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策发现骆远方身上的狠劲很可能是跟他爹学的。此时出手完全不考虑轻重。
郑案挨了几下打后,挑准时机也站了起来,反手随便摸到什么东西就往骆远方腿上招呼。
郑策似乎听到一声脆响,整个人都凝固住了,瞳孔瞬间收缩。
那可是他亲儿子啊!
骆远方拧着眉闷哼一声,抬脚一踢,郑案滚下楼梯。他两步追上,把膝盖直接抵在郑案胸口,压得郑案脸上青白交接。
安城北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骆远方像一匹饿狼,但是动作无论如何凶狠,眼睛依旧在月色下闪烁着不安和惶恐。
纠结和惊惶在他脸上交错。
恍惚间,侧颊滑落一滴晶莹。
很快又被他抬手抹掉,像水滴入海里,销声匿迹。郑策的呼吸也似乎被他牵扯着。
最终,在骆乘光和安城北被骆远方失控地揍了几拳后,两人勉强把他拉开。
竟都出了一身汗。
骆远方的韧带被他爹打断了,糊上厚厚一层石膏。骆淇心疼他,直接向学校请了三周的假。
去医院打石膏的时候,不知道有意无意,骆远方多拿了一份药的用量。
但回去后,郑案早就被不知道他的哪个兄弟给带走了。
安城北扛着骆远方回去的路上,一脸憔悴也不忘八卦为什么郑策会在他家。
骆远方只得解释租了他们家的卧室而已。
而安城北一脸我都懂的样子,心里油盐不进地盘算着租房费算什么,以后你还要收份子钱,说不定还要花奶粉钱……
大闹了一场,却让死气沉沉的氛围松动了些。
像玻璃橱窗被砸烂了一个洞,残缺的人体模特大口呼吸灌进来的氧气,一时有些醉氧,迷迷糊糊像梦境。
在这家里呆着糟心,于是骆淇第二天就决定跟老伙伴们去周边旅行几周。骆远方刚好请假在家里,被拎着给她搭配了好几套衣裳的穿搭。
郑策一边吃早饭一边哭笑不得看着忙活的祖孙俩,心想这家人还真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
同时,一定不把钱存在钱包里。
骆淇甚至因为出门太激动,不小心磕到橱柜边角,结结实实把战损妆给落了实才出门。
这两周郑策都是一个人上下学,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己沉默了许多。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林歌担忧地看着她,递来一包拖肥。
“我能有什么事?”
郑策一脸不解,“能吃能喝能睡,不能学。”
骆远方说中午食堂的饭不好抢,反正他闲着,这几周一直都是他在做饭,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直觉,直觉察觉你太能藏事儿了。”
林歌皱着眉看她,有些失望地转过身去小声喃喃,“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虽然声音很小,郑策听见后浑身一震。
她其实只是不习惯说这些事而已,总觉得快乐的事儿分享出去,快乐会加倍。
但糟心的事只适合自己舔舐,比不断被提起会忘得更快些。
之前的郑策根本不在意自己身边有多少真真假假的朋友,但此时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像是,像是想抓住这个朋友。
郑策于是神秘兮兮道:
“诶我上周看到了你idol的视频,这个男生是谁啊……”
林歌有时候跟没心没肺的江蔚云有的一拼,一听这话,恨不得直接坐郑策腿上,眼里闪着光问:
“谁?我告诉你。”
郑策笑嘻嘻地偷偷拿出手机,看来她已经掌握了把控林歌的方法。
全程安城北一脸“我知道内情,但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说”的表情,似笑非笑看着两人。
如果不是他在郑案的事上帮了忙,郑策高低想把他眼珠子给挖出来。
“诶,郑策你瘦了!”
