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需醒

    第八十九章

    巴塔部的深红旗帜被人折了去,重换上一抹崭新的藏蓝。

    纪寒时伫立在呼延烈身侧,面无表情地看着呼延部的士兵羁押羌姬,收拾残局。

    羌姬一双眸通红,死死盯着纪寒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恨不得冲上前去,亲自一刀了结了他。

    可她想法凶狠,现实却是穷途末路,无可奈何。

    “纪寒时!你究竟给本汗喝得是什么药?!”羌姬意欲挣扎,但四肢酸软,竟提不起一点力气。

    他目光冷清,落于她身,说:“不过是些限制人行动的汤药罢了。再过几个时辰,你便能恢复。”

    “孽.畜!本汗当初就不该放你出笼,应是将你千刀万剐,分食狼骑!否则你今日怎有机会对本汗下手!”

    “羌姬,就算你如今凶狠言语,也改变不了现状。”纪寒时眉眼间分外凉薄,丝毫不受她的威胁:“可惜,你又失去了一次取走纪某性命的机会。”

    巴塔部羌军遭遇背叛导致惨败,羌姬心里却是知道,始作俑者还另有他人。

    随即目光挪至呼延烈身上,羌姬咬牙切齿:“呼延烈,你可真是本汗的好弟弟啊。”

    “不仅大义灭亲,还把羌国搅得天翻地覆。你到了地下,还有何脸面再见父亲?你有何脸面?!”羌姬精致的发鬓散乱,眼神中渐有癫狂之色,“原以为你在呼延部与世无争,谁知竟暗地筹划好了这一切......你应当觊觎本汗的位置已经很久了吧?呼延烈,你大声回答本汗,究竟是不是?!”

    “巴塔可汗对我的亏欠,他就算堕入阿鼻地狱也不能还清。何况,昔日他对我与我母亲所做的种种事情,毫无脸面见人的,该是他自己啊。”呼延烈慢慢踱步到她跟前,伸手捻起羌姬雪白无暇的下颌,端详着这张与他有两三分相像的昳丽面容,淡声道:“阿烈很早就失了母亲,长姐平日里对阿烈的好,我是一日都不敢忘。”

    “巴塔可汗虽是阿烈生父,但他作恶多端,长姐亦是青出于蓝,无出其右。”他语声微顿,似是陷入某种回忆,“倘若人世可以重头来过,我倒当真希望,能与你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

    羌姬轻嘲一声,虽然被他桎梏着,但不忘刺他:“只可惜你与本汗打断腿也连着筋,身上都流着一样作恶多端的血脉......你虽鄙夷我们,又想撇清干系,可羌国当中无人不知你乃巴塔可汗所出,倘若你想对本汗动手,必定会遭羌国拥护血脉正统的部落讨逆!”

    呼延烈却弯唇一笑,不以为意。

    “长姐就这般笃定,他们必然会拥护你?”呼延烈垂首逼近,深深凝视着羌姬那双琥珀色泽的眼睛,让她无法逃脱自己的桎梏与审视,“长姐不会以为,阿烈真有通天的本事,能轻轻松松让他们听命于我罢?如若不是长姐自诩天命,对邻国屡兴争端,自断后路,又将其得罪个遍,羌国人若非食不果腹,焉会投报于我?诸部落早就苦巴塔部的统治久矣。”

    “阿烈能有今日,全拜长姐所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呼延烈的话语字字锥心,一点点道破真相,碾碎羌姬曾经引以为傲的出身。临了了,连最后的脸面都不肯给她留。

    “你少在这里恶心本汗!”羌姬怒目圆瞪,挣脱了呼延烈钳制她下颌的手,厉声诅咒道:“你手段卑劣,靠不择手段上位,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狼神不会庇护于你,而你呼延烈,迟早有天必自食其果,遭天报应!死后还将坠入无间炼狱,受尽炙火燎烤,永世不得超生!”

