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什么?!宋娘子怎么会突然被官府的人捉走了?!” 张掌柜猛地从矮凳上弹起。
“都是那个陈明!是他诬告掌柜的。” 崔秀秀说道:“昨天差役闯进来抓人,掌柜的被带走前,只交代我,千万别让李荷娘子和张窈娘子知道。
“又让我赶紧去找太子府找人,她在公堂上会咬死什么都不知道,拖到太子府的孙起居郎。”
张掌柜忙问后面发生了什么。
“我立马就去了!可太子府外全是重兵把守,刀枪都亮着,我连靠近都不能,更别提传话了,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我急得没办法,又跑去外城国子监找沈老爷,想着他平日与掌柜有几分交情,或许能说上话,可我去的时候,他的同窗称沈老爷染了风寒,病得厉害,见不了客。
“我——” 她话音顿住,“我实在找不到人了,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又往京兆府衙跑,可等我赶到的时候,堂审都散了。
“就听见往回走的百姓议论说,掌柜的在堂上据理力争,坚决否认指使伤人,可那审案的狗官,分明被人买通好了!硬是把槿仪姐给拖了下去。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这件事就算我想瞒,也瞒不了太久,便想着来这,问问张掌柜还有张娘子可有什么法子吗?” ,崔秀秀无助地说道。
第一时间知道情况的崔秀秀和王治看着屋内其余两人,张掌柜是满脸愁容,跌坐回矮凳上,双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这可怎么办呀?”
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张窈,身体猛地绷紧,神情平静地有些异样,犹如下暴雨前铅云的堆叠。
“人是我伤的!我合该去公堂自首,放师傅回来!还有陈明那畜生,我要先去宰了他,再去公堂!” 张窈拔腿就走,一副不管不顾的架势。
“哎呀!” 张掌柜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惊呼,“拦住她!快拦住她!别让她做傻事!”
崔秀秀和王治也被张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但崔秀秀反应极快,扑了上去,死死抱住张窈的腰。
“张娘子!你冷静点!”
张窈挣扎着,却顾忌着不要伤到崔秀秀,故而收着力,她低吼道:“放开我!让我去宰了那小畜生!”
就在二人扭作一团,张掌柜急得直拍大腿,王治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才好——
“吱呀——”
屋子的木门,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推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人。
挣扎扭打的二人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你,你怎么回来了?”,张窈不再挣扎,语气不自然地问道。
李荷平静地说道:“戏楼的事我都忙完了,便提前回来了。”
张窈张了张嘴,本想问她听到了多少,可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声。
屋子里死寂一片,崔秀秀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想溜:“李娘子,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等等。”李荷蓦地出声,“槿仪姐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她的目光扫过崔秀秀闪过一丝慌乱的脸,又补充道,“不用顾忌我,若你还想救槿仪姐出来,就一五一十讲清楚。”
崔秀秀脸色一僵,求助地看向张窈和王治。张窈撇过头,避开她的视线。
王治则沉默了片刻,朝她点了点头,“说吧,事到如今,瞒不住了。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她咽了口唾沫,顶着李荷审视的目光,心里默默对宋槿仪说了声抱歉,硬着头皮将前几日陈天如何嚣张登门,如何狮子大开口要买聚星楼的事情一一陈述。
张掌柜听完,把她说的仔细想了一番,要卖酒楼?必然是眼红生意的同行,能又和官府搭上话……
最重要的是,寻常商人秉持“买卖不成仁义在”,而这位“仁兄”似乎和聚星楼有什么深仇大恨,竟然和陈天这样的小人为伍。
“难不成是摘星楼那黑心肝的搞的鬼?”,张掌柜说出这个猜测后,不禁一顿。
张窈道:“如果真的是他们,那只能盼着太子殿下能早日脱困,出来主持公道。”
李荷却缓缓摇头,泼下一盆彻骨的冷水:“没用的。”
迎着众人的目光,她低声说出在戏楼听到的秘闻,“……太子殿下如今自身难保,更无力保其他人。”
窗棂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一场冰冷的春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屋檐和窗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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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外出采买的崔秀秀和杨莹在城门看到皇榜。
二人皆是大字不识一个,便好奇地询问路人,这上面写了什么?
“新帝登基,特颁布诏书,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罪的囚犯都可以得到赦免。”
崔秀秀一听,也来不及多想,拉着杨莹往酒楼跑。
聚星楼众人闻讯,皆喜极而泣!
王治激动道:“天无绝人之路!老天开眼!快!快去大牢门口等着接人!”
众人冒着尚未停歇的冷雨,早早守在京兆府大牢外。他们伸长脖子,看着一拨拨被赦免的囚犯走出,却始终不见宋槿仪的身影。
一股冷意攫住心脏,王治塞钱打点狱卒,探问消息。
“宋槿仪?不清楚这个人,总之,今天能走的,都放走了。剩下的都是些钦犯,重犯,过五日午门问斩的时候,便可知道。”
!
