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荷青吓了一跳,忙扶她进殿。
静言仍在作呕,静堂闻声缓缓走到罗汉床边,端着一个铜盆,又取出一瓶药丸,说道:“六神丸,吃了就好了。”
静言泪涕横流,身子抖动着取过服下,又喝了满满一盏温水,方才缓过来。
静堂在另一边坐下,问道:“出卖灵魂的感觉怎么样?”
“恶心,”静言道。
静堂点点头:“幸而姐姐怀着孩子,他也不敢做什么。”
“颜颜,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是,”她垂眸。
“哪怕我不愿意?”
静堂心痛,说道:“姐姐放心,在他胆敢真的对你做出什么之前,我一定会弄死他,一定。”
她闭上眼睛,深深喘息,身子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夜,变得更短了。更漏打了一声又一声,皇后的朝奠和夕奠不知过去了几个轮回,各属国的藩王终于进京完毕。
左棠却是没有来,只派使臣送来长长的礼单,写了一封文辞华美的悼念之词,令皇帝和朝中百官颇是不快。
众臣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此刻京中正乱,亦无法出兵打仗,只免去了写那些弹劾奏折,只各自压下不语。
一月过后,皇后遗体终于迎来大出殡的日子。梓宫由礼部安排卤簿仪仗护送,太子在当头,文武百官、仪仗队、僧道诵经团长列似的游走京都,沿途百姓跪送伏拜,祝长风领着流民跪侍在一旁。
梓宫入葬皇陵地宫后,祝长风又见到了父亲那座空空如也的墓。数日前,他已得到消息,自己父亲的尸身被左棠悬挂于西域城墙,知道父亲的遗体乃季阳所盗,心中气极憋闷,还未待仪礼结束,便匆匆到凤仪殿去讨说法。
静言带着荷青前去行卒哭祭了,凤仪殿中,静堂安静坐着在刺绣,身着素服,头戴白花,见祝长风进来,便问:“有人看见你来吗?”
他不似往日般客气,并不答她,只把袖中的密报取出与她看,静堂看过,缓缓放在一边:“关于祝伯父的事,我知道。”
“你知道?”
“是,”她不疾不徐,缓缓站起来。
原来,陶然的商队出使西域,比祝长风更早传来了敦睦亲王尸身被辱的消息,还有季阳作为军中百长,时常被当作伙夫刁难,她也一并知道了。
她跪下来,朝祝长风磕了个头,说道:“祝伯父的坟是我哥哥盗的,尸身也是他偷的,我想他本意并非如此,却因为自身难保,无奈变成这样,我替他向你道歉。”
祝长风喘息闭目,心中气去了三成,嘴上道:“他凭什么带走我的父亲?他有什么权力?”
“没有,”静堂道,“若要我猜,一是为了震慑皇帝,二是为了季家和祝家的情谊,再多的他也想不到。”
“哼,”他冷哼一声,“若是他自己的父亲,季阳敢这么做吗?若是他自己的父亲,他会容忍他挂在城头数日受辱吗?因为那不是他的父亲,是我的!所以他不管不顾,所以他不去立刻反了左棠,所以他装死不知道,不是吗!”
“如果城头挂的是我的父亲,你处在季阳的位置,你会怎么做?”
祝长风一下被噎住了。
“不要对别人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你我都是大人了,”静堂站起来,“如果今天是我的父亲被挂在墙头,你不去救,我虽会恼怒,却也不会恼怒太久,祝长风,有些事情,人真的没有被太多办法,我们都要学会谅解,不是吗?”
他沉沉叹一声,附手在背,半晌道:“我要去一趟西域,把我父亲的遗体带回来。”
她点点头:“一路顺风。”
祝长风侧目:“我说我要去西域,你就没有别的话对我说?”
“如果你愿意,可以告诉季阳,我还活着。”
他气极,上前强行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捏着她的手臂问:“季静堂,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
“我早跟你说过,我不爱你,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期待更多。”
她推开他,转身过去,漠然道:“路上照顾好自己,如果需要干粮,我会帮你准备。”
他看着他,咬牙切齿了半天,甩袍离去。
静堂默默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又过了数日,离皇后出殡过了半月,却仍旧不见皇帝恢复朝政。众卿都有些着急,六部却也不敢施压,只悄悄对严忍冬说,好叫他劝劝陛下。
推开颐政殿的门进去,祝钦云孤独地斜倚在龙椅上。皇后去后,他看起来老了许多,嘴角旁发皱得更加明显,从未斑白的两鬓,也雪一般的白了。
“陛下,”严忍冬跪下,行了个大礼。
祝钦云缓缓抬头,声音干涩:“起来吧。”
“是,”他这样说着,身子却不起,只道:“陛下如此这般为娘娘伤心,臣实在不忍。无论为国还是为了陛下自己,还请陛下节哀顺变,早日主持大局。”
祝钦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道:“朕老了,皇后这一走,朕才觉得,人不能不服老。”
严忍冬道:“陛下春秋鼎盛,不必作此悲念。眼下前朝安定,后宫却缺一个贤德兼备的娘娘替皇后主持大局,还请陛下做主,稳住前朝后宫,也全了娘娘辅佐陛下的心愿。”
祝钦云闻言,半晌道:“皇后走了以后,都是梦嫔和静贵人在主持后宫吧。”
“是。”
“那么,依严卿看,后宫此事,如何安排为宜?”
“陛下,这是您的家事,臣不便......”