    听着羌姬对他恨之入骨的话语,呼延烈神色寻常,不怒反笑:“今生之事还未定论,长姐就已为阿烈安排好了下半辈子。可长姐机关算尽,可有算到今日成王败寇,你该落何下场?”

    话落未等羌姬回应,呼延烈便已喊道:“纪公子,本汗诸事皆毕,答应你的事自不会食言,要如何处置羌姬,你说了算。”

    “多谢可汗相助。”纪寒时面容平静,对呼延烈颔首作揖:“纪某便提前恭贺可汗夙愿得偿,往后羌国诸部尽数收编麾下,唯可汗马首是瞻。”

    “纪寒时!你要作甚?!”羌姬见他二人如此模样,心中渐生几分未知前路的惧意。

    男人虽着白衣,气质端方,但纪寒时目光幽暗,落在她身上时,似有一柄利刃抵在自己咽喉,让她一时忘了呼吸。

    “羌姬昔年四处留情,竟不知从前得罪过谁么?”纪寒时言语似有所指,偏又不直接道破。

    “本汗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羌姬神色怔然,浑不知他所言是谁。

    纪寒时也懒得与她多加周旋,便揭道:“成渊大人惦记你许久,纪某此番而来,正是要带你去见他。”

    羌姬起初听到这个名字,还以为自己错听,但纪寒时并非儿戏之人,他面上神情也不似作假。

    琥珀色的瞳孔微微紧缩,一些难堪的旧日记忆冲入脑海,羌姬愣怔了一下,方才喃喃道:“......成渊?”

    纪寒时并没错过她的任何一瞬情绪变化,而是继续道:“成渊还有一名,谓之“活人不医”,他在诸国闻名多年,想必羌姬也知道他到底是谁。”

    她如何能够不知!

    羌姬甚至还记得那双怨毒的眼睛。

    只消一回想起往日细枝末节,她便当即不寒而栗。

    “不......本汗不可能随你走!”羌姬神色癫狂,血丝在眼底蔓延,她正在混沌之中思索脱身对策,倏忽目光瞥见,一道熟悉身影竟从远处而来。

    乍见曙光,她像是忽然间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大声喊道:“祁影!”

    男人身形一顿,而后在众人目光注视之中缓缓而至。

    “羌姬,别来无恙。”来者语声微凉,也未再称她为主上,但那副面容仍与往日那般顺从温煦。

    只是羌姬还以为是祁影不忘旧情,仍十分顺从自己,殊不知却是她错乱之间,会错了意。

    呼延烈觉得此景兴味盎然,但他很快开口撕碎表面,话语毫不留情:“瞧本汗这记性,忘了与长姐说,祁影,也是本汗的人。”

    “祁影在巴塔部忍辱负重多时,他是我呼延部的功臣,自是忠心耿耿,不负所托。亏得他尽心竭力效命本汗,最后这才换得本汗夺权,旗开得胜。”

    呼延烈的话语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羌姬不可置信的目光逡巡在他们三人身上,眼底也渐渐失去了亮色。

    兵败如山倒,她是机关算尽的败者。如今爪牙尽失,即便再愤恨不平,最终也只得认命伏诛。

    ·

    天星高挂夜幕,纪寒时料理好羌国事务,归心似箭。

    掀帘入帐,见许曼栀方好叠齐郡主替换下来的衣衫,正打算拧干毛巾,为她擦拭面容。

    “师父。”纪寒时连忙上前,从容接过许曼栀手里的东西,垂睫道:“让我来就行。”

    许曼栀睨他一身风雪,却没有阻止,只是微微蹙眉,问出心中所想:“羌国内乱,新可汗即位,不过短短数月,却也物是人非。虽事情已了,可照霜郡主仍在昏睡之中,待她醒了,你该如何与她说明这一切?”

