:“不可能。”
陈天见她拒绝得干脆,竟也不纠缠,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站起身:“我本来就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宋掌柜不答应,我自然也不能如何了。”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狮子大开口的不是他。“告辞。”说罢,竟真的转身,大摇大摆地就往楼下走。
王治看着他就这么走了,向宋槿仪道:“掌柜的,他就……这么走了?”
宋槿仪神色凝重:“事情未必就这么轻易了了。”
她吩咐道:“王治,你派店里腿脚灵活的跑伙计跟过去,看看他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
王治领命去了。
三楼一时陷入沉寂,宋槿仪端坐未动,指尖却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指使陈天来提这无礼要求的人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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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正月十九,年节的余温彻底散去,京城人纷纷涌向城外郊游探春。
在州城南,玉津园,玉仙观已是人头攒动,再往西是王太尉家不对外开放的私园,可从院外窥见其中一角,水榭楼亭,奇花异草。
四里桥,望牛岗一带亦是人流如织。而最热闹的去处,当属陈州门外那片星罗棋布的养种园【1】。
刚入春的天气极好,碧空如洗,阳光和煦,空气里浮动着草木新芽特有的清冽气息。养种院果然不负盛名,四季花木葱茏,此刻开得最盛的,当属那漫山遍野的桃花。
宋槿仪听了王敏之的建议,说这养种园的景色是多么多么的美,让她一定来看看。崔秀秀又央求她许久。
便难得给众人放了一天假,携着大家一道来此赏景。
只见粉云匝地,霞光灼灼。千树万树桃花竞相绽放,深深浅浅的粉红晕染了整个山坡,如烟似雾,美不胜收。
其中有不少闺阁小姐戴着精致的帷帽,由丫鬟仆妇簇拥着,在花树下铺开锦垫,或坐或立,笑语嫣然,纤纤玉指轻抚花枝,顾盼生姿。
更有许多身着儒衫,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三五成群,或围坐吟诗作赋,或负手徘徊树下,寻觅灵感,试图将眼前盛景化作锦绣词章。
宋槿仪心中揣着事,眼前的景物虽美,可抹不去她心中的忧愁,她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李荷拿着一支桃花在她面前忽地一闪,“槿仪姐!想什么?”
宋槿仪回过神,目光无意落在她手中的桃花上,粉粉嫩嫩的花瓣,宛若少女粉红的脸庞,叫人心生怜惜。
她本想随便编个话头,看见那开得正好的桃花,话锋一转道:“在看这桃花,开得真不错。”
李荷笑着道:“确实很美,你看这花瓣……”
“拿来酿酒怎么样?”
李荷瘪了瘪小嘴,“槿仪姐,你可真不浪漫,这么美丽的花,你竟然只想着做吃的。”
宋槿仪放声笑着,唤来园中管事,谈好了价格,付了采摘钱。
宋槿仪小心地挑选着半开带露、花瓣饱满的桃花,指尖沾染上点点粉红,“花开花落,本是常情。这花虽美,盛放不过旬日,零落成泥便什么也留不下了。”
她将一朵桃花轻轻放入篮中,眼神清亮,“但若做成桃花酒,将这春日的馥郁封存于坛中,经时光酝酿,便能历久弥香,岂不更妙?这才是真正留住春光。”
众人赏完春景,回到酒楼。
宋槿仪将采摘回来的新鲜桃花细细挑拣,只留下完整干净的花瓣,在清冽的井水中轻轻漂洗,洗去浮尘。
沥干水分的花瓣铺在洁净的竹簸箕上,置于通风处阴干。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那些粉嫩的花瓣上,更显娇柔。
崔秀秀帮忙打着下手,看着鲜艳的桃花,略带遗憾地说,“这桃花是春日盛景,可等咱们这酒酿好、封存、再开坛,少说也得等到春末夏初了。
“总觉得有点赶不上趟,错过了这春光似的。”
宋槿仪正将上好的糯米淘洗干净,闻言抬头,“谁说一定要应季喝?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这夏日桃花才是难得一见。”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蒸熟的糯米摊开晾凉,准备拌入酒曲。小院里弥漫着糯米蒸熟的甜香与若有若无的桃花气息。
就在两人说笑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伙计惊惶的低呼。小院的门“砰”地被推开,两个身着公服,腰挎朴刀的差役一脸冷肃地闯了进来。
“宋氏!有人状告你除夕行凶,恶意伤人致残!证据确凿,我等奉京兆府尹之命,拿你到堂问话,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