“无妨,朕准你知无不言。”
严忍冬深沉的黑眸左右一转,说道:“眼下后宫并无妃位嫔妃,娘娘走后,臣请恢复四妃一后之制,以全后宫祖制,平前朝之势。”
“朕不会再立皇后,”祝钦云道,“朕的后位,只会有仁圣皇后一人。”
严忍冬不敢反驳,只道:“陛下圣明。”
“谢贵人背后有谢渊,梦嫔背后是礼部,这静贵人,”祝钦云嘲讽,“原是该有个西域叛将,现在看来也无望了。”
“陛下,”严忍冬叩首道,“既如此,还请扶静贵人主持大局。”
祝钦云点点头:“朕知道你的道理。”
“陛下圣明,静贵人没有外戚,主持后宫,必无被外戚把持之忧患。且静贵人身怀六甲,于社稷有功,生前又与皇后娘娘颇为亲厚,臣听闻,娘娘遗志,也是要扶静贵人继位的。”
“可她父亲到底是叛臣,这样的话传出去,天下要如何看朕?”
“这不难,”严忍冬道,“季阳不过是个西域伙夫,跟死了没有两样。陛下何不发布季阳讣告,称他戴父罪立功,维./稳西域,而后身死......”
“罢了罢了,”祝钦云道,“那祝长风就是吃了他父亲是殉国烈士的福气,你还要让季阳吃一通吗?再说了,季家虽然覆灭,江湖却有顶风做势之人,现在季家平白出了个功臣,他们更是要不安分了。”
“是,陛下圣明,是臣思虑不周。”
祝钦云深深叹了口气,手指在紫檀木桌上来来回回地敲:“静贵人淑慧识大体,朕心里也是属意于她的,只是这名分,实在叫朕为难。”
“陛下,何不把铲除季清阁这个叛臣的功名加诸静贵人身上呢?她忠君爱国,为了陛下江山永固,主动揭发自己父亲的叛逆之罪。这样一来,既可全了她主事后宫之名,也可钳制于她。毕竟,世人都恨叛父之人,这样一来,也不必担心她行事过易,独大后宫了。”
这个说法,深得祝钦云的心意,几日过后,思之无碍,这任命贵妃的诏书便轰然传至了凤仪殿。
静言携众嫔妃跪下,只听得礼部尚书江雨杭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宫闱乃德化之基,嫔御实肃雍之本。今皇后丧仪方终,正需贤良协理;社稷初靖逆贼,更显忠悫可风。兹据诸妃德行功绩,特行封赏,以彰淑范。”
“贵人季氏静言,柔嘉秉性,大义存心。其父季清阁包藏祸心,暗通逆党,该贵人深明君臣大义,首告其奸,使乱谋早弭,社稷获安;又于皇后大丧之际,夙夜襄助丧仪,典制无差,哀敬有加。其忠勇可嘉,贤德足式,着晋封静贵妃,赐金册金宝,掌摄六宫事务,总领后宫之权,以副母仪之望。 ”
静言叩首,并无多话。
“梦嫔江氏婉生,端雅持重,温惠有仪。协理中宫以来,夙兴夜寐,赞襄庶务,德能兼备,甚得朕心。着晋封梦妃,赐协理六宫之宝,辅佐静贵妃共理后宫,以彰淑慎之德。 ”
江婉生叩头。
“谢贵人淑慎自持,恪守礼法,着晋位为柳嫔,赐居钟粹宫东殿,以示褒荣。
慎嫔沈氏,端庄明哲,夙著令名;兰嫔叶氏,蕙质兰心,娴于礼教;湘嫔楚氏,柔嘉维则,温恭有恪。三嫔均着晋封妃位,慎妃赐居禧鹜宫,兰妃赐居未央宫,湘妃赐居永和宫,各领一宫之事,共襄内廷之治。”
谢秋柳气得半死,和钟林曦、兰作儿、黄湘庭四人叩首。
一众宣旨官走后,静堂扶静言起身,众妃大喜,原是还要寒暄几句,不想静言脸色不好,只是匆匆打发了众人,说今日时辰已迟,叫众人明日巳时正刻再齐聚凤仪殿听宣,众妃便也各自回去了。
待宫门关起来,静言狠狠一挥手,把桌案上的茶盏摔碎,拳头握得吃紧,恨声道:“好你个祝钦云,好你个严忍冬,竟敢污蔑本宫是卖父求荣的逆女!”
她气息不稳,突然跪倒在地,静堂扶着,安慰道:“姐姐,别和他们计较,父亲不会怪你的。”
“父亲不怪我,旁人会怎么想?”她秀美微皱,“一个出卖家族的罪人,你看她们一个个面上说的好听,私下还不知道怎么说我!”
“不重要了,姐姐如今实权在握,不必和她们计较。”
她胸中起伏:“我想杀了严忍冬,还有皇帝。”
静堂深深叹气,半晌道:“会有这一天的。”
语罢,她的肚子不知道为何也有些作痛。静堂忍了又忍,扶静言起来,自己身体却支持不住地倒下,咬牙吸着冷气。
“颜颜,颜颜”,静言吓坏了,叫道:“来人呐,快叫太医!”
她几乎昏倒,只死死抓着静言的手,颤声道:“不...不可,去...找陶然,叫他带着杨大夫......”
话未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静言心急,连忙对荷青道:“去传轿辇,带二小姐去东宫,再去宫外请陶大人,叫他带着杨大夫,就说太子有事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