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

    颜卿书近日听下属村落来报,临江村和沄水村有一种新鲜的植物,名曰地瓜,产量多,好种活,说是能当粮食,饱腹感很强,他爬山下乡,实地考察,发现这地瓜很是眼熟,似乎是那日桑榆跟洋商交易的“板砖”,这东西居然是高产的农作物?

    他将信将疑试吃了农户给自己现烤的地瓜,出乎意料的美味异常,甜而不腻,比之稻米,无需配菜,还更耐饿,简直是饱腹困难的劳作百姓的福音。

    几番打探下,他得知这种作物的种植始于桑榆,类似的还有村民们称之位土豆的另一作物,她将当初购入的幼苗广泛播种,还分给一些有种植蔬果的农民,无偿教会他们这些农作物的习性、种植要求。

    与之类似的,还有当他在她开的食肆享用她做的玉油柑冰饮时,未曾料到这是她平息两村之间的赶海争斗的结果,她助江水枯竭、种田无望的临江村盛产却无人问津的油柑打开销路,令油柑相关的饮子畅销全县,甚至借助云家的制冷链条卖到其他县。

    当他视察民情,尝试寻找沧浪县可改善当地民生的地方海鲜特产,将之推广至内陆郡县,在寻常巷陌的面摊吃到蚝油、虾粉增味的汤面,为之欣喜若狂,进而寻到云家商铺见到成罐的蚝油和虾粉,却得知这些调料品都出自桑榆之手。

    他告诉自己往事不可追,有些故人不必再见。

    订亲伊始,他便对她无男女之情,如今她面貌一新,不外乎是她经商有所小成,对她的魅力加成罢了,他只是对她在他缺席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感到好奇,只是心中被许多疑问填满,为什么从前那个深情专注看着自己的目光似乎从人间蒸发了,为什么失去所爱的她,却能在满是油烟味的厨房做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为什么她能变得这么闪闪发光?

    乃至看到她身边出现一个又一个与她谈笑风生的男人时,产生了仿佛嫉妒的错觉。

    他以为曾得到又失去她的全部深情,使得他方寸顿失,这是全天下男人都有的劣根性,拥有时不珍惜,失去后方生出惘然之意。

    而现在他越来越发现,真相或许并非如此。

    因为他发现她好像成了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从前那个一心想着为官后专注实务,为百姓干实事的书生意气的自己。

    他尚未开始的事,被她一一做成了。她做了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事。

    他未曾料到他刻意避开那家食客如流的食肆,不去见她,避免再度被刺痛。然而,她的名字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他路过的每个角落。

    他看到了一个曾深陷绝境的女子的来时路。

    也听到了从砚告诉他那些摆摊经历外的更多故事,一个毫无倚仗,仅凭着一双巧手和慧眼,上山下海,关门做吃食,开门码头摆摊的,一个孤女的勤劳发家史。

    她说得没错。

    离开了他,她过得很是不错。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羞涩腼腆,对着他脸红到说不出话来的桑榆。

    可若是她当初早早写信告诉自己,她接连失去父母,与胞弟被伯父伯母赶出家门,缺衣少食,缠绵病榻,处境弥艰,他又怎会坐视不管,不对他们伸出援手。又岂会任由母亲落井下石伪造书信替他退亲?

    可现在说这些,一切都晚了。

    短短一年不到,她已经另择他人。

    那莽汉看上去除了身量高大,一无是处,男人看着她的眼神他很熟悉,粘腻拉丝,那是只有看着情人时才有的眼神,也是从前她看自己的眼神。

    独属于恋人间的情意在咸湿的空气中发酵。

    她站在他身边巧笑嫣然,笑得那么开心,因他一句话含羞带怯半天,一双剪水秋瞳失神望着对方,像将开未开的昙花,她在自己面前从不这样笑,只是低眸浅笑,是老板和食客间的例行公事。

    他甚至不知道,如今站在她身边这个男人,是否早在他母亲退亲之前,她便先一步起了外心,权衡利弊下,舍了他这个远,求来的近在身侧的两情相悦。

    她叫他谢哥,姓谢,教她凫水的男人似乎也姓谢?从砚说这人在县里的船厂工作,教她凫水的男人听说也是船匠,这人是为了和她日日在一块才追到县城来的?

