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支和长淮一路上都没说话,两个人就这般一前一后地回了石头洞。
但是燕支站在石头洞前看了看,并没有进去屋里,她不喜欢石头洞这样的环境,憋闷得很,会让她烦躁地心情更加乌糟,所以干脆抬手一挥在花圃那处布置了一个躺椅。
她躺了上去,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懒散地搭在边缘处,双腿交叠在一起,想就在此处晒晒太阳,却不想此时的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虚虚地挡在眼睛的斜上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眯着缝从指缝间看向太阳。
长淮进来见到这一幕,掌心一抚,一个架子出现在了燕支躺椅的上方,上头缠满了月支藤,替她遮住了有些刺眼的光照。
燕支拿下遮光的手,睁开眼睛:“神君,你挡着我晒太阳了。”
长淮走到架子旁,挥手在躺椅的旁边幻化出藤椅和小桌,小桌上放了两个茶杯和一壶喝的,他坐下,拿起那壶喝的倒了一杯推到燕□□边:“这不是还有从缝隙里透出来的吗。”
燕支仰头,月支藤缠在架子上,阳光从枝叶的缝隙细碎地洒在她身上,光影斑驳。
她笑了一声,偏头看向长淮推到她手边的杯子,一丝甜滋滋的味道从中散了出来,她问:“这是什么?”
“梅子清露。”
“酸的?”
“酸甜。”长淮拿起来递给她,“尝尝。”
燕支接过抿了一口,酸甜的口感让她眼睛一亮:“好喝。这个可是也就这一点点?”
长淮温和一笑,长袖在桌上拂过,有几壶同样的白瓷壶出现在了桌子上:“管够。”
“神君大气。”燕支笑眯眯地出言恭维,而后端着杯子,后背倚靠着躺椅,望着天边的云小口小口地抿着喝,心情在这一刻倒是舒畅了起来。
长淮感受到燕支心情转好,眼中晕开笑意。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出声,但气氛却是格外融洽。
微风轻轻地吹拂过这一片花圃,月支藤的叶子沙沙作响,燕支仰头,瞅着轻颤晃动的藤叶忽然出声:“神君,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长淮搁下杯子问她:“怎么来的?”
燕支指了指上方的月支藤:“和它有关。”
长淮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月支藤。”
“嗯。”燕支收回手,她一只手手肘撑在躺椅边缘上,手中拿着杯子,一只手随意地搭回躺椅的边缘上,姿态随意又放松地说,“我才有意识那时,不知道该去哪,就乱七八糟地溜达,然后看见了一个小院子。那院子里正好有人出来,他见我很狼狈,就主动留下我,他问我名字,我见那院子里有一个架子,上头缠满了月支藤,有一只燕子落在上面,我就告诉他我叫燕支。”
长淮随着她的话闲聊:“后来呢?”
“后来啊。”燕支偏头抬眼,对上长淮的眼睛,弯了弯眉眼,“我把他杀了。”
长淮问她:“他做了什么?”
燕支被问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没有立刻回答长淮,而是移开眼,拖着懒洋洋地调子反问:“神君为何觉得是他做了什么,为何不认为是我滥杀?”
“你虽喜欢瞧热闹,却不爱惹事,更非滥杀之人。”
燕支哼哼一笑,心情更加舒畅了,她将喝空了的杯子放在桌上说:“那人大限将至,想吸了我的生机续命,我就提前送走他了。”
说完,她偏回头去,双手重新交叠在脑后,晃动着底下的躺椅,夸赞长淮:“神君如今最令我满意的便是比仙门那些人有脑子。”
“仙门中可是有人因着此事误会了你?”长淮大约能想到当时的结果。他一直都能感觉得到燕支不喜仙门中人,想来是有这个原因。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死的那个是六合门的一位长老,他们查探出是个恶魂杀了那长老,一直在找我。”燕支笑得狡黠,“但那时没人找得到我。”
长淮搭在桌旁的手一顿:“你那时……”
“也死掉喽。”燕支满不在乎地说。
那人虽然大限将至,但修为高深,而她那时候才活过来两天,想杀那人简直痴人说梦,但她这人不可能让人在她身上讨到便宜,想要她的命,那就拿命来换。
长淮垂下眼眸,沉默下来。
“神君这样子可是心疼我?”燕支笑眯眯地问他。
长淮没有回应她这一句,而是问她:“你死过多少次?”
一个弱小的恶魂会被很多人盯上,有想要吞食她的恶魂和修士,也有怕她轻易被邪气侵染化为邪灵的仙门中人……
“记不清了。”燕支抬起手,露出手腕的那道锁魂结:“不过有这个锁魂结,就算死掉再多次,也能重聚神魂。”她说着微微歪头,仰着脸满目笑意地望向长淮,“神君,给你个机会,你若能记起来此物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认你这个救命恩人。”
今日长淮没有将她推出去,她出手时也没有拦她,让她用自己的方法解决此事,她记他这个好。
长淮觑着那根红绳,敛了心中纷乱的心绪,伸出手掌,一根同样的红绳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原来你自己也有。”燕支挑眉,“你这个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吗?”
