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书没想到不久前在码头上不留情面对他甩脸的人,这么快又见面了。
只是这回见面地点换成了他办公的地方。
对方摆出了前面办理得当的手续文书,淡定自若,用说今日天气不错的语气,问他如今她的养殖鱼塘卡在县里最后一步的审批上,不知哪里的手续不妥当,需要她重新办理?
最后特意补充,如果需要另外打点,还请知县大人明示。
颜卿书不是木头,自然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明白她口中的打点二字是何含义。
不过他此时不想与她辩驳她话里的嘲讽,反而对她提出的疑问也一头雾水,因为这事他并不知情。
桑榆买的地用于渔业用地,面积虽比一般百姓用于种地的面积大些,不过即便这几块地加在一起也不超过十亩,与热衷于土地兼并的乡绅地主比,实在算不得什么,压根就不需要上呈到县衙这一级。
况且颜卿书先实地考察过,对沧浪县下第一贫困村的土地心中有数,她要购置的这几亩地,在临江村属于一等贫瘠的荒地,不适宜开荒种田,送给村民都没人要,有人出钱购入且是用于养殖带动民生发展事宜,村正里正肯定乐见其成,因而他们都很大方地给她盖了个通行章。
她这事的文书经办人印章签字该有的差不多都齐全了,手续办得中规中矩,大庆朝并无特殊律令显示其不合法,却硬生生多出最后一道关卡,将她卡在他这里,说来着实好笑。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有人打着他的名义诓她买地经营的文书不符合章程。
看着文书上的驳回印章,这县衙里除了他,能接触印章的人不多。
颜卿书差人叫来了人,那人一进门,桑榆就掩鼻,暗道好浓的脂粉味,严重怀疑这人是掉进脂粉堆里过的夜。
一旁的颜卿书也不遑多让,他闻到一阵似曾相识的令自己厌恶的香水味,他不耐地将文书甩到对方面前,“龚主簿,听说此事手续不足的批示由你而出,上面写着县令大人已亲启,身为县令,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
一大早突然被叫来的龚汉丞脑子还迷糊着,一进门就看到大名鼎鼎的渔家傲食肆老板,心里暗道不妙,这女的居然这么快找到县衙来了。
再看到拍到面前的文书,吃了通宵的花酒迷醉不堪的他一下子醒了。
“这……大人,小的也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
颜卿书耐人寻味道,“不知道?那上面有本官的印鉴,前日因本官下乡考察,相关文书工作由你代为处理,相关印鉴也暂由你保管,此事你会不知道?”
龚主簿额头直冒冷汗,正在寻思由头甩锅,很快道,“当日在县衙内的不止我一人,还有徐同知、吕县丞,他们也有机会接触到大人您的印鉴啊,大人您可不能冤枉小人哪!”
颜卿书看了他一会,又依次招来那日轮值捕快细问,对方回话当日同知请了一日假,县丞外出,二人并未涉足县衙,印鉴存放的前堂只有龚主簿一人入内办公。
“你还有何话要说?”
“大人……我,不是,您听我解释——”
颜卿书抬手,对方不得不止住话头,一改昔日和善温润的语气,平添了几分威严, “龚主簿,从前你在杨县令手下听差时如何行事,本官管不着,只是如今在我手下做事,却要守我的规矩。”
身后的桑榆此时此地方觉出这人是有官威加身的人,接着听到他厉声道,“冒用本官的名义在外行事,对百姓索取好处,按大庆朝律令,该当何罪,想必当了这么多年主簿,起草诸多文书,你比我还清楚。”
龚汉丞自然知道,私自伪造挪用朝廷命官印鉴论律当撤销职务并罚以八年刑期,一向只是关人进牢房的他,如今只怕也要到牢里去吃苦受罪了。
这要是杨县令在位时,犯事了只要不是滔天大罪,使点银钱还能打个折扣,过个几天就能出来,可现在在油盐不进的颜大人眼皮底下,他深知使再多银子都没用,不知道待到哪年哪月才能出来,唯有腆着脸求道,“不是,大人,您听我解释,小的没向桑掌柜索要好处,真的,大人您听我解释……”
颜卿书轻轻一挥手,左右官差即刻将龚汉丞拿下,“小的只是听命行事啊,大人您听我解释……”
“等等,”桑榆刚出声,颜卿书已经抬手止住了官差押人的动作,沉声道,“谁命你这样做的?”
