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

    艳阳高照,天气渐热,延春河上漫着一层薄薄的暑气。闻莺楼那间临河的雅室内门窗紧闭,让人有些躁热。

    珠蕊此刻正低眉垂首坐在绣墩上,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指尖还死死绞住素绢帕子。

    她的面前,柏浔与李怀川分坐两侧,气氛凝滞。

    “珠蕊姑娘,”柏浔开口,声音冷淡,带着不容质疑的压迫,“昨日你昏厥过去,有些话未能问完,你身上所用之香,从何而来?”

    珠蕊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回大人……是、是奴家自己调来玩的。”

    “哦?”李怀川身体微微前倾,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恰好某也好香道,略知一二。不知珠蕊姑娘此香是如何配制的,烦请赐教?”

    “只是把几味香料……放在一起捣……捣碎……再……”珠蕊语无伦次,断续回道。

    李怀川一声嗤笑,如听笑话:“看来你确实不懂制香,香料融合岂是捣碎那般简单?选料、炮制、研磨……罢了,与你说你也不懂,便是寻常香料制作也十分繁琐,更何况你身上这等上品。”

    李怀川敛住笑意:“即便这香是你自己制的,但它的原料价值不菲,你又从何得来?”

    “是……是恩客赏的……”珠蕊被那目光刺得浑身发冷。

    “哦?哪位恩客如此豪阔,竟能将波斯贡香随意赏人?除非……”李怀川故意停下盯着珠蕊的表情,“除非是宫里头的几位贵人娘娘用的。”

    听到“宫里头”三个字,珠蕊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

    “奴、奴家不知……兴许是记错了……”珠蕊声音发颤。

    “记错了?”李怀川轻声一笑,指尖在茶盏杯壁轻轻叩击,“实话告诉你,你身上的香牵扯到一桩滔天巨案,你若执意隐瞒,只得将你当作刺客下狱!难道说……”他话锋一转,“你指望那位宫里的相好护你周全?”

    “相好”二字如同惊雷,珠蕊猛然抬头,嘴唇哆嗦着:“不!不是!没有相好!”她拼命摇头,泪水断了线似的滚落。

    李怀川步步紧逼,字字如刀:“不是相好?那是什么?旧主还是恩客?还是……能给你传递宫中秘物,让你甘愿赔上身家性命也要守口如瓶之人?”他声音不高,却冰冷得让人如坠寒窖。

    “想想清楚,是他重要,还是你自己的性命重要?包庇袭刺圣驾的贼寇,罪同谋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九族……”珠蕊面色惨白如金纸,她瘫软在地,仿佛有巨石压住她的身子。

    “他是谁?”柏浔沉声问道。

    珠蕊眼神绝望了一瞬,随即涌现一股疯狂,蓄满泪水的双眼带有不可动摇地决绝:“是皇后!哈哈哈是皇后啊!圣上也用了那香!哈哈哈哈……你们去查呀!”她又状若疯癫的大笑不止。

    柏浔与李怀川同时皱眉,显然未料到珠蕊如此反应。

    “简直疯魔了!”李怀川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擒住珠蕊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颌骨,“诋毁圣誉,此罪当诛!”

    珠蕊却只是咯咯地笑,涕泗横流。

    “冥顽不灵!你唯一将功赎罪的机会也被你葬送了。”柏浔语带杀气,与李怀川对视一眼,一同出了雅室。

    随后有护卫进来将此间雅室重重落锁,并于屋外把守。

    微风吹散河面的暑气,也稍稍驱散了二人心头的戾气。

    闻莺楼外,柏浔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李怀川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她肯为那人隐瞒到如此境地倒是我没料到的,可见是她极为重要之人,或者是她比起我们,更加得罪不起的人。”

    柏浔沉吟道:‘“宗室子弟、皇子嫔妃皆有可能,实难追查。”

    “那怎么办,这香是关键之处,难道就断了?”李怀川有些不耐。

    “唯有靠她辨香了。”柏浔目光投向褚府的方向。

    “褚济昨日才与你说过,别让他的女儿牵扯到此事中,更别提带她入宫了!何种名目能让她在宫里到处闻香料?疯了不成!”李怀川毫不客气地反驳。

    柏浔却神色坚定:“褚宜辨香之能独一无二,也只有她嗅过秘齐香。至于入宫,我们并非毫无门路。”

    李怀川先是一愣,随即恍然:“你是说……寿康?”

    柏浔点头道:“由她出面带褚宜在宫中行走,查探香料来源,最为稳妥。”

    李怀川眯起眼睛思索:“倒是个法子!不过,褚家那边谁去说?”

    柏浔回道:“我自会去和褚家伯父伯母陈情。”

    谁知李怀川又促狭道:“伯父伯母?你的官职虽在褚济之下,可以你将军府世子的身份直呼他的名讳也不为过,何时见你对谁这般客气过?”