林歌看着视频,忽然一把扯住她校服外套,“这空荡荡的,我心疼你。”
郑策有些尴尬地笑笑,“没事没事,可能最近换季没什么胃口。”
安城北又一脸了然,侧着眼睛看她衣角上一长条黑色笔痕。
那还是上回郑策给骆远方外套画上的。
郑策瞪了他一眼,将衣服裹了裹,手在胸前攥住一大布料,却越发显得她骨骼瘦弱。
郑策打着哈哈,“主要还是衣服版型问题,版型问题。”
经历了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台下满堂文武哑口无言的一上午。
快放学的时候,吴雨把郑策叫去了办公室。
之前说过的物理竞赛开始预报名,吴雨应该是还想再拉她一把。
刚到办公室门口,从里面走出一个漂亮的女生,扎着高丸子头,碎发肆意拂在光洁额角。
看见郑策的时候楞了下,但又十分礼貌地收回不自觉的审视,对她露出和善甜美的笑。
是之前在主席台上演讲的女生,安城北说也是他们的班长。
好像叫徐思彤。
当时远远看过去,有高材生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傲慢。后来在班里强调纪律的时候俨然一副严肃干部的做派,此时又笑得如同一阵和风。
虽然郑策理解她这样“为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模样,但心里没来由还是一阵鄙夷。
只和她点点头便进了办公室。
吴雨办公桌上还摊开放着班长的简历。
郑策不小心瞄了一眼。
徐思彤,有过国外比赛经历,担任班级重要职位,各种评比上人缘远超第二名,群众基础优越。。
郑策看得出来,吴雨对这张纸很是满意。
她释怀地笑了笑。
也是,徐思彤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吴老师,我都不加竞赛班,你觉得我会参加物理竞赛么?”
郑策一进屋就开门见山。
吴雨早就习惯了这姑娘直来直去的性子。
他本来也糙,如果不是当了教师,这张嘴怕早就身经百战,脏话连篇了。
吴雨笑着打开电脑桌面上一个文件,“但是你够格参赛,不会觉得可惜吗?”
那文件是吴雨根据自己调查和了解,替郑策写好的简历,与她之前的经历大差不差。
郑策呼吸一滞。
那些方正字此时却格外刺眼,提醒郑策过往的一幕幕。
她捏紧身侧的拳头,“我阅读障碍,又有太久没学物理,不想占用大家的名额。”
“初赛讲究什么名额?有资格就行。”
吴雨眯着眼睛看她,一手搭在桌面上,五指来回敲着。
“说实话,你目前水平确实差点意思,但是我不想放弃你。”
郑策闻声一楞,“什么?”
“我以前也不喜欢上学,高中读了五年。又老是打架惹事。有一回把人约到学校后山,发了狠,差点进去。”
吴雨说到这儿看她一眼,“是我当时的老师把我拉了回去。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告诉我不要因为别人提前交卷就乱写答案。他愿意拉我一把。”
郑策心里苦笑,拉一把的前提是能拉的动。她现在的状态,十头牛怕是也拉不回来。
“那个老师,是老雷么?”
吴雨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猜到的?”
郑策耸耸肩,“因为你在他面前从来不说脏话,大家都在猜你们是什么关系。”
吴雨笑着摇摇头,把打印机里热腾腾的简历递给郑策。
“再考虑一下吧,拉一个人也累啊,前提是你自己得试着动动。”
郑策默默叹了口气,看着那张承载着她略微辉煌过去的纸张。
吴雨不容置疑直接塞到她手里,“听说骆远方受伤了,你知道情况吗?”
郑策摇摇头,装傻充愣。
“不太清楚。”
“唉,今年一来来俩,他也是头拉不动的倔驴。”
吴雨扫了眼她身上的校服,若有所思点点头。
“瘦了。”郑策说。
鬼使神差地,郑策忽然想替骆远方辩上一辩。
“其实,他好像在认真学。”
这几天身边少了个戴眼镜耍帅的人,还真有些不习惯。
吴雨抹了把脸,疲惫地点点头,“成绩是在变好,但以他的能力,远不止这么点。”
听了这话,郑策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不止这么点,是有多少。
总是把过高的期望架在别人身上,好说歹说垫垫脚努努力就能够到梦想。
但其实实际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们从来不曾衡量。
只是站在上帝视角,将最好的一条路看似大方地铺在你面前。
走得下去,他替你喝彩,走不下去,摇着头惋惜。
世人总归是置身事外的清醒模样。
虽然是为他们好,但郑策一怒之下还是怒了一下。
出办公室门的时候差点崴了一脚。
回到教室,大部分人都出去吃饭了,往日里跑得比狗还快的安城北却在座位上稳如老狗。
郑策看了他一眼,这人明显在等自己,但迟迟不开口。
她也不主动说话。
郑策把简历往书包里随意一塞,背上就要走。
“这几天都回去吃的啊。”安城北快走两步跟上她。
“我说怎么不要我帮你抢饭呢?”