“是东盛酒楼的盛老板,他说大人您不识时务,给您送的礼都被您退回去了,只是举手之劳,只要我帮忙行个方便,您上回不要的那些……就是小人的。”
颜卿书垂眸,在脑海里搜寻了下,这才想起似乎是有姓盛的人曾上门送过贺礼,不过他那时正好在忙,且对应酬收礼之事亦不热衷,压根没空搭理闲杂人等,当下便令从砚将人打发了。
想不到这人还真是贼心不死,他没收礼,便行贿上他身边的人。
东盛酒楼的老板手伸得挺长,看来他便是不想见,也得找个机会,会会这个人。
桑榆算是听出来了,这龚主簿虽没明说收了人多少银子,可听着像是盛开来先前送了颜卿书不少好处费,可两袖清风的颜大人当时没收,后来对方找上眼前这人,倒是找对人了,对方受不住诱惑,收了东盛酒楼的好处费,这才差点让她跑断腿。
桑榆第一反应是颜探花居然这么出淤泥而不染,这年头不收受商贾好处,单靠吃上面发的那点俸禄的朝廷命官可算罕见了,这样看来他当初双倍奉还自己的二十两也算是大手笔。
不过桑榆一点也不觉得这二十两自己受之有愧,言而无信之人付出点代价不算什么,这是她应得的。
随即想到眼前之事,原来果真是东盛酒楼的人在从中作梗。
养殖鱼塘近来开始产出,桑榆的食肆食材成本大大下降,彻底摆脱东盛酒楼叱咤沧浪县的低价河鲜策略桎梏,加上渔家傲有新加入的薯粉土豆丰富菜篮,菜色研发上早已一骑绝尘。
差异化菜单更是将渔家傲区别于周围其他的食肆,避免自身卷入白热化的低价同质化竞争,又让东盛酒楼这样实力雄厚的竞争对手抓耳挠腮,抄都来不及抄,桑榆他们就已经换菜单了。
渔家傲的菜品好吃又便宜,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正因此桑榆的食肆近来无论是客流量,日收入流水,还是调味品国内国外批发生意的订单,都一派蒸蒸日上之相。甚至桑榆近日来酝酿扩大食肆的规模,正在打听新开一间酒楼的选址。
渔家傲发展势头越猛,越将老字号东盛酒楼衬得更加冷清,东盛酒楼的老板盛开来这不就急了吗?
而据她所知,对方除了开酒楼,第一主业还是沧浪县著名的海鲜收购贩子,兼营河鲜批发,可谓整个沧浪县最大的鱼贩子头目。
桑榆扩大生鲜养殖版图的举动,毫无疑问将进一步蚕食沧浪县头号鱼贩子的利益,这明显不是对方乐意看到的,这才有了这一出先下手为强无中生有的烂招。
有了颜卿书这位县令大人的背书,前边那张阻挠自己的假文书自然作废,这下子村正里正也都无话可说,第二个养殖鱼塘的开挖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江一帆继来顺之后,采纳桑榆的建议,又陆续在村里招募了几个年岁偏大从海上退下来的老渔民,帮他打点鱼塘的日常运营,将重点转移到第二第三个鱼塘的准备工作,这回有了充足的预算,雇人开挖池塘。
虽然这次鱼塘有两个,规模还比之前一个大了许多,但进展很快,动工不到五日,池塘便挖好了,就近排水注通道也大功告成,池中水都加满了,甚至连荷花桑树都提前栽种好了。
剩下的选鱼苗、购育苗、入池开始养殖,迁入鸡鸭,与前一个鱼塘同样,如法炮制。
江一帆对这套流程早已烂熟于心。
桑榆这段时间加快酒楼的落址,需要经常坐镇沧浪县,两头忙碌,白日里在食肆的厨房忙碌,晚上又要过去视察新酒楼的装修进度。
她恨不能一天掰成两天用,只能抽空过去临江村和南泥村指点一二,好在江一帆日益靠谱,有他和樊婆子在施工中的鱼塘坐镇,桑榆轻松很多,直到最后两边池塘竣工,她才过去给工人们送些吃食慰劳一番。
顺便安排了一番两边池塘今后看管的人手,结合来顺和谢舟等人的推荐,再加上江一帆等元老级员工的宣传,原定招募十个人,结果这次慕名而来的有八十个人,这些人中身体健全四肢发达者有之,缺胳膊少腿的不健全的中老年人也有之,不过这不是桑榆选人的标准。
虽然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的是后者,而非那些四肢发达年轻力壮有的是后路的人。
她选人的标准只有两个:用心,外加人品端正。
用心这一关考验起来很容易。经过简单培训,然后通过养鱼常识问答考验的人,方能正式上岗二号池塘和三号池塘的养鱼人职务。
不过就这么简单的几道先念后背的常识题目,答错的人也不少,筛下去的记性不佳用心不足的人有五十个,只剩三十个。
人品端正不容易看出来,但是涉及到钱,就很好辨别了。
现场开展模拟买鱼游戏,让现场的候选人们以为这是考验他们会不会分辨出健康的鱼和病鱼,实际在收钱环节,作为主办方的桑榆多找给候选人钱,三十个人中也仅有十二个人收到桑榆几个多找给他们的找会主动出声说多找了钱,还回去给他们,诚信的比例还不到一半。
这十二个人桑榆全要了,点了其中两个口齿伶俐,腿脚麻利的到沧浪县的酒楼中帮忙。
江一帆直说后面这招好,以后要是再招人,他也用这一招。
然而,在鱼塘顺利进行,酒楼装修也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谢舟却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