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

    褚宜被寿康公主接进宫的时,夜色已深。

    一辆青帏马车在数名身着劲装的护卫的簇拥下,缓缓停驻在乐安宫的门前。车帘被侍立的宫女无声掀起,褚宜就着宫女的臂腕,款款而下。

    头上的步摇在行动间流苏轻晃,泠然有声。她面容沉静,采云捧着自家小姐的幕篱,紧随其后站定。

    褚宜甫一抬头,便瞧见门廊处静候的倩影,正是寿康公主。她身着一袭华服,绯色底料上金线暗绣穿云纹,华贵端凝。

    褚宜心中暗叹,纵是寿康公主才年方及笄,却已出落得贵气逼人。除了本身的玉雪容颜,更有一份与生俱来、融于骨血的皇室傲气。

    “可算是来了!本公主不邀请你,你也不知道进宫来看看我。”寿康上前一步拉住褚宜的手,语气嗔怪。

    褚宜敛衽,欲依宫规行个大礼,却被寿康稳稳抬住手臂。

    “免了这些虚礼。”寿康眸光流转,“听李怀川说,你有要事需借宫苑之地?既来了,便安心住下,正好陪陪我!”她言语轻快,并未直接点破“辨香”之事,却已表明知晓内情,且应允了庇护。

    褚宜心中感激,垂首道:“谢殿下恩典。”

    寿康嫣然一笑,挽着褚宜便引她进了乐安宫内。

    褚宜进门前,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宫墙暗影深处,她知道柏浔虽不在明处,但那沉潜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行至临水的一座敞轩,轩内已备下清茶与精致果点。

    待禀退闲杂人等,寿康迫不及待地问:“李怀川所言当真?宫中真藏匿着那等凶徒?”

    褚宜亦正色回道:“不敢断言,但那刺客所用,确是波斯贡香‘秘齐香’。此香气味独特,臣女记忆犹深。若再遇此人,凭借其身形与气味,臣女断不会认错!”

    “每年进贡来的香料不计其数,秘齐香……似乎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本公主倒是未曾注意过……”寿康沉吟片刻,秀眉微蹙,“深宫禁苑,不比外间,嫔妃宫室,非召不得擅入。欲查香源,必得寻个周全的名目。”

    寿康思索着又问:“柏浔哥哥他们是如何打算的?”

    “公主带臣女去各宫走动,他们则设法去司簿司查阅秘齐香的赏赐记录。”

    寿康微微颔首,思忖片刻,眸中灵光一现:“酷夏将至,暑气渐盛,近日冷热交替,不少妃嫔多有不适,时有请医问药。若以本公主之名,携你一同探视问安,奉些清心祛暑的汤药,既不打草惊蛇,也有查访之机。你意下如何?”

    褚宜心中微动,以公主之尊探病名正言顺。所到之处,妃嫔必亲身相迎,其随身所用之香,乃至殿中熏香,皆可辨查。

    “殿下思虑周全。”褚宜由衷道。

    “也罢。”寿康展颜,“时辰也不早了,车马劳顿,你也早些歇息吧。养足精神,明日方好行事。”说罢,她便唤来心腹宫婢,引着褚宜前往为她精心备下的寝殿。

    -

    翌日,天光熹微。

    褚宜着一身青碧色衫裙,发髻简洁,仅簪一支素银簪,便跟在寿康后面去皇后娘娘宫中请安了。

    此宫殿褚宜并不陌生,正是那日宫宴所在之处。原来是皇后的鸾凤宫。

    此刻她顾不得其他,从进宫开始,她便如同紧绷的弓弦,不敢错过一丝气味。

    皇后正坐在上首,手中捧着一卷宫册查阅,见寿康带着褚宜走上前来,便笑着看向二人。

    “女儿给母后请安。”寿康率先行了一礼,褚宜也跪了下去。

    “臣女褚宜,拜见皇后娘娘,伏愿娘娘千岁。”

    声音清越,字字入耳,皇后听得十分舒服。

    “起来吧,好孩子。本宫也有一阵子没见着你了,今日怎么得空进宫来了?”皇后笑着问。

    “是儿臣想阿绥了!上巳宴会一别,好久未见了,特让她进宫陪陪女儿。”寿康抢先答道,顺势依偎到了皇后怀中。

    上次宫宴皇后遭受惊吓,寿康自然不愿再让母亲知晓凶徒藏匿一事,惹她担忧。

    皇后把女儿从怀中拉出,点道:“愈发没规矩了。”她顿了顿,责备道:“阿绥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怎能让别人总围着你转呢?”