众人都撑着伞,可那冰凉的雨水顺着风,贴在肌肤上,冰得人一颤。
聚星楼中,七八人散坐在大厅,无人言语,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一片死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无人掌灯,只有昏暗的天光。
“有人吗?”一道身影收起油纸伞,一边抖落着湿漉漉的伞,一边转着头看向大厅默不作声的重重人影,“我去——”,她不禁脱口而出。
“你们怎么不掌灯,怪吓人的。”沈令媛捂着胸口道。
崔秀秀拿出了火折子点了灯。
“怎么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她坐到张窈身边,“是为了宋掌柜的事吧?”
张窈搭着她的胳膊,“沈老爷,五日后就要问斩,求您想想办法,您可是举人,您说的话那些当官的一定会听的。”
沈令媛苦笑一声,“我如今只有功名在身,并未有官职,恐怕那京兆府我也轻易进不去。”
张窈泄气般地缩回手,“如果连您都这样,那天底下还有谁能帮师傅?”
“我虽然没法办亲自帮忙,但我带来一个消息,也许能帮得上忙。”
沈令媛告诉众人,太皇太后娘娘凤体违和,胃口极差,御膳房束手无策。陛下忧心如焚,已下旨广寻民间擅食者入宫侍奉。
“若能得太皇太后青睐,治好凤体,有了这份功劳,想必救一个被诬陷的好人不难。”
沈令媛看着众人沉重的脸色,秀眉微蹙,带着不解轻声问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们……怎么这个表情?”
张窈嘴唇动了动,艰涩地开口:“这机会虽好,却也胜算不大。届时入宫的,恐怕不止我们一家吧?”
沈令媛点了点头:“确实,就我听说的,便有摘星楼、醉仙居、还有东市的八宝楼……”
这几家店,实力皆不俗,张窈的心沉得更深了,“您看,这么多强手环伺,各家都有压箱底的绝活。想在这群人中拔得头筹,获得太皇太后娘娘的青睐谈何容易?”
“原来你们忧心这个?”,沈令媛松了口气道:“太皇太后胃口欠佳,连药都喝不下,这才导致身子愈发虚弱。
“宋娘子曾与我家闲谈时提起过,你们这里,不是有一位曾在药王谷待过三年的李娘子吗?夸她深谙药食同源之理,精通药膳调理。
“如此一来,既开胃健脾,又滋养凤体,是别人万万所不及的。”
这话瞬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荷身上。
张窈骤然一愣,“这恐怕……” 她看向李荷,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沈老爷,您有所不知,李娘子她……她之前受了些惊吓,如今连见生人都十分艰难,更别提去宫里做膳了。”
沈令媛脸上露出困惑,下意识地问出声,“为什么?”
张窈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李荷的手轻轻覆在了张窈紧握成拳的手上。
李荷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迎着沈令媛疑惑的目光,又缓缓扫过崔秀秀,王智等人充满担忧的脸庞。
“沈老爷放心。”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声线,“我愿意去,我会全力以赴。只要能救槿仪姐,我做什么都愿意。”
屋内一下变得异常安静,只窗外冷雨敲打屋檐的单调声响变得异常清晰。
******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将城外的世界隔绝。
李荷跟在引路的内侍身后,与张窈并排行走在漫长而空旷的宫道上。
两旁是朱红的高墙,望不到顶,压抑得让人窒息。身着冰冷甲胄的禁军好似散发着一股寒气,看上一眼,便打了个颤。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被无形的巨石压着胸口。李荷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如纸,呼吸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低着头,视线只敢盯着前方内侍袍服的下摆,周围的一切——肃穆的宫殿,穿梭的宫人,偶尔传来的遥远钟鸣——都化作模糊的光影和嘈杂的背景音,无法在她脑中留下清晰的印记。
觐见太皇太后的过程更是如同梦魇,金碧辉煌的殿宇,层层叠叠的帷幔,高高在上的模糊身影,以及两侧侍立如林的宫女太监……这一切都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头晕目眩。
她僵硬地依着前者行礼,却完全不记得别人说了什么,太皇太后说了什么,在她耳中都只是一片嗡嗡作响的回音。
直到被内侍引到御膳房,张窈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低声唤道:“阿荷,阿荷?我们到了。”
李荷猛地一抖,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案板上准备好的各样食材,这才恍然记起自己为何而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走到灶台前。她要做的是一道温补气血、开胃健脾的“人参炖乌鸡”。
她之前也曾给霍长青做过,本应烂熟于心。
然而——当她拿起那根品相极佳的老山参时,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清洗、浸泡、处理乌鸡……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僵硬而迟缓。
陌生的环境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手臂,让她无法集中精神。
张窈在一旁默默打着下手,担忧地看着她失魂的样子。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荷开始变得焦躁,她心神不宁地频频掀开盖子查看,又因为火候掌握不好而手忙脚乱。
当他再次掀开盖子,心却猛地沉到了谷底——汤色浑浊!
本该清澈金黄的汤汁,此刻却显得灰暗不明,漂浮着细小的杂质,香气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糊味。
药膳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