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悸

    余根生浑身僵硬,像块死木立在那里。

    他喉结上下滚动,眼中有什么东西碎裂,又强行粘合。他沉默拿起杯子中的小勺,指节微微颤抖,悬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递到顾乐嘴边。

    顾乐靠在床头,仰着脸看他。发烧了,她脸颊泛薄红,眼神却像触手,牢牢锁着余根生。

    她没有立刻张嘴,目光缠绕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欣赏着余根生强壮镇定的样子。

    药汤的苦气熏得她蹙眉,但她还是微微张开了唇。温热的液体刚滑入口腔,她牙齿却轻轻一磕,舌尖忽地一卷将整个勺子包裹,堪堪擦过余根生粗糙的指腹。

    温热、湿润。像一道细小的电流猝然窜过。

    顾乐舔了下嘴角残余的汤药。

    余根生手猛地一抖,勺子差点落在地上。他呼吸骤然停滞,肌肉紧绷,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血,一直红到脖子根。

    他猛地垂下眼,不敢再看她,眼神仓惶,像被烫伤的小兽,撤退着想把自己蜷进角落。

    她这是被烧糊涂了吧。可她不是低烧么。

    看着他狼狈羞耻的样子,顾乐清晰感到一股扭曲的快感在自己胸腔炸开。

    吞噬般捕捉余根生手足无措的样子,她视线无意间掠过他右侧裤兜。

    一截熟悉的东西冒了出来,顾乐瞳孔骤然一缩。

    又是那根炭笔。

    阴魂不散啊。

    “呵。”顾乐吐出一声复杂的无奈。

    被僭越了,她应该感到不适的,不是吗?

    然而烦躁并未想她想象中那样接踵而至。

    雨中撞进他怀抱的坚实、油香四溢的素面、指尖穿过她发间的热流,还有残留在她口腔中的药苦味,全部汇集成雨,打在她冒着毒火的心头,滋滋作响,腾起片扰人的白雾。

    很荒谬。她竟觉得有种被泥沼包裹的滞重,缓慢地堵的她胸口发闷。

    闷,所以本能就要挣扎,横冲直撞地挣扎。

    顾乐没有看那碗药,目光黑洞洞又赤裸地锁住余根生低垂的领口。他胸膛中间有道不深不浅的/沟,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人高马大一个人,端着茶杯怔愣立着,眼睛里微光浮动。顾乐突然很想把他撕巴撕巴揉碎了团在手心。

    但她张口声音却轻飘飘的:“这衣服……”她动了动身体,宽大的T恤从肩头滑落一点,露出纤细精致的锁骨。

    她指尖轻点在自己裤子空荡荡的腰/胯,眼神不含恶意,但里头是迫人的暗沉。

    “叔叔你知道么,这里面……是空的。”

    “我没穿内/裤。”

    轰的一声,余根生觉得自己的脑子几欲爆开。

    顾乐没有起身,反而把原本缩在夏凉被里腿缓缓伸了出来,露出雪白好看的脚踝和小腿。

    然后,在他惊骇注视下,她的脚轻轻踢了下余根生瘸了的右腿。

    余根生猛地抬起头,全身血液似乎都涌到头顶。

    杯子没拿稳,一个摇晃,药汤泼溅出来,烫到了他的手背。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擂鼓,沉重得像要砸穿肋骨跳出来。

    慌乱间,强烈的燥热和巨大羞耻如洪流般冲垮了他所有假装的镇静。他不是毛头小子,而是成熟的男人,而此刻却被人仅用一句话就打得腿软。

    好爽。

    看着余根生惊慌无措的样子,凌驾其上的掌控和破坏欲逐渐满溢,抚慰着她的神经。顾乐甚至微微眯起了眼,好似在欣赏一幅杰作。

    顾乐清晰看到他眼中崩塌又重建的执迷。

    余根生被她侵略到快承受不住,慌乱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更不敢看她身着自己衣服下的腰/胯。目光无处安放,只能死死盯着晃荡的药汤,像极了他此刻狼狈不堪的心。

    他像个木偶被推到聚光灯下,所有关节都生了锈,杵在原地,任由身体内的洪流烧得他口干舌燥,头晕目眩,连手指尖都微微发颤。

    空气凝固。

    “药还没喝完。”良久沉默后,顾乐忽然道。

    余根生身子一僵,继而又笨拙着把勺子递到她嘴边。

    他乖巧得不像话,但喂药的每秒都像一个世纪漫长,他只能盯着杯中的药汁一点点下降,空气里只剩顾乐微弱的吞咽声,和他血液在自己耳中奔流的轰鸣。

    终于,杯底空了。

    余根生放下两颗水果糖,转身就要走。

    顾乐看着彩色的包装纸,出声止住他的脚步:“等我睡了再走吧。”