    “臣女近来无事,能进宫陪公主殿下高兴还来不及呢!”褚宜笑着回。

    “哎呀母后就放心吧,女儿不会强人所难的!”寿康接道。

    说罢她招手让侍女上前,递上餐盒里的东西。

    “这是何物?”皇后疑惑。

    寿康笑着回说:“阿绥听闻母后近来因季节更替,身体有些不舒爽,便亲自做了些汤药……”她给褚宜递了个眼神,示意她自己说。

    “这是臣女家里祖传的方子,名为‘六宝汤’,是用麦冬、玉竹和石斛等药材熬制,能清心祛暑、润肺生津。”她顿了顿,“此汤不涩苦,入口清爽,带有一丝回甘。”

    此话正合皇后心意,这几日都喝的是御医熬制的药,喝得直吐苦水。听褚宜如此说,便接过了六宝汤。

    入口果然清凉,喝完顿觉驱散了心肺的一口浊气。

    “阿绥有心了,真是好孩子。”皇后赞道,欲赏些珍宝。

    褚宜闻言跪了下去,直言道:“恕臣女僭越,臣女做此汤并非讨赏。”褚宜正色,“臣女虽救过公主,但公主给的恩赏早已还清。殿下看中臣女,臣女亦将殿下当作挚友。挚友之母,臣女亦作母亲相待。”

    殿中回响,字字肺腑。

    寿康身边尽是攀附权贵、巧言令色之人,那日宫宴褚宜舍命相护,她心中的确看中她,未曾想今日听见如此肺腑之言,亦有如此真诚之人,她果然没看错人。

    她不禁有些动容地看向少女,只见她垂首叩地,身形清瘦,不卑不亢。

    “起来吧,如此真心,本宫岂会怪你?”皇后赞许。

    寿康此时回过神来,转头又对着皇后说道:“听闻近来,宫里好些娘娘也如母后一般,身体有恙,我瞧着阿绥今日熬的六宝汤还有许多,不如让我带阿绥去各宫,也给各位娘娘试试吧。”

    皇后向来宽厚,闻言哪有不应允的。

    出了鸾凤宫,褚宜见寿康有些出神,便出言道:“公主在想何事?”

    寿康美目微抬,顿住脚步,直直地看向褚宜:“方才殿中那一番话编得极好,母后很是感动。”

    闻言褚宜蹙起眉头,驳道:“公主竟如此看我?臣女殿中所言,句句真心。若有虚言,上天殛罚。”

    寿康本意只是想逗逗褚宜,此刻见她神色愠怒,又说出此番郑重之语,怕褚宜生出误会,便笑着解释道:“好啦~我与你说笑的!你都舍命护我了,本公主焉能不知你的真心!”

    她故意顿了顿,正色问道:“你说把我当作挚友,可当真?”

    褚宜也认真答道:“比那珍珠还真。”

    说罢二人视线相对,笑作一团。

    “走吧,马上就到永安宫了。”寿康挽住褚宜一同往前走去。

    永安宫如其名,一派祥和幽静。宫内花团锦簇,几株老梅树虬枝盘错,虽非花季,却也有一股孤高气韵。

    寿康先带褚宜去了主殿宝庆殿,此处是静妃的住所。

    静妃年岁稍长,但气色红润。她见寿康到来,依礼在宫婢的搀扶下见了礼。

    寿康说明来意后,褚宜随后奉上六宝汤。

    静妃瞧了一眼褚宜,对寿康道:“劳殿下挂念,妾身已无大碍。”说完对褚宜点了点头,示意贴身婢女收下六宝汤。

    宾主落座,闲话几句。寿康余光瞥见褚宜朝她轻微摇头,便起身告辞。

    正要往永安宫门走去时,褚宜停住了脚步。

    寿康心下疑惑,随褚宜的目光看去,但见一座僻静的偏殿。

    此处殿门紧闭,院内无任何花草,与主殿院内相比,便显得有些颓败。

    “这是柔嫔的住所。”寿康看出褚宜心中的疑惑,“柔嫔身子不好,刚进宫那会儿很得父皇宠爱,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父皇,失了圣宠。而后便终日躲在寝殿,后来连给母后问安都不常去了。母后怜她,并不计较,还时常遣御医来看她,她却时常闭门不见,性子也怪得很!”说罢便要拉褚宜离开。

    褚宜听罢颇有些同情这位柔嫔,她不由地又想到了闻莺楼那些苦命的妓子。

    这世上,女子总是如此命运多舛,不管是何身份,曾经风光无限又如何,如今一样无人问津。

    “我们去瞧瞧她吧。”褚宜定定看着殿门。

    寿康瞧褚宜的神情,以为她是不愿放过宫中的任何一处,开口劝道:“她这样不受宠,性子又怪,怎会得到秘齐香这样的恩赏呢?本公主看还是不必……”

    还未说完便见褚宜已抬脚往偏殿走去。

    寿康拗不过她,只得跟去。

    褚宜上前一下下地叩着门扉,良久终有宫婢打开了门。

    那宫婢瞧见褚宜,冷着脸看了一会儿,确定不认识,一句话未说又重重地关上了门。

    寿康瞧见此景,怒道:“简直放肆!”她指了指门,对贴身婢女说:“就说本公主来了,让她开门!”

    她原先并不想进去,可那婢女的态度让她很不高兴,现在她偏要进去!

    婢女绿萝上前报了公主名号,叫了半天,并无人应答。

    寿康怒目圆睁,又命一个小内侍上前去踹门。

    内侍让褚宜等人退后几步,谁知刚抬起脚正欲踹开殿门时,门“吱呀”一声地开了。

    褚宜与寿康俱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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