长淮摇头:“自我有记忆时,它便戴在我的手上,你成为苍梧山凶剑剑灵那日,它自腕间断开,白榆说,此物与我命数相接。”
联想到长淮先前所说的生死劫,燕支道:“它断了的意思是,你要死了?”
“或许。”
燕支扬了扬下巴:“再系回去呢?试过吗?”
“未曾。”
“那就试试。”
长淮顺从地拿起红绳尝试重新系在手腕,然而一只手显然难以完成。
燕支从躺椅上直起身,她抬起手,但是距离有些不够,她的手指只能触碰到长淮的指尖。
“神君,坐过来些。”
感受到指尖微凉的触感,长淮指尖不禁动了动,他起身,走到燕支的躺椅旁边,而后微微俯下身,将自己的手整个搭在了燕支的手中。
燕支一直很喜欢长淮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她盯着这只手头也没抬地伸出另一只手问长淮要:“锁魂结。”
长淮低垂着眉眼,眼皮微微颤动,将锁魂结放在了燕支手中。燕支接过后,将其缠在长淮的手腕处,她两只手分别扯住两端,尝试在中间打个结,却无论如何都系不上。
但是她既然打定主意要给长淮重新戴上,就必然不会如此作罢。
再一次系好后,她握住长淮的手腕,另一只手两指并拢微屈,于自己眉心处一点,一丝近乎凝成实质的凶煞之力顺着她的动作抽出。
那是她的一丝本源之力,是她修补神魂很久才会凝结出来的,很是宝贵。
长淮戴着锁魂结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手:“不必如此。”
“礼尚往来啊神君。”燕支将长淮的手拿下来,将本源之力注入锁魂结中。
她那天同长淮说的那句“谁知道是你给的还是我抢的”是开玩笑的,这种东西长淮若是不想给,哪里是她想抢就能抢到的,今日便算是还了这一点因果。
而就在她本源之力注入的霎那,原本打结的位置上,那个小结逐渐消失变得平整,最终整个锁魂结贴合地套在了长淮的手腕上。
细长的红绳缠在白皙的手腕上,格外好看。
“果然本源之力能够续接上。”燕支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原本打结的位置。
“你……”长淮感受到燕支的动作,指尖一颤。
“嗯?”燕支轻抬眉梢。
“为何?”长淮神色复杂。
本源之力同神魂相连,对任何人都很珍贵,轻易不会动用,今日燕支行为实在反常。
燕支松开长淮的手,重新躺了回去,随口敷衍:“算是报答今日在巫木树那里神君没有拦我。”
“只是因为这个?”
“神君难不成怀疑我别有居心?”燕支扬眉,“我今日可是难得善良一回,神君可莫要伤我的心。”
长淮摇头:“没有。”
燕支愉悦一笑:“说起来,我很好奇神君今日见我动手为何不拦我?”
长淮道:“若是拦了你,回头必然会同我生气。”
这个理由若是从旁人嘴里吐出来燕支并不会惊讶,可现在说这话的是长淮,是那个端方温润的长淮,燕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位长淮神君吗?”
长淮拿起一旁的梅子清露替燕支将空杯倒满,再度递给她,才问:“哪里不对?”
燕支自然而然地接过来:“神君不是心怀苍生吗?就这般任由我伤人?”
“你未曾想害他性命,只是吓唬一番罢了。”
燕支侧眸,翘起嘴角:“你怎知我不会?我若真动了杀心呢?”
长淮抬眸,他的指尖搭在杯沿,轻轻摩挲着说:“我拦得住。”
燕支眉目一挑:“小瞧我啊。”
“从来没敢小瞧你。”
“那神君是何意?”
“只是觉得你不会动真格。”
燕支似笑非笑:“既然知道我不会动真格的,神君为何还要救他们呢?”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先前巫族那几个长老怀疑她的时候,长淮那般强硬地护她,虽有为了她的意思,但也未尝不是怕那几人惹怒了她,从而被她伤了性命。
长淮一听这话就知道燕支又想多想岔了,他直言相告:“当时只是为了你,未曾考虑他们。”
他其实很庆幸燕支是个有不爽就说出来的性子,这样他可以及时解释,告诉燕支他的用意,避免误会。
燕支一顿,提醒道:“神君,形象崩了。”
“没崩。”长淮说,“巫族有错在先,我理应护你。”
燕支觉得大概是太阳光晒久了,心里头竟然也有丝丝暖意渗进去了。她瞥回头去,将杯子里的梅子清露一饮而尽,而后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劳驾神君帮我再倒一杯。”
长淮却是拿起来一壶新的,放进了燕支的手中:“不若整壶饮吧,大口喝,也痛快。”
燕支瞅着那一壶的梅子清露,真心地说:“我观神君越发顺眼了。”
“本君是不是应当多谢你的接受?”
燕支眨眨眼:“不客气。”