    纪寒时单腿屈膝于榻旁,仔仔细细地为苏清宴擦拭面容。

    男人沉寂半晌,终是回道:“只要郡主能够平安无事醒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照霜郡主两次援纪,带领铁骑抗击羌军尽心竭力,甚至在战场受伤。对纪国而言,她是咱们的恩人。”见素日冷淡性情的徒弟在郡主身上深陷,许曼栀不由得轻笑,“要杀要剐说得轻巧,可照霜郡主光明磊落,到底不是这样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苏清宴就已在他心中占据了半壁江山。

    “我知道。”纪寒时墨睫低垂,旁人看不清里头翻涌的情愫究竟如何喧嚣。

    “师父还要去给受伤的士兵换药,你既回来,便守着她吧。”许曼栀收拾好东西,不再打扰二人独处。

    纪寒时眸光一敛,意外低声喊住:“师父。”

    “怎么了?”许曼栀杵在门口回首。

    纪寒时攥了攥微凉的指尖,语声诚恳道:“谢谢师父肯理解寒时,甚至费心照拂,周全所有。”

    许曼栀很少干涉他的事情,甚至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坚定站在支持与理解他的那一方。

    他知道,师父极重感情,只要是许曼栀认定的一段关系,她往往是主动维系的那个,竭尽全力包容。

    纪寒时却跟他师父截然相反,守着周到的礼节,反而让人感到不易接近,总带着忽远忽近的距离感。

    许曼栀自然明白小徒弟的面冷心热,也甚少听到他这般郑重其事,心间不由得浮上几分感动,哑然失笑间,偏又忍不住纠正道:“你我师徒多年,早已是一家人,这点小事,何必言谢。”

    ·

    时辰渐晚,油灯太亮,纪寒时刚熄掉两盏,他的狼骑就从帐外跟随入内。

    榻上的郡主安然阖目,只是未有苏醒迹象,纪寒时低声叮嘱狼骑不要惊扰人休息,便由得它趴在自己跟前,寸步不离。

    暖黄的烛火暗自摇曳,映帐内昏暗缱绻。

    苏清宴眼皮微动,直到睁开眼时,才发现她的床边伏着一人。

    那人似是累极,沉睡时呼吸平缓,似与囚笼中的少年身影模糊重合,令她心尖不由得微微惊颤,变得小心翼翼。

    视线还未完全焦聚,苏清宴竟有些分不清虚实。

    她还活着?还是,仍在梦里?

    周围萦绕着浅淡的药香,苏清宴的衣袖被男人压着,她平缓了一下呼吸,方才侧目看去——

    如玉雕刻般的轮廓,深邃剑眉之下是高挺鼻梁。此刻男人的薄唇紧紧抿着,却无端令她想起锦城分离那晚,究竟是如何尽数掠夺自己的气息。

    纪寒时......

    他的身影和相貌,仍是她睡梦当中,曾无数次细细描绘过的模样。

    刻骨,铭心。

    苏清宴困意已散,她琢磨着如何起身不惊扰到他沉睡,怎料视线乍然瞥见,一对雪白毛茸的尖耳“蹭地”竖立。

    她神色有片刻愣怔,在全身血液即将凝固的前一秒,和一双怀揣着小心翼翼的狼眸,悄然对上了眼。

    似乎是感到了某种来自于战场的肃杀之意,它不安地低嚎了一声,纪寒时猝然睁眼,抬首即见,那张早已日思夜想的面容,近在咫尺。

    她的呼吸真实而温热,猛然间灼烫了一颗原本失序错乱的心。

    “......郡主?”男人声音沉哑,唤她的时候总觉恍若隔世。

    身上的伤口并未恢复,动作间牵动痛感,苏清宴暗自蹙眉,但没有瞒过纪寒时的眼睛。

    “你的伤还未痊愈,不要乱动。”

    “好。”苏清宴躺卧着,极安静地眨了下眼。

    原想问他榻边的狼骑何故,直到苏清宴猝不及防撞入一双与记忆之中无甚差别的碧色眸底,内心的一切疑问,仿佛都在瞬息之间,拥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

    她的心悦之人,竟与羌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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