兄弟媳妇他义不容辞啊!可惜没挣到表现的机会。
安兄弟捶胸顿足。
郑策乜他一眼。
自打知道她住骆远方家里后,这人心理活动越来越丰富,说话也不知道为谁考虑,说一半留一半,阴阳怪气的。
安城北一路贱兮兮地看着郑策笑,没回复也不抱怨。
“奶奶要做午饭么?哦她好像是出去玩了是吧?背着书包是要给骆哥把作业带回去啊?”
郑策忽然停住,闭了下眼睛,转头看着他。
“什么事?”
“我想吃我骆哥的饭。”
安城北露出人畜无害的一口白牙,死皮赖脸地笑着她。
郑策叹了口气,“他恢复得差不多了,等会儿打你我不管。”
“你们……”安城北两手食指对了对。
“你再说一句话,我让你半路转车去医院。”
郑策捂着耳朵快走两步,耳根的粉红色被恰好遮住。
太吵了这人。
老旧小区不仅不隔音,而且不隔味儿,粤菜,东北菜,湘菜,苏帮菜到川菜,各种味道铺了一路。
谁要是肚子饿了,走进来就得昏厥。
一到门口,郑策就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昨天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今中午就安排上了。
她觑了眼身后一脸期待的安城北,便宜这家伙了。
“回来了?”
骆远方拖着石膏在厨房里挪动,“今天他们俩都不回来,桌上煮了有毛豆,饿了先垫垫肚子。”
“好滴!谢谢哥!”安城北一阵风般卷了进去。
听到他的声音,骆远方楞了下,笑道:“狗鼻子嘛你,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这快递是奶奶寄回来的烤奶皮吗?”
安城北翻开纸箱,眼前一亮,对厨房里撅了噘嘴。
“你们都拆封了!都是咱奶寄的,骆哥你凭啥偷吃!”
就像骆远方说的,安城北本性不坏,就是话多。
一路上郑策被吵得脑仁儿疼,此时安大营长终于换了火力集中对象。她立马逃离战场。
饭后骆远方提到过两天就要去把石膏拆了,安城北眼睛里立马闪耀奇异光芒。软磨硬泡下在骆远方的石膏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咱也不知道什么癖好,看电视看傻了吧,非往人腿上签名。
签完看着时间还早,瘾大公司任职的安城北提前离开,打算去网吧先大战个一小时。
郑策这才才终于有时间把作业给掏出来。
“早上的物理和英语作业。”
她又把自己笔记本丢在小练习上,往沙发上一躺,没力气道:
“还有我的笔记,你要是能看懂,可以看看,我差不多都记下来了。”
“你阅读障碍好了?”
骆远方看向她的目光里是自己也想不到的温柔。
郑策仰着头干嚎:“这不是为了不让你落下么?我尽力了。”
“为了我?”
“昂。”郑策睁开眼睛瞪他。
“不然我累死累活逼自己干嘛?以前成绩好的时候,做什么都被别人期待,即使已经耗干精力,明知自己在原地踏步,哪怕作弊也要考好。现在没想到还得这样被逼着学。”
郑策仰天长啸:“我命好苦啊!”