    方才购得的罕见画卷被颜卿书握紧,迅速蔫了下去。

    枉他方才还在自责,自己没有及时知晓她的难处,关心她的处境,及时予她帮助。

    殊不知对方或许早已变心,暗度陈仓,他不过适时扮演了一个负心人的角色。

    想到这,颜卿书鬼使神差地往那对深情款款的璧人走过去。

    尚未从谢舟猝不及防的表白中晃过神来的桑榆,手足无措下,手中借来的毛笔悄悄滑落。

    笔杆落地的声音将两人同时惊醒。

    谢舟先一步捡起了地上的毛笔,跟桑榆说了声等他一下,提步拿去还给方才借笔给她的人。

    桑榆正要说好,男人已经离开了视线,大步流星去了下游观赏河灯的人群里寻人。

    她转身望着大海绞手指,心里盘算等会谢舟回来了,自己该如何拒绝,才不会伤人心。

    听到背后有人喊自己,她以为是谢舟回来了。

    转身之际,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

    “你和他开始多久了?”身侧突然多出了个人。

    身边突然多出了不速之客的县令大人,桑榆的忐忑瞬间消失殆尽。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琢磨了下他方才话里的意思,知是方才那一幕估计被他看到了,想不到看着高冷的颜探花也会关心她这种无名小卒的八卦,“这不需要和县令大人报备吧?没记错的话,先提出退亲的可是大人,而不是我。”

    “是吗,你确定先变心的是我?焉知不是有人先脚踏两条船?”

    未等桑榆回答,温润清亮却带着讽刺的声音迫不及待入耳:

    “桑榆桑榆,可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桑榆?”

    什么东隅,什么桑榆的,这是在和她打哑谜?

    和读书人讲话真是累,就不能正常点讲句人话吗?

    桑榆脑子飞快运转,迅速想到前面被他撞见谢舟向自己表白真心那一幕,连她这个身体里住着大龄二十八女青年的人都脸红,况且方才只有他们两个人远离人群,身边没有其他人,气氛暧昧,看在外人眼中仿佛坐实了恋人关系。

    不过她和谁说话,和哪个男人站一起,关他什么事?

    他又在发什么癫?刚才这话是在讥讽她朝三暮四?这人还真是做贼的喊抓贼,飞黄腾达的是他,发达后马上甩掉她这个未婚妻的也是他和他娘,现在在这谴责她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他是有什么大病吗,好想送他去隔壁街的回春堂看脑子。

    人在怒极的时候是会笑的。

    她望着星光与天灯齐亮下,一望无垠的大海,笑道:“我的名字,是‘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桑榆。”

    颜卿书微微蹙眉,侧身凝视她被河灯照亮的脸庞,桑榆亦转身,眼里闪烁着明亮的火苗,“听不懂是吗,我今日心情好,给你解释下也无所谓。”

    “试问颜探花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阴阳怪气?订婚三年到头来悔婚,白白耽误对方三年时间的是谁?请你搞清楚,朝三暮四的人是你,不是我!我向来洁身自好,但这不是因为我对你心存幻想痴心等候,也不是我需要立可笑的贞节牌坊。而是我跟你不一样,我不需要靠婚事攀附青云。

    要我说,看清一个人多晚都不算晚,关键是离开了错的人,才能到达对的地方。而且是靠自己,你觉得我说得对吗,颜大人?”

    手中画卷应声而落,对面的人掷地有声,将他的小心思鞭挞得体无完肤。

    那一刻,他明了自己所思所想龌龊至极。

    他错了,错得离谱。

    她说得没错。

    她何曾对不起他?

    订亲的时候他半推半就没有坚定地选择过她,失去的时候亦没有坚定地挽留过与她的亲事。

    即使解除婚约后,她便遇到了合适的人,这个人能守护左右,为其鞍前马后,他又能说什么?

    天要下雨,前未婚妻要嫁人。

    事到如今,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她投入他人怀抱?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听到这些话心痛得无法自已,为什么他从前不知道她原来是这样的人,她的聪慧,她的才华,她的坚韧,她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的远见卓识与迎难而上的勇气,为什么要让他现在才发现自己错过的是怎样一个至诚至性之人?

    谢舟还完毛笔回来的时候,角落只余桑榆一人。

    仿佛刚才的人和谈话从没有出现过。

    只有桑榆平复的心跳知道,方才那一幕真切发生过。

    走了兴师问罪的一个,又来了一个等待她答复的。

    麻烦总是成双成对出现。

    偏偏对后者,她没办法像对上一个那样无所顾忌地喝退。

    劝退的话语尽量温和,尽管如此,听在对方耳中,仍是显得残忍、

    “多谢谢哥厚爱。可惜桑榆这辈子志不在男女情爱上,嫁人生子更是不在我的计划内。”

    她其实考虑过将谢舟作为自己将来形婚对象的可能性,细想之下又觉得这对他太不公平,因为桑榆感觉得到,方才他对自己说那句话的认真,他说他的愿望是她,说他心悦自己,问她有没有可能和他在一起。

    他的表白那样直接而热烈,同他直来直往的为人处事方式一样。

    谢舟这个人做任何事都很认真,连表白都生涩而真诚。

    所以她也只能以真诚而直白的拒绝回应。

    委婉不了一点,委婉容易给人希望。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才是真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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