    “自小的教养,自然与你不同。”柏浔说罢便翻身上马,直奔褚府。

    李怀川冷哼一声,却打马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

    褚府门前,石狮肃立。

    柏浔勒住缰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忐忑。昨日褚济那句“不便再见外男”犹在耳边,今日却又要登门说服对方允许女儿入宫探查。

    通传过后,柏浔被引至昨日的正厅。褚济端坐主位,面沉似水;褚母坐在一旁,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

    “晚辈见过伯父、伯母。”柏浔行了一礼,姿态恭谨。

    “佥事不必如此客气,老夫受不得此礼。”褚济夫妇起身招待柏浔坐下后方才落座。

    褚济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少年问道:“佥事昨日方去,今日复来,不知所为何事?”

    柏浔索性开门见山,将闻莺楼审问珠蕊所得,以及唯有褚宜能在宫中锁定关键之人的推断,条理清晰、语气恳切地陈述了一遍。

    厅内一片死寂。

    褚济的脸色随着柏浔的话语,由阴沉转为铁青,他猛地一拍身旁的桌几,震得茶盏滚落。

    “荒谬!柏佥事,昨日老夫已说得清清楚楚,希望不要再让小女染指此事,您虽贵为世子,也不能欺人太甚!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可进宫去嗅闻宗室子弟身上的气味?更别提还有那些内侍阉宦......”

    褚母周氏亦是脸色煞白,她的语气温和,却带着明确的拒绝:“柏大人,您的苦心我们明白。小女能帮上忙,本是她的造化,可这入宫辨香关乎女儿家的清誉性命......请大人另寻他法吧。”

    柏浔站起身,目光坦荡地迎向褚济愤怒的双眼与褚母忧虑的神情:“伯父、伯母容禀。非是晚辈强人所难,实乃此案牵扯颇深,那刺客若真是隐匿于宫中,便如毒蛇潜藏,圣驾安危亦难保全。一日不除,京畿则一日不宁。”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至于入宫之虑,晚辈已有周全之策,绝不敢拿小姐的清誉性命儿戏!”

    “寿康公主与褚小姐交情匪浅,若由公主殿下出面,以思念好友、召其入宫陪伴为名,接小姐入宫,褚小姐只需暗中留意香气即可。入宫后某必倾尽全力,护她周全!”

    柏浔的话音刚落,屏风后传来细微的响动。褚宜的身影转了出来,她显然已在后面听了许久。

    她走到父母面前,盈盈一跪,声音清晰而坚定:“阿爹、阿娘,女儿都听到了。昨日去闻莺楼是女儿任性妄为,惹阿爹动怒伤心,女儿知错了。”她顿了顿,抬起头,杏眼闪烁:“但今日之事,女儿想去做!阿绥虽力微,却有辨香之能,事关圣危社稷,女儿愿尽一份力。

    实话说了吧,那刺客已几次三番地找上我了,若不除掉他,我们全家都有性命之危!所以求阿爹阿娘成全,让我去吧!”她深深叩首。

    褚济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儿,那正义凛然的眼神与昨日反驳他,为妓子说话时一模一样。

    纵横官场多年,如两个少年人这样赤诚的心已许久未见了。

    若真如柏浔所言,只是陪伴公主时暗中留意,又有他护着,似乎......比去那闻莺楼稳妥许多?

    褚济胸中怒火翻腾,却又被女儿的话语与眼神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疲惫地阖上眼,重重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良久,他睁开眼,目光复杂地掠过柏浔,落在女儿身上,声音沙哑:“......起来吧。”

    褚宜惊喜,她明白父亲这是松口了。

    褚济死死盯住柏浔:“世子,记住你的话!若是小女在宫中有任何差池,便是拼了这身官袍,这条性命,我也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柏浔心头凛然,迎着褚济森冷的目光,郑重地保证道:“柏浔谨记。”

    褚母周氏默默上前扶起女儿,轻声道:“既是你真心想做,便去做吧。”她抚了抚女儿的发额,“我们的安危无需你忧心,记住任何时候都要先护住自己,不可全然指望他人,万事小心。”

    “女儿记住了!”褚宜认真道。

    二人正欲离开时,柏浔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刺客一事,伯父且放宽心。我早已禀明义王,安排了一支强劲的护卫,寸步不离地守着褚府。”

    褚济闻言诧异,没想到少年做事倒是周全,于是对于女儿入宫,更是放心不少。

    柏浔与褚宜走出褚府大门时,李怀川已骑着马在阶前等候。

    他看向犹如打了胜仗的少年,又瞥了一眼戴着幕篱的少女,笑道:“这是抱得美人归了?”

    褚宜闻言,幕篱下的脸颊泛起红晕,幸好无人看见。

    “公主答应了?”柏浔勾了勾唇角,不答反问。

    李怀川点头。

    柏浔又道:“那你下马。”

    “我为何要下马?”李怀川不解。

    “撕烂你的嘴。”

    李怀川一时噎住,不知怎地又想起了昨夜柏浔与他争执的一番话。

    那如今,自己也算是与他们一条船上的了吧。

    思及此处,他开口:“喂。”

    褚宜与柏浔同时抬头看李怀川,但不知为何,褚宜就是知道李怀川这是在喊她,她默默等待下文。

    “那日之事,对不住。”

    说完还未等人反应,李怀川便夹了夹马腹,缰绳一甩,驾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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