她深深地看了骆远方一眼,“没想到吧,我还做过弊。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你最好不要辜负我。”
“行啊。”
骆远方翻了下她的笔记本,虽然还是考验眼力,但起码从甲骨文变成了隶书,能够分辨一些形状。
还可以看出郑策尽力想把笔记做得细致些,以至于抄写的速度太快,一水儿的连笔。
果然是练草书的。
骆远方合上书说:“那就为了我再坚持坚持吧。”
“我校服补好了么?”郑策偏着头看他,懒骨头一动也不想动。
骆远方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看她除了脑袋,整个脖子以下瘫痪的模样有些想笑。
忽然好想捏捏她的脸,一定很柔软。
等反应过来不妥后,手已经伸了出去,两人都有些呆愣。
骆远方改为拍了拍她的肩膀,拄着拐杖起身,“我去拿。”
“诶别别别,我去我去。”
在骆远方面前习惯了被照顾,郑策一时忽略了他的腿。
骆远方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了回去。
“我坐了一上午了都,我去。你休息吧,下午笔记写得好看点就行。”
“那谢啦。”
郑策心安理得地躺回去。
“骆妈妈。”
拿过自己的校服,郑策叹为观止。
果然就像骆淇说的,骆远方的手艺名不虚传。简单的花样挑选和缝合,不仔细看不会发现原来这里烧了个洞。
郑策再不愿无数次解释自己这几日到底是吃了什么,怎么锻炼的,才瘦了这么多。套上自己校服就走了。
而她前脚刚出门,后脚骆乘光就一脸愤愤地回来。
他上唇的伤疤脱落了,但仔细看过去,和自己肤色还是有些差距。
骆远方翘着腿在茶几上,惊讶地看向他。
“八格牙路,有签证吗?就往居民楼里跑!我告诉你个鬼子,这里是中国!”
“想坐轮椅么?”骆乘光瞪他一眼。
骆远方在沙发上笑得肚皮疼。
今天中午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穷高兴。
“唉你哥我制动快三周了,命都要制没了,不能耍耍嘴皮子?”
骆乘光盯着他半晌,冷冷道。
“江蔚云课本没拿,我帮她拿东西。”
明显对自己成了别人家跑腿儿这件事很不满。
“啧。别在小孩儿面前沉着个脸。”骆远方点点头,提醒他。
“知道。”
骆乘光火速去两人的卧室,打开门嚯了一声。
“这是什么小型精品批发市场。”
骆远方见怪不怪,笑着问:“找得到么?”
“就在桌上。”
骆乘光拿了书就要走,到门口时顿了下,犹豫道。
“我刚在楼下看见韩忠夏,他上来找事了?身边还跟着九中那边一家打印店的老板。”
“什么?”
骆远方猛地坐起来,他想了想严肃道。
“你今天照看着江蔚云点儿。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去九中的方向,是回店里吧?”
骆乘光皱着眉头,预感到什么,自己也不太敢相信地问。
“他们想干什么?”
“希望是。你不用管,先把书给江蔚云拿回去。”
骆乘光一走,骆远方就给安城北打了八百里加急的电话过去。
把意犹未尽还在手机上热血奋战的安城北给吓得立地升天。
一接通,骆远方就急着问:“郑策到校没有?”
“啊?”安城北被吼得一愣一愣。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课,他正可惜骆远方没办法一起打球,心情有些郁闷。
“哦,我都还没到呢,刚到校门口。怎么了?”
“好像有人想找她闹事,你去看看她回学校没有?”
“好。”
安城北心里一紧,抿了抿唇,转身间,余光里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郑策。
心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见她身后的两个男人,明显不怀好意地跟着她。
其中一个安城北认识,是学校后巷里一家打印店的老板。
“看到了!”
安城北激动地对着骆远方一顿脏话输出。
“操他丫的,傻.屌敢动我们学校的人,呸。看老子的。”
眼看着两人要追上郑策,韩忠夏的手快搭在郑策肩上。
“干嘛的!”
安城北忽然大吼一声。
就挂了电话。
操。
骆远方被这嗓子吼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想知道发什么了什么,又被非常憋屈地挂了电话。
留下一阵火烧火燎的忙音。
啧。
忘了叫这傻逼别急着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