    说完,她捏起一块放进嘴里。

    这要求很无理,甚至像个胡闹的孩子。

    但余根生只是沉默良久,最终点点头。

    ……

    -

    小院里种着茉莉花,之前来的时候并未注意,此时顾乐忽然闻到淡淡清香。她不明白为何茉莉花总在深夜里才疯了一样绽放,味道竟能攀上二楼的纱窗。

    余根生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顾乐。

    他动作已经停了很久,生怕打扰到她,但顾乐还是眼尖看到他手中小心翼翼紧攥的那根炭笔。

    他低着头,宽阔的肩线在窗帘下的阴影异常沉静,像一只大狗在休憩,落在顾乐眼睛里,有种奇异的安抚。

    闭上眼睛,顾乐忍不住回想。

    余根生像狗。一条被她驯服了的卑微的狗。可今天她自己却像条狗一样,和余根生在垃圾桶里捡回来的那只没区别,被他收留。

    无声的嗤笑在顾乐喉咙里滚过,带着涩意。

    她在人群中抓到了余根生这只弃犬,可她也成了弃犬。

    这种荒诞本该像耳光一样,火辣辣扇在她脸上。

    尊严?

    这两个字在顾乐空茫的脑海里打了个旋,像纸片一样,又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坠下去。

    预想中尊严被践踏的感觉并没有如期而至,相反,她竟有种莫名的踏实。

    踏实?为什么?

    什么东西在静谧里悄然滋生。

    不是感激,不是依赖,而像一种确认。确认在混乱的夜晚之后,还有这样一块沉默的、带着体温的地方存在。

    余根生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回头,只是坐在那儿就让人……安心。

    在警察局她说那句“都去世了”时,余根生眼中透出她看不懂的东西,和他面对捡来的小狗时脸上的悲悯并不相似。

    此刻顾乐这才明白他眼里始终闪烁的东西是什么。

    是心疼与怜惜。

    真他妈艹了。

    顾乐忍不住暗骂。

    到底要怎样。

    ……

    思绪又飘到那根炭笔。

    不过是个垃圾,却总能牵动她的情绪。

    第一次在余根生裤兜里看到时,她觉得异常愤怒,一个艺术品不应对艺术家有占有欲,于是她凶狠地欺辱他。

    可短短数日,时过境迁。

    这东西竟然成了她和余根生之间的标记。往前一步,能证明她已经侵略到了余根生这个哑巴的心,深深刻下了独属于她的烙印;往后一步……逼得顾乐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好像早已超出了边界。

    此刻躺在余根生的房子里,炭笔已经不会让她有那种被冒犯、被强行捆绑的愤怒了,而是变成了磨人的刺痒。分叉的笔尖正在她脑子里写着一个事实:在她最狼狈、最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余根生给了她一隅栖身之地。

    一种更深的焦躁翻涌上来。说实话,她想清除这种刺痒,可自己的触手却被现实束缚住。

    她分明可以将那根炭笔揪出来踩在脚下碾掉,上面应当还残存着余根生丝丝皮肉。可她就是没做到。她也许能碾碎炭笔,却碾不碎她当下无处可去的窘迫。

    有点窝囊啊。

    顾乐舔了舔唇。

    身上的衣服散发出裹着她的干燥气息,连同这破房间,都成了缠在她身上的丝线。

    边界模糊不清,余根生的存在感太强了,让她突然无所适从。

    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说引诱他的话,为什么要说自己没穿内裤。

    既然不再愤怒,那么无视就好。

    反正他们也不是一路人。终有一天,她会走得更远站得更高,而余根生永远都只会是沙城买水果茶的哑巴。

    但命运之手仿佛又开始捉弄她……脑子里这样设想,顾乐却分明感受到自己心头的异样——她似乎动了恻隐之心。除了满足自己的掌控欲外,她知道挑逗会让余根生悸动开心,于是她这么做了。

    这个模糊的念头让她心头一悸,与之前纯粹的愤怒不同,她……骤然感到恐惧。

    顾乐轻轻动了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裳边缘。

    窗外还有从房檐落下的水滴声,两个人的呼吸交织在夏日深夜里。

    没有言语,没有触碰,只有弃犬们的灵魂在疲惫中共享茉莉花淡淡的水果香。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知道了。

    不是恻隐之心,也不是感激、歉疚。这是恩赐啊!

    她对他不是玩弄,而是在给予恩赐。

    这样一想,顾乐顿时有种近乎堕落的轻松。

    不知过了多久,余根生站起身。

    他轻手轻脚来到床前,视线不受控地描摹顾乐沉睡的轮廓。良久,手竟鬼使神差抬起,朝着她脸颊旁散落的发丝探去。离指尖仅剩毫厘,甚至能感受到她轻浅的呼吸,忽然,他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紧紧背在身后。

    不敢。

    咫尺的距离,成了道无法逾越的深渊,令他惊悸。

    ……

    听到门咔哒一声关上,顾乐突然睁开眼睛。

    她闻到他指尖残留的苦味儿。

    许久。

    她缓慢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片刻后不再颤动,